那不是殺死我的那女孩嗎。
謝遲怎麼突然提起她了?
可惜他說完又閉嘴了。
我繞到他那側,趴在他肩頭吹了口氣,想了想,吐口而出曾經看過的網絡句子:
「我這輩子最討厭兩種人,一種就是說話說到一半的。」
謝遲無動於衷,我失望地坐回去。
他聽不見,哪裡會好奇嘛。
我用餘光瞥見他身體挺得筆直。
教養真好,看電視都坐這麼端正。
可惡。
8
更可惡的人在半小時後出現了。
林若被押到客廳別墅時,我有種意外又不意外的感覺。
謝遲之前突然說她的名字,說的原來是將她帶來呀。
就好像,在為我解惑一樣。
他真是個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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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晃著腿坐在沙發扶手上。
林若一左一右被兩位保鏢押著,跪在客廳中央,面對我的方向。
我的屍體的方向。
她面色紅潤,完全看不出愧疚與悔恨。
眼裡閃爍著令人心驚的興奮。
「死了,真的死了,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
我繞著她轉了一圈,越聽越煩躁:「你好吵!」
謝遲也忍受不了她。
保鏢很快上前捂住她的嘴,不斷重復的語言化作嗚咽。
很久才安靜下來。
我蹲在她旁邊。
林若年紀不大。
從她身上那件藍白相間的校服就能看出來。
還是個學生。
帝都一中的校徽印在校服胸口。
認清那標志的瞬間,一些記憶潮水般朝我湧來,令人厭倦。
林若的尖叫打斷我剛起頭的回憶:「你這是非法監禁,是違法的!」
謝遲的鞋尖出現在眼前,冷笑一聲掐住她的下巴。
青澀稚嫩的臉在他手下變形,痛苦替代得意。
他周身的寒意如同窗外的雪。
隨著夜晚降臨越來越大。
「違法?」謝遲輕笑:「原來你知道啊。」
他接過旁人遞上的湿巾,寸寸擦淨碰過她的指尖。
用過的紙團隨手扔在她的臉上。
謝遲分明還沒開始做什麼,她卻害怕了。
林若聲線顫抖:
「你和姜緲什麼關系?她是個婊子,高中就出去賣早被男人玩爛了,你隻是被她騙了,我認識她,我告訴你她的過去,你放了我行嗎?」
我聞言坐在地上,有點難過。
看向她:
「為什麼給女生潑髒水永遠都是罵人蕩婦啊。江遠希是個男的,給我造黃謠潑髒水不意外,為什麼你也這麼說啊?」
我戳了戳她的臉,生氣道:「嗷,我都忘了,你是他粉絲。上行下效一丘之貉,都是壞東西。」
謝遲臉上的笑意更深。
他低下聲音溫柔道:「她的過去?」
這四個字肯定了林若的價值。
她倒豆子般吐出一大堆話,關於我,關於江遠希。
關於高中的那三年。
9
林若是我的學妹,她對我的認知,大抵來源於校園傳聞。
帝都一中是帝都最好的高中之一,無數領域傑出人物在此畢業。
從科學領域到娛樂領域,人才數不勝數。
前者需要時間經驗的積澱,後者隻需要一場機遇。
江遠希是近些年來帝都一中最出名的學生。
他年少出名,一部現象級仙俠劇中飾演的男二角色,讓他成了國民心中的白月光。
優異的學習成績更是讓他在遍地九漏魚的娛樂圈鶴立雞群,吸粉無數。
這些和我都沒有關系。
和我有關系的是,高中時期,江遠希是我的後桌。
熒幕前尊重女生的腼腆少年是人設,私底下的他腦子有病。
他上課玩我頭發,下課扯我小背心的帶子。
我憤怒地轉頭警告他,他卻向老師舉報我騷擾他。
那時候他已經名氣不小,老師先入為主認為我是他的粉絲,勸我要好好學習,不要沉迷追星。
那年頭高中教室沒有監控,同學們偏愛人氣明星,自然不在意我的感受。
老師也是好心,我沒法對她生氣。
隻能憋下這口氣順著臺階而下,申請換位置。
和我換位置的是江遠希的小迷妹,得知能成為江遠希前桌,她高興地送了我一大包零食。
我忍不住腹誹:倒霉蛋,你要被騷擾了還這麼高興。
結果被騷擾的不是她,還是我。
江遠希扯不到我的頭發,就開始換另一種方式欺負我。
他藏起我的作業本,往我的課本上倒飲料。
還有一次,我在桌筒裡翻出一隻七竅流血的死老鼠。
原來倒霉蛋一直是我啊。
我憤憤戳破剛下發的試卷,拎著老鼠尾巴去找老師。
老師嚇了一跳。
聽我說完全過程後,她沉吟片刻,把我換到隔壁班級。
那以後我度過了一段平靜的時光。
唯一不那麼令人高興的是,江遠希下課總是趴在我們班的教室窗邊,和同學說笑。
看見他就煩。
如果一切停止在這裡。
我和他如今應該都活得好好的吧。
暗戀終結於暗戀。
他不必抑鬱自殺,我不必受無妄之災。
「如果」真是一個奇妙的詞語。
假定不曾發生的過去,幻想美好的未來全靠它。
可世界上從來沒有如果。
10
轉折是高二上學期末尾。
一中的管理向來寬松,學生帶手機不是大事。
那天我的手機瘋狂震動,一大堆陌生人的電話掛斷了又打來,打來又掛斷。
自習課上同學紛紛看向我。
我有些不解,雖然有人給我打電話,可我手機靜音了,也沒開震動,應該影響不到他們啊。
直到同桌輕拍我的肩膀。
示意我上網。
學校貼吧的一條帖子。
一點開就是我的照片。
文字是自我介紹、價格和手機號。
帖子被推送到首頁,外校人也刷到了。
我愣了愣,接通電話。
中年男人的聲音從手機裡傳出。
「姜緲是吧,我看見你的帖子了,A 市空降兩天要多少錢,包機票。」
我低頭看同桌的手機,奇異地聽懂了男人的意思。
沒忍住罵了一句:「臭傻逼,滾啊!」
11
消息一傳十十傳百,很快學校同學看我的眼神開始不對勁。
有男生開始找我出價,跟蹤我,還說要幫我介紹客戶。
我頭一次知道,原來身邊的同學也會這樣。
那段時間我有些記不清了,人的大腦會遺忘不想記住的東西。
我隻記得有一天有人闖進我家,媽媽為了保護我去世了,而我那段時間渾渾噩噩很是抑鬱。
後來第一個公開替我說話的是我的同桌,第二個……是江遠希。
他表示這肯定是有心之人造謠,姜緲絕對不會做這種事。
我的同桌是個書呆子,號召力哪有江遠希大。
他說完後,那些本來還對我抱有懷疑的同學,不少表現出了對我的同情。
真奇怪。
我刷題時走了神。
腦子裡彈出一句不知道哪看來的話。
「汙蔑你的人比你更明白你的無辜。」
雖然江遠希幫了我,但我就是很討厭他。
沒有理由,可能單純就是氣場不和。
後來我對他的討厭證明我是對的。
他的兄弟在畢業晚會上喝得酩酊大醉,說漏了嘴,原來帖子是江遠希發的。
我在走廊裡聽到了這句話,回到包廂後,恰巧遇上他的表白。
平心而論,那件事之後,江遠希似乎聽了誰的建議,開始和我做朋友,對我很好。
校園霸凌的把戲被收好,就像從未做過一樣。
他暗戀我。
我不是傻子,朝夕相處,我看得出來。
暗戀不被揭穿不是藏得太好,而是當事人裝瞎。
我當了兩年瞎子,他卻要強行逼迫我睜開雙眼。
兩個班級的同學都在臺下鼓掌祝福。
我隻是歪了歪頭問江遠希。
「你說你喜歡我,你配嗎?」
十八歲的年紀,受不了打擊,他臉色發白地問我為什麼。
他不明白,我更不明白:
「我看起來很有受虐傾向嗎?會喜歡上一個校園霸凌我,造我黃謠的人?江遠希,沒有人會喜歡你這種爛人。」
他的身軀搖搖欲墜。
我越過他回到座位。
高中這段往事就此結束。
用如今被用爛了的詞形容,我大概是江遠希的白月光吧。
他對我一直念念不忘,隔三岔五給我分享他的近況,約我吃飯。
我把他拉黑,眼不見為淨。
最後一次是幾天前他撥通我的電話。
電話那頭的風聲很大。
他平靜的聲音被風吹散:「姜緲,是不是隻要做錯過事情,就不會被原諒。」
我自然知道他的意思,回答道:「是。」
他的聲音低了下來:「那我死了你會原諒我嗎?」
我眨眼:「你可以試試哦,說不定我就原諒你了。」
隨後是呼嘯的風聲。
我掛斷電話。
騙他的。
他死了我也不會原諒他。
12
「……就是這樣,姜緲高中出去賣誰不知道,隻要給錢,乞丐都能上她,您要認清那女人的面目啊!」
林若對著謝遲哭訴,添油加醋地控訴我。
「而且我手機有證據!」她激動極了,「我的手機,我手機裡有!」
謝遲垂眸,不辨喜怒:「哦?什麼證據?」
林若聽出他的遲疑,連忙嚷嚷著要手機。
手機解鎖後,她找到保存的錄音。
「這是江遠希打給她的最後一通電話,她就是個惡毒的女人!」
錄音挺完整,確實是我和江遠希的對話。
「『那我死了你會原諒我嗎?』
『你可以試試哦,說不定我就原諒你了。』」
林若激動道:「你看!!她在引導殺人!這樣的女人死不足惜!」
謝遲露出專注的,忽然認真起來的目光。
他開口,聽不出語氣:「還有嗎?」
林若一愣。
繼續翻相冊。
終於在相冊裡找到一個視頻。
一點開,女人的哭聲和男人的奸笑聲回蕩在別墅大廳。
仔細一聽,兩道聲音很耳熟。
「這是我花重金買的。」林若邀功般湊上去。
謝遲的眉眼像被西伯利亞的寒風拂過,凍得眉梢也抬不起來。
他對林若伸手:「給我。」
林若意外地猶豫了。
謝遲搶過手機。
我心跳一滯。
我知道這是哪個視頻了。
那些久遠的,被刻意遺忘的記憶翻滾而來。
我抬起手撫摸眼角。
竟然有些湿潤。
13
江遠希發帖的第三天,我回家時,被樓下班級一位名聲很差的男生堵住。
他甩下一把鈔票,那紙鈔的邊緣打在臉上,好疼。
「姜緲,我喜歡了你這麼久,沒想到啊沒想到,你竟然是個婊子。」
我面無表情想繞過他,這兩天遇到的傻逼成堆出現,一個比一個煩。
面目和善的同學底下原來是這副模樣。
他拽住我的手腕,把我往校外一家小酒店方向拖:
「和我睡一覺,這些錢都是你的,我沒記錯的話你是單親家庭,你出去賣,你媽是不是也出去賣?」
我顧不得生氣,天性裡的危險預兆發出警示,我拿起書包用力砸他的眼睛,沒有看見結果便火速逃離。
我家離學校不遠。
吸入的空氣劃過喉嚨,火辣辣的灼燒感就像 800 米最後一段路程,絕望地想叫人放棄。
「站住!」
我又不是傻子,我才不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