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為養子求情,養子今日所做的事,是謀逆之罪,他的生死自有皇上裁決。
隻是心裡,多少是失望和心痛的。
他以為自己厭惡這養子,不過是聽從皇上的命令撫養他,給他一個堂堂正正活著的機會,先帝和皇上之間的博弈與姬曇之無關,這孩子不過是先帝為了對付皇上的一枚棋子。
可人皆是血肉之軀,如何能完全摒棄情感?
這一刻,姬敏臣感覺到無比的後悔,後悔自己因為對先帝的偏見,沒有盡到養父的責任,隻一味嚴厲地要求他,卻沒有給予他應有的關愛,讓他最後選擇走上這條路。
他不是一個好父親!
昭元帝得知外面的局勢已經控制住後,朝殿內的人道:“將他們都押下去罷。”
“父皇!”
三皇子被人抓著,忍不住叫一聲。
昭元帝沒有看他,隻是朝那些抓著他的士兵擺了擺手,士兵放開他,但武器依然指著他,沒有松懈。
這時,外面響起一陣匆促的腳步聲。
接著便見一群渾身湿漉漉的大臣趕過來,當看到殿裡的情況時,雙腿一軟,差點就跪了下去。
這些大臣都是白天時為先帝墓碑被雷劈一事來西郊園林的,後來因雨實在太大,便留在西郊園林。察覺到慶春園這邊有異,冒著雨趕過來,沒想到還是來遲了。
“臣等救駕來遲,請皇上恕罪!”一群淋得像落湯雞似的大臣趕緊過去請罪。
昭元帝看他們一眼,隨意地道:“你們確實來遲了。”
大臣們羞愧地埋下腦袋,恨不得挖個洞將自己埋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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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元帝沒理會那些請罪的大臣,他朝被三皇子走過去。
士兵們退開,三皇子僵硬地站在那兒,默默地垂著腦袋,無人能看清楚他臉上的神色。
“老三,你讓朕很失望。”昭元帝說。
三皇子身體一顫,緩緩地抬頭,看向他冰冷失望的眼神,正欲開口,突然一個人從外面跑進來。
“公主!”
看清楚來人時,眾人俱是一愣,竟然是康平長公主。
康平長公主的裙擺和衣擺被雨水打湿,和那些淋成落雞湯般的人相比,她的情況還算好,隻是臉色蒼白,披散著頭發,毫無素日尊貴雍容的模樣。
殿內的人俱是一愣,特別是知道康平長公主失蹤的那些人,見她突然冒出來,不免有些意外。
“皇兄!”康平長公主朝昭元帝叫道,朝他跑過去。
內廷禁衛見失蹤的康平長公主出現在這裡,雖然有些意外,但並未阻攔她。
隻有三皇子手指一顫,緊盯著康平長公主。
康平長公主快步來到昭元帝面前,她的雙眼發紅,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一雙和昭元帝如出一轍的桃花眼看著他,雙眼盈著淚。
突然,她從袖子裡抽出一把匕首,神色猙獰地朝昭元帝的心口刺下去。
“父皇,小心!”
康平長公主離昭元帝實在太近了,沒人想到她會做這種事,一時間周圍的人反應不及。
三皇子瞳孔微縮,反應過來時,發現自己已經擋在昭元帝身前,那把匕首直挺挺地插進他的心口。
利刃扎入血肉的聲音清晰可聞,接著一股巨大的疼痛從心口蔓延開來。
三皇子捂著心口,腳步踉跄著往後倒。
一雙手及時接住他,一道焦急的聲音緊隨而來:“賢兒!”
因這變故,殿內再次混亂起來。
除了商先生,沒人會想到康平長公主竟然會刺殺皇上,這是她嫡親兄長,康平長公主就算再蠢,也不會做出這種事,
偏偏康平長公主真的在大庭廣眾之下刺殺皇上。
內廷禁衛第一時間控制住康平長公主。
康平長公主刺完人後,哈哈大笑,形若瘋癲,大喊著:“朗臣,我為你報仇了!那些害死你的人,我會殺了他們為你報仇!朗臣,你原諒我吧,我真的不是故意換了你的藥,我隻是想讓你向我低頭,告訴我,你最愛的是我,不是靖安那賤人……”
她又哭又笑,就算被人按在地上,絲毫不在意。
裴織和太子第一時間趕過去,看到被昭元帝摟住的三皇子,他的心口插著一把匕首,血染紅了胸前的衣服,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慘白下去。
裴織趕緊給他輸送精神力,暫時吊住他的命。
三皇子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在流失,他努力地瞪大眼睛,“父、父皇……兒臣做錯了事,兒臣罪該萬死……但兒臣從未想過讓父皇出事……兒臣沒有讓安國公帶五軍營叛變,兒臣是騙他們的……”
他所說的騙他們,指是的姬曇之和商先生。
早在行動之前,他就秘密去信,告訴安國公,不管發生什麼事,五軍營都不能動。後來所做的一切,不過是做給姬曇之他們看,用來唬弄他們。
“賢兒,你少說點話!”昭元帝手足無措,盯著他心口的那把匕首,眼眶微紅。
盡管這兒子蠢得讓他失望,但到底是自己的兒子,除了太子外,其他的孩子,他雖然不是那麼上心,卻也希望他們好好地活著。
“太醫呢?快去叫太醫!”昭元帝大叫道。
早有人去叫太醫,隻是因為外面下雨,太醫過來需要些時間。
三皇子的意識越來越模糊,他已經看不清楚面前的人,也聽不清楚他的話,他喃喃地道:“太子總是嫌棄兒臣蠢……兒臣以前不服氣……今天才知道,兒臣確實蠢,被人挑唆一下就做了蠢事……兒臣隻是……希望父皇也多看看兒臣,多疼兒臣……”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消失。
太醫過來時,三皇子的氣息已經近似無,太醫看過後,也不確定能不能將人救回來。
昭元帝平靜地道:“太醫,你們盡力罷!”
太醫心弦一顫,低低地應是。
命人將三皇子送到偏殿搶救後,昭元帝看向仍在哭哭笑笑的康平長公主。
“朗臣,我為你報仇了,你快回來啊……朗臣,我原諒我吧,難道你連宣儀也不要嗎?宣儀是你的女兒呀,你以前不是說,最喜歡女兒嗎……”
昭元帝看她瘋瘋癲癲的模樣,閉了閉眼睛,銳利的目光直視被侍衛押著的商先生。
“秦商,你對她做了什麼?”
商先生依然是那副溫和病弱的模樣,縱使淪為階下囚,功虧一簣,他依然不氣不惱,不為之所動。
“皇上不是看出來了嗎?”他笑盈盈地說,“康平長公主當年換了驸馬的藥,導致驸馬不治身亡。屬下告訴公主,其實是因為皇上要驸馬死,所以那時候就算公主不換驸馬的藥,驸馬也活不了多久……”
康平長公主是個痴情又可悲的傻女人。
她出身尊貴,在先帝的寵愛縱容中長大,沒有得不到的東西。唯有驸馬姬朗臣,是她所得不到的,姬朗臣寧願娶一個小國的公主,也不願意多看她一眼,讓她氣到發狂。
她不願意承認是自己在姬朗臣病重時,惡意換了他的藥,導致姬朗臣病死,所以在有人告訴她,其實是皇上想讓驸馬死時,她輕易就相信了。
不過是想為自己開脫,否則親手害死心愛之人的愧疚會讓她遲早瘋掉。
昭元帝冷著臉,“康平先前生病,也是你們所為?”
“是啊!公主信任我們小將軍,小將軍才能給她下藥,一種致幻藥,讓人活得瘋瘋癲癲的。若是當年先帝沒有遇刺身亡,這藥原本是給皇上您準備的。”
在場的人倒抽了口氣。
這……這也太惡毒了,先帝當年竟然差點做了這種事?
在場的那些從先帝時期走過來的老臣倒是明白,先帝確實能做出這種事。當時先帝和皇上鬥得不可開交,若不是皇上以雷霆手段逼宮,讓先帝退位、退居渠春園,還不知道大禹如今是什麼景況呢。
昭元帝同樣不意外,他的下颌微微抽緊。
他沒再說什麼,擺了擺手,讓人將他們押下去。
外面黑黢黢一片,風雨聲漸緩,隔著雨幕,響起四道梆子聲。
原來已經是四更天了。
昭元帝的神色疲憊,他轉頭看向太子和裴織,見太子依然穿著湿衣服,太子妃正趁人不注意用帕子給他擦臉上的水漬,神色不由微緩。
其他人順著皇上的目光看過去,也發現了這一幕,再次愕然。
太子妃怎麼也在這裡?
裴織見殿內的人都看著他們,若無其事地將帕子收起來,一臉從容淡然地微笑,端莊極了。反倒是太子,有些不滿眾人都看他們,冷哼一聲。
昭元帝緊繃的心情因為這對小兒女添了幾分輕松,朝他們道:“太子,太子妃,你們先回去歇息罷。”
秦贽拉著裴織上前,“父皇,兒臣和太子妃回去歇息了,您也早些歇息。”
昭元帝朝他們點頭,叫來人給他們準備傘,暗忖趁著太子還沒有發現太子妃身上的傷時,趕緊走罷,省得太子在這裡發飆,他這作皇父的也抗不住。
秦贽和裴織走出大殿時,便見一群落湯雞迎過來。
透過他們湿漉漉的面容,秦贽發現他們是東宮的侍衛,朝他們擺擺手,一群人朝太子歇息的宮殿而去。
宮人在前面打著燈籠。
偶爾有夜風刮來,帶來些許雨滴,秦贽特地站在廊道的外面,為她擋住風雨。
反正他渾身都湿了,再淋雨也沒關系。
兩人回到住處,殿內靜悄悄的。
那些躲起來的宮人發現他們回來,紛紛從躲藏之地跑出來,見兩位主子都完好無損地回來,不禁喜極而泣。
還是錦雲發話,她們收拾臉上的情緒,趕緊去準備熱水衣服和吃食。
秦贽終於發現裴織手臂上的傷。
他的臉瞬間陰沉下來,眼裡浮現戾氣,精神力更是像要暴動般,張牙舞爪的,充滿了攻擊性。
裴織看著都有些擔心他要暴走,趕緊道:“沒事呢,隻是皮肉傷,養個幾天就好。”
他紅著眼睛,小心翼翼地捧著她的手,“這叫皮肉傷?都有十幾寸長,皮開肉綻的……”突然,他瞪向她,“先前孤問你有沒有受傷,你竟然說你身上的血是其他人的……”
當時因情況不允許,他也不好當眾給她檢查身體,沒想到她竟然騙他。
裴織輕咳一聲,為自己辯解,“我這不是怕你在御前失儀,被人看到不好嗎?”
“有什麼不好?孤以前做的‘好事’還少嗎?那些大臣哪個不知道孤是個暴脾氣?”太子爺振振有詞,仍是責怪她竟然瞞著自己受傷之事。
最後還是裴織努力地賠不是,保證下次不會了,並答應他不少要求,才沒再被他嘮叨,唯有那張牙舞爪的精神力仍是怒意勃發的,讓她都不敢放出精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