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他醉趴在桌上。
我伸手去拿令牌,他緊緊握住我的手腕。
我知道他沒有醉,這是他最後的挽留。
但我還是掙開他,扯下令牌給春去。
春去立即帶著人抱了陸麟離開。
「姑姑。」
「你先跟春去姨姨走,我很快來。」
陸麟點點頭,乖巧地趴在春去懷裡。
一開始是有人攔著的,見了令牌後放行,一個時辰後,春去回來,朝我點點頭。
我松口氣,快速換好衣裳,臨走時看一眼趴在桌上的太子。
他的眼睑輕顫,似有淚水從眼角滑落。
我默了片刻。
「走吧。」
我們出東宮真是太順利。
就算是出城都毫無阻攔。
我看著手裡的令牌,慢慢地捏緊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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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出城後,追兵就來了。
好幾撥追兵,兩方交手,各有傷亡。
「小姐,前方就是宣民渡。」
渡江後,我就真的蛟龍入海,太子也好,皇帝也罷,再也不能阻攔我了。
隻是我沒有想到,太子會站在另外一艘船上。
他身邊有人捧著弓箭。
「陸小姐是否該把孤的令牌還來。」
這是他第一次自稱孤。
他是要和我斷個幹淨。
這樣子也好,再見之時,鹿死誰手各憑本事。
誰也別對誰有情,誰也別對誰手軟。
我將令牌扔過去,他伸手接住。
廝殺就在那一瞬間。
「小姐,上船。」春去催促我上船。
我亦沉著臉朝船邊跑去,他接過弓,搭箭拉弓,箭對著我。
我停下腳步看他,一步一步往船邊走。
一箭一箭射在我射在我鞋尖處。
他想逼我停下來。
我邁步上船的時候,他將箭對到我頭上:
「陸錦煦,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我不會回頭。
踏步上船。
利箭射穿我的發包,釘在船壁上,深嵌數寸。
他終究還是心慈手軟了,下令撤兵的時候,我的人已全部上船。
船也瞬間駛離江邊。
他再次搭弓,一封信函朝我射來。
釘在我身邊的船壁上,春去取下給我。
是他寫給我的和離書。
他自始至終都沒想過強行留下我。
也沒想過真的要取我性命。
隻是……
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我們終究要形同陌路。
13
「娘親!」
陸麟的聲音從岸上傳來,他不停地朝我揮手。
我下船後,他噠噠噠撲我懷裡來。
「娘親!」
我揉揉他的頭。
去給外祖父、舅舅行禮。
為了我,他們從朝廷辭官,說是回鄉,實則是為了給我處理一些事務。
討伐皇帝,起兵造反,牽連甚廣,半點不可馬虎大意。
我自然要將自己站在道德高處,去指責皇帝不仁不義。
即便要造反,也要師出有名。
所以我將皇帝害死我父兄事情宣揚開。凌辱我嫂子,逼死我母親的賬也要算。
當我帶著人接連攻下幾個城池,皇帝派人前來宣我進京,說給我一個解釋。
我又不傻。
兩方交戰,不斬來使,但我可以將其囚禁。
來一個,我囚禁一個,來兩個,我囚禁一雙。
裡應外合,我軍戰戰大勝。
將趙氏國土攻佔到手三分之二。
四分之三。
直至將京都團Ṱũ̂ⁿ團圍住。
皇帝病重,太子不管朝政,幾個皇子鬥得兇狠。
圍困京城第十天,朝臣們商議出一個法子,讓我退兵,朝廷一定給我一個交代。
我不知他們是不是身居高堂太久,竟是如此天真。
我都打到京都,隻需攻城、殺入皇宮,皇位唾手可得,竟要我放手,真是笑死人了。
裴懷宇作為內應,讓人打開了城門。
有些官員,願意交出全部家財,隻為官在原位。
這種腰杆都挺不起的敗類,不配為官。
真要敵軍打進來,通敵賣國跑得最快的就是他們。
殺進皇宮那天,宮婢、太監們倉皇逃竄,後宮嫔妃上吊的上吊、自盡的自盡。也有惜命之人,等著被我發落。
負隅頑抗御林軍一個一個倒下。
養心殿內,幾個皇子不停地罵著皇帝,罵皇帝為什麼要對陸家下手,陸家忠心耿耿,如今逼得我造反,趙氏江山轟然坍塌,他是不是滿意了?
皇帝呵呵地直喘氣,憤怒地瞪著他的不孝子。
我帶著人踏進養心殿,幾個皇子喊我陸姐姐、嫂子。
「殺!」
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我就是例子。
幾聲慘叫之後,養心殿內歸於平靜。
我慢慢坐在皇帝面前:「趙氏一族,除了你,全部都死光了,真好。」
「你,你……」皇帝指著我。
「沒錯,一個都沒放過。」
其實並不是,太子逃了,貴妃也不見了。
但我不會告訴皇帝。
我讓他在絕望中死亡,無顏面對趙家列祖列宗。
「先太子夫妻生的那幾個孩子倒是挺可愛,一家人就要齊齊整整,我讓人把他們埋在一個坑裡。」
「你們趙家的皇陵,很快就會被挖空,那些陪葬我會一件一件賣出去。」
「你、你個逆賊,陸氏忠君愛國,怎麼生了你這個逆賊!」
我狠狠給了他一巴掌。
「我父兄忠心耿耿,被你害死了。我嫂子還要喊你一聲表舅舅,你卻玷汙了她……」
我拿起匕首,親手削掉他的孽根。
「啊……」
他疼痛的慘叫聲,一直盤旋在養心殿內。
待他好受些,我又給了他一刀,直至他瞪著眼睛,死不瞑目。
趙氏皇室,至此隻餘一人。
14
我立國為天陸,登基為帝,國號昭仁,封陸麟為太子。
我並未重武輕文,也並不重文輕武,我希望兩者能夠相互牽制。
我開恩科,讓天下真真正正有學問的學子能夠進入朝堂,為國、為百姓。
我努力做一個明君。
做一個能讓百姓過好日子的女帝。
對於刑法更嚴謹,裴懷宇好幾次被我氣得拂袖而去。
我知道他為什麼生氣。
他覺得如今我已是女帝,身邊該有個知冷知熱的皇夫。
他提過兩次,被我拒絕了。
他便明白,我不愛他。
我確實不愛他,我給他賜婚,他抗旨不遵。
我說讓他自己相看一個,他讓我別多管闲事。
我告訴陸麟,裴懷宇是他父親,他可以親近,可以重用,但是不能放任,過度信任。
他是太子,是未來帝王。
我也希望他做個明君,更是個君子。
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
辱人妻女這種違背天道的事情,永遠不要做。
他是個聰穎的好孩子,學什麼都學得很好。
我想著等他大了,可以親政了,我便把江山交給他。
我……
我不知道自己應該做點什麼。
我甚至覺得活著都是一件無趣的事情。
陸麟十五歲的時候,就已經能夠很好地處理朝政。
馭下之道比我還爐火純青,真真正正做到了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我漸漸放手。
他越來越大,我越來越空闲。
那日,我去護國寺祈福,見到了出家Ťũ₆人望海。
他跪在僧眾裡,低頭念著經文。
我留下他,看著他。
好幾次想開口說點什麼,最終隻是輕輕揮揮手。
我沒有喚他一聲大頭哥哥。
他也沒有喚我一聲錦煦。
至此,我們的緣也就散了、盡了。
或者說,很多年前,就散了,盡了。
我不曾給過他續緣的機會。
他不會也不可能會要。
如今我見過他,餘願已了。
回到宮裡,我開始安排後事。當一個人吃不下東西、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時,便是大限將至。
那天我將自己收拾得整整齊齊,穿上了母親、嫂子為我準備的嫁衣。
喚了陸麟過來,與他共用膳食。
叮囑他照顧好自己。
他哭著喊母親。
我越過他看向門口,看見了我的木頭哥哥急速跑來,握住我的手。
「木頭哥哥……」
若有來生,我們不要出生在對立的兩端。
我不對你下毒,我不殺你至親。
我們做一對平凡夫妻,生兒育女,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他對我說:「好。」
我輕輕笑了笑。
手落在柔軟的錦被上。
結束了我這快樂、悲戚、壯烈、英勇、浩然且又短暫的一生。
番外:木頭哥哥
第一次見陸錦煦,是在一次宮宴上。我就沒有見過那麼雪白可愛的姑娘,笑起來露出小小的牙齒,眼睛亮得驚人。
因為我看著她發呆,她給我取了一個外號,木頭。
她誰都不喜歡,就喜歡追著我喊木頭哥哥。
我們去爬樹。
我們去放風箏。
我們去摸魚。
她膽子大得很,誰都不怕。
隻是她去了一趟江南回來,就像是變了一個人,完全忘記了我。
甚至開始討厭我,喜歡上了太子。
我就像一個卑鄙的覬覦者,偷偷關注著她。
看她歡喜、看她風光無限,看她被賜婚太子,看著她一夕之間沒了父兄,母嫂。
她跌落塵埃……
太子曾經捧著她,她沒了依靠後,我發現太子對她的變化。
所以我安排了Ṫŭ̀₀各種各樣的女子去邂逅太子,他沒能免俗,成了背信棄義之人。
我像一隻陰溝裡的鼠輩,偷偷摸摸往她身邊靠,她說不要嫁給太子。
我便知曉,我的機會來了。
我退掉了本就不滿意的婚事,布下天羅地網,等著她自投羅網。
我沒有想到,她不要太子,也不要我。
即便成了我的未婚妻,她的心裡也沒有我。
我卑劣地告訴她,我就是她的木頭哥哥。
我知道她其實根本沒有記起我。
在邊疆重傷,我思的人是她,念的人是她,當她出現時,我欣喜若狂。
她對我投懷送抱時,我神魂顛倒。
那一夜的顛鸞倒鳳,我知曉她不是處子,她的腰腹上有輕微的妊娠紋,我忍不住想,她為誰生了孩子?
陸麟是誰的孩子?
我更在意,陸麟的父親是誰?
我拼了命地想要她有孕,想要她生下我的孩子。
可惜一切都事與願違。
即便我們成親兩載,她用盡方法,依然未孕。
當太醫說我被下毒、此生再難有孕時,我驚恐地發現,趙氏皇族,從她開始守孝至今,竟無一人誕育下子嗣。
可怕極了。
我們撕破臉那天,我發現我竟從未了解她。
也不知道她的仇恨,她的惡毒。
她說我是她的仇人,我父皇殺了他父兄,害死她母嫂,她讓我去查。
我不信。
我一定要證明給她看。
結果證明,我錯了,錯得離譜。
我的父皇愧對陸家,愧對邊疆戰場上,盡忠職守的將士。
她不愛我是對的。
她要離開我也是對的。
她造反……
我不能昧著良心說她做錯了。
因果報應。
這是父皇欠她的,欠陸家的。
我看著她帶領著陸家軍一點一點蠶食國土,看著朝堂混亂。
我勸母妃離宮,勸舅舅們去投誠……
她圍困京都前,我就帶著母妃走了。
把所有爛攤子丟下。
我不想、不敢與她面對面,我怕她一招手,我就像狗一樣爬過去。
我做不到那麼卑微。
別人出家是看破紅塵,我出家是斷掉妄念。
再見時,她是女帝,萬人之上。
天下誇她的人如過江之鯽。
可說起她的後宮,她竟一個皇夫都沒有。
我低垂著頭,念著阿彌陀佛。
我情不自禁地想,她對我,是不是也有那麼一點點不同?
她看著我,最終什麼都沒說,讓我退下。
我走到拐角處ťũ⁰,回眸去看。
隻能看見黑洞洞的佛門,卻看不見佛門裡的她。
我的心,空空悽悽。
若,若我能回到曾經,回到她父兄尚在、母嫂平安時……
我回來了嗎?
我好像又回到繁華熱鬧的京都,我飛奔至陸家,緊緊抓住她的手臂:「陸錦煦,我接下來的話可能有些匪夷所思,但你一定要相信我。」
我告訴她,我父皇要害她父兄,讓她立即派人送信前往邊疆。
我告訴她,我是她的木頭哥哥。
她看著我的眼睛好亮好亮,也好溫柔,甚至情意綿綿。
她避著太子與我約見,與我親吻……
她的父兄平安歸來,她的母嫂健在,她退婚太子,與我定親了。
她成了我的妻子,與我生兒育女。
她最喜歡對我說:「木頭哥哥,我好愛你啊。」
當喪鍾響起,我從夢中驚醒……
原來,原來——
終究是我痴心妄想,不過是黃粱夢一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