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氣是滿滿的氣惱。
我表示理解地拍了怕拍她的小臂。
宋巧巧不再跟我寒暄,與大人行禮後便開口解釋:「當時阿容身上一個銅子都沒有,她幫明姑娘的錢,是找我借的,後來樊樓擴建,銀子也是我出的。」
滕辛不信:「錢都是你出的,你還讓她當東家?」
宋巧巧一臉不可思議:「為何不讓?樊樓的菜譜都是阿容研究出的,經營的法子也是阿容定的,我隻需坐著收錢,這般好事為何不幹?」
說完她又一臉恍然:「也是,你們侯府就不愛坐著收錢,你們喜歡幹更多的事,賺更少的錢。」
這話刺的是他們不懂經營,還不讓我管家。
人群之中爆發出一陣哄笑。
「哎喲,可不是嗎,坐著收錢的事都不愛呢!」
「诶,你這話說得可不對,人家想憑兩句話就吞下樊樓呢!胃口可大著呢!」說這話的是趙府管事。
「那可是樊樓!一壺酒賣十兩的樊樓,就那麼一丁點兒大的壺!」
圍觀群眾的話題漸漸跑偏。
「肅靜、肅靜!世子,你還有甚麼證人證據要呈上的嗎?」
滕辛沒有證據,他從來隻看眼前,隻認自己的想法。
真蠢。
滕辛嘴裡重復著:「這不公允,滕華容是我阿娘買下的,她的自然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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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論他怎麼以為,這場官司都已毫無懸念。
大人宣判,樊樓是我的私產,與侯府無關,且侯府諸人不得以任何不法手段掠奪。
圍觀群眾對這個結果很滿意,紛紛誇大人是青天大老爺。
但我不滿意。
沒道理他們侯府想告我就告,想欺負我就欺負。
我脾氣大著呢。
「謝過大人。大人,民女也有一紙訴狀,民女要告滕辛不尊長姐,不知孝悌!」
15.
不孝是大罪,《大明律集》有言,不孝之人,重則當誅。
不過我到底隻是滕辛的長姐,隻是「如母」,並非真的母親,因而他這不孝不悌的罪到底要如何定,得皇上定奪。
我要的就是皇上來定奪。
我相信,我遞上了這麼好的一個筏子,皇上一定不會錯過。
果不其然,皇上毫不客氣地撤了滕辛的世子之位,並勒令他好好習禮,不要丟了他祖父和母親的臉。
這話說得很有深意,因為滕辛的祖父和母親,都是拿恩情脅迫過皇上的人。
他們在皇上面前,可是沒有臉面的。
至於我,不知是因為筏子遞得好,還是因為趙小將軍的緣故,皇上不僅沒有處罰我,還評了我一個「好」字。
因著這個「好」,滕家半點也不敢拿我的婚事作妖。
也因著這個「好」,不管世人心裡怎麼想我,至少在明面上,沒一個人敢說我告滕辛這事有什麼不對。
他們隻敢說一切都是滕辛的錯,畢竟到了他這一代,宣平侯府連世子都沒了,不是嗎?
一時之間,整個滕家都成了雲城的笑話。
我是在侯府的牌匾撤下時從樊樓搬走的。
我沒有回滕府,而是住進了一間三進小院,將軍夫人請了宋巧巧的阿娘充作我的長輩,操持我的婚禮。
那時我已經不再去關注滕家的事了,而是把一門心思都用在了準備嫁妝上。
以我對他們的了解,接下來我不用做任何事,他們就會把自己玩垮。
但明姑娘和芹兒卻每日都去打聽,我幾乎懷疑,這兩個姑娘把滕家的那點破事當成了話本子作消遣。
她們倒是振振有詞,說總歸得知道惡人的結局是怎樣的,不然會心痒痒。我便笑著隨她們去了。
聽說滕辛被撤了世子之位之後,整個人都頹廢了下來,而他眼裡的至親——滕華月和二叔,也因為失去了奪爵的希望,逐漸在他面前露出了真面目。
滕辛被迫從侯府最豪華的正院搬到了最破的偏院,屋裡的古董擺設連帶著夫人的嫁妝,全被充入了公中。
滕辛長這麼大,哪裡體會過沒錢的感受?他輕而易舉就在二叔的設計之下染上了賭。
這一賭,就輸掉了右手手指。
他不可能再入仕途了。
至於滕華月,她總算成了滕府名副其實的、唯一的女主人,二叔還為她說了一門不錯的親。
對方是位極有前途的青年才俊,唯一不足的是家中根基尚淺。
滕華月本來在二叔的勸說下,對婚事還算滿意,但滕辛卻時不時在她跟前提起,她比我優秀那麼多,怎麼能嫁得比我差呢?
滕華月被他煽動得頭腦發熱,還Ṭŭ̀₉真就鬧著不願嫁。
對方是個厚道人家,聽說二姑娘絕了食,便主動上門退了親。
二叔氣得當著所有下人的面抽了滕華月兩ṱüⁱ個耳光,又請了家法,讓滕辛把腿跪廢了。
16.
滕家發生的這些事並沒有絲毫影響我的生活。
對我的生活產生影響的,是那個人在符州辦差,卻隔三差五給我寫信的男人。
他總在信裡嫌我回得慢,因為我常常是回信還沒寄出,就已經收到了他下一封信。
他從不在信裡問我與滕府的事,也從不問我過得好不好,他似乎很篤定,我不論在什麼情況下,都能過得很好。
他在信裡寫的是符州的山水人情,他辦公時的一些小煩惱,還有巷子深處的一碗桂花釀。
有時他還會在信的末尾附上一首小詩。
很爛。
但字字都是纏綿。
我每次提筆回信時,心裡都會生出一種奇特的感覺。
那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惶恐。
我會想,他是帶著什麼表情、什麼心情來寫這些信的呢?
他為何會心悅我呢?
然後一封回信就這麼拖過一天又一天。
宋巧巧說我這是動了凡心,她說這話的時候,將軍夫人笑眯眯地在一旁剝橘子,三少爺在院子裡蕩秋千。
我的心便和我的臉一同熱了起來。
17.
我大婚那日,雲城下了第一場雪。
芹兒對正梳妝的我說,這叫瑞雪。
宋喬喬誇她說得好,賞了她一對胖乎乎的金元寶,芹兒喜得眼睛都笑沒了。
沒一會兒,不尤急匆匆地跑來說,將軍府的二少爺和三少爺來了,說是受了將軍夫人的命令,過來以我娘家兄弟的身份幫我待客。
趙二少爺隔著門向我問好後,就摩拳擦掌地對三少爺說,一會兒大哥來了,要好好為難為難他。
這可是難得的機會!
三少爺歡快地應著好,我和女眷們在門後笑得不行。
對了,滕府也來了人,來的是滕華月。
她看起來既蒼白又瘦弱,再也沒有過去那一身仙氣,整個人看起來暮氣沉沉。
別人都在笑的時候,隻有她一雙眼睛盯著我,不笑也不言語。
她從我的嫁衣盯到我的臉,從一個個極好的添妝盯到院子裡根本擺不下的十裡紅妝,最後隻能把手裡的帕子絞成了爛布。
我並不在乎她的想法,我拜過生身父母的牌位後,就由三少爺背上了轎。
三少爺背著我,整個人十分小心。
我伏在他的背上,聽到他輕聲念叨:「慢慢的,穩穩的,不可以摔到嫂嫂。」
很難不笑彎眼。
轎子停下後,一隻大手伸到了我的蓋頭下面。
那是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手心處還有一道疤。
鬼使神差的,我伸出手去,輕輕觸碰了一下那道疤,下一秒,我的手就被緊緊握住。
趙小將軍牽著我下了轎,還想就這麼牽著我進喜堂,直到有喜娘匆匆過來遞了紅綢,他才不甘不願地放開我的手。
我們順順利利拜了堂,完成了之後繁瑣的婚禮步驟。
等到賓客皆散,我與他才有了真正的獨處時間。
沒了蓋頭的遮掩,他看我的視線仿佛帶著火苗。
他緩緩幫我散開頭發,將我的手握在手心。
「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嗎?」
當然記得。
他要我下次見面時,別再叫他趙小將軍了,他要我喚他的名字。
他不知道的是,我雖沒有開口,但早已在心裡將他的名字喊了千萬遍。
我看著他,朝他的嘴唇親了上去,那一聲「阿燁」便被揉進了紅帳之中。
尾聲.
我嫁到將軍府第三年生下了長女阿鳶,趙家上下稀罕得不行。
阿娘從阿鳶滿月起就備起了嫁妝,二阿弟給阿鳶造了間小小的書房,裡面塞滿了他逼著老翰林們畫的小書。
三阿弟日日守在阿鳶身邊,把這麼多年大家送他的新奇玩意兒一股腦搬到了她的房裡。
阿爹最誇張,他專程帶兵打劫了草原上的部族,搶回來許多漂亮的毛皮,說要給阿鳶做鬥篷。
我對趙燁說,這樣下去可不行,阿鳶要被寵壞的。
趙燁不贊同,他說有我這樣出色的阿娘,寵不壞。
他還說,阿鳶就像小小的阿容,沒人舍得不疼她。
我都不知該氣好還是該喜好。
阿鳶周歲的時候,我收到了滕辛託人送來的一個匣子,那是當年我被他搶走的首飾匣。
匣子裡的東西原封不動,此外還多了一封信。
我捏著信發了一會呆,最終還是沒有打開。
這三年滕家發生了很多事。
先是二房和大房分了家,後來又是滕二爺差事辦左,被罷了官。
再後來,滕華月定給了一個小吏,卻在大婚前一天跟著一個富商跑了。
坊間都說,滕家在舍棄道義的那一刻起,就連運道也舍了。
現在雲城已沒了滕府,滕二爺不知所終,滕辛則回了祖宅。
聽明姑娘說,他現在很努力在讀書,以後打算在族裡教教孩童。
「在想什麼?外面風大,進去想如何?」
趙燁見我站在廊下發呆,順手把我塞進了他的大氅裡。
我望著他甜甜一笑:「在想我們什麼時候再要個兒子?」
趙燁一愣,直接把我抱了起來。
他腳步匆匆地往房裡走,邊走邊說:「娘子說得對,那擇日不如撞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