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韻雀躍地喚了一聲,“殿下。”
明公公忙地退了下來,拉上了裡屋的房門。
太子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見到她,目光落在她的臉上,溫和地瞧了好一陣,才寵溺地同她伸了手,“冷嗎?”
本就是天寒地凍,再加上又落起了毛毛雨,外面確實有些冷。
唐韻的手指凍得發僵,沒敢去牽他的手,先蹲在跟前的火盆前,伸手烤了起來,“還行,就是有些涼手。”
太子看向她。
細長的手手指,又是一片通紅。
太子俯身握住了她的胳膊,將人緩緩地挪到了懷裡,同往日一般,抱著她,將她的手裹進了掌心內,一面烤著,一面輕輕揉著她的指尖。
“孤送你的暖爐還少嗎?”就沒見她用過一回。
唐韻今兒是真忘了,之前也是忘了,每回過來都是提心吊膽的,一心躲避巡邏的侍衛,哪裡還顧得上手爐。
“下回,下回韻兒一定拿著。”唐韻笑著縮進他懷裡,仰起頭,撒嬌。
嬌媚的神色與往常並無異樣,太子便明白了,除夕後的這段日子,她並非是在同他置氣。
而是當真在忙。
太子的動作愈發溫柔了起來,下顎蹭了蹭她細滑如流墨的發絲,眸光一斂,輕聲問,“最近都忙些什麼?”
唐韻的心頭不覺又跳了起來,依偎在他懷裡,嬌聲地道,“看書、作畫、練字......五殿下昨日還請了嬤嬤來,教韻兒禮儀。”
唐韻說完仰起頭期盼地看向他,眸子裡閃出了星星點點的光芒,突地問道,“殿下,韻兒今日走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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適才在御花園裡,她看到他了,她望過去時,他也在看她。
自己的儀態好不好,他定能知道。
小小的巴掌臉上,期望實在是太大,太子突然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了,身子微微後仰,俯視著她,對她一笑,“挺好。”
唐韻放了心。
掌心的炭火有些烤人了。
太子摸了摸她暖和起來的掌心,松開了她,身子轉過去,提起了木幾上的茶壺,“坐過來,喝杯熱茶。”
唐韻忙地起身去搶,“韻兒來吧。”
太子的手突地一繞,巧妙地避開了她,將對面的一個茶杯挪到她跟前,體貼地替她倒了一杯熱茶。
唐韻盯著那潺潺流動的茶水,知道太子是要同她說事了,心口不覺又提了提。
“多謝殿下。”
唐韻捧起茶杯放在了唇邊,垂下的眸子瞬間被熱茶飄出來的霧氣,模糊了視線,唐韻吸了一口氣,輕輕地抿了兩口。
熱乎乎的茶水進喉,身子有些發熱。
唐韻彎身將茶杯擱在了木幾上,身旁的太子回頭去拿著什麼,唐韻剛轉過頭,太子手裡的一本冊子便朝著她遞了過來。
“這是今日復選後,重新擬定的太子妃名冊,裡頭的人選同上回的有所不同,你瞧瞧?”
那話落入唐韻的耳裡,免不得多想。
唐韻的唇角忍不住往上一彎,臨了想起五公主的話,又斂了下來,沒敢去接,“殿下,韻兒不敢......”
太子遞近了些,“有何不敢,不是都瞧過一回了?”
唐韻耳尖有些生紅,到底是伸手接了過來,翻開名冊的那一瞬,唐韻的心口明顯帶著期待。
目光從名冊的第一行的名字開始往下瞧,每一個名字她都瞧得仔細,從頭慢慢地瞧到尾,一直瞧到最後一個名字。
唐韻的心陡然一沉。
名冊上並沒有她的名字。
“名冊雖同上回不一樣,但孤還是想聽聽你的意見。”太子側目看向她,隻看到了她垂下的一排眼睫。
雖有些不忍,但這事,越早同她說,對她的傷害越小。
“上回孤同你說的那位蘇家四姑娘,母後不是很滿意,如今看上的是戶部尚書董家,董家姑娘孤今日也見過,性子太過內斂,沒說幾句話,孤倒是瞧不出其品性。”
太子的聲音很輕,似是生怕嚇著了她。
屋內很安靜,能聽到火盆裡炭火燃燒的聲音。
太子等著她慢慢適應。
半晌後,唐韻才出了聲,“董家姑娘韻兒見過,少言寡語,這樣的姑娘,心機怕是挺重......”
聲音雖聽不出異常,但明顯帶著含糊,且帶了自己的情緒在裡面。
意思很明顯了。
太子愈發有些不忍,盡量遷就著她,“嗯,那你覺得誰合適?實在不行,孤還是選蘇家四......”
盆裡的炭火石子,“啪”地一聲輕響。
唐韻的手緊緊地攥住了自己的衣袖,鼓起了生平最大的勇氣,張唇道,“殿下的太子妃,怎就不能尋個花容月貌,知根知底的呢......”
唐韻說完,自己都有些恍惚,不太確定那是不是自己的聲音。
可她必須得走出這一步,她不想留任何餘地去讓自己遺憾。
誰都不適合,她自己想當太子妃。
倘若之前那些隱晦的暗示之詞,太子不是很明白,那如今唐韻的這句話,便也直接點破了。
她想當太子妃。
說出那話的時候,唐韻很緊張,說完了之後倒也不緊張了,耐心地等著他答復。
她已經有了心裡準備。
良久,太子才輕輕地喚了她一聲,“唐韻。”
唐韻沒去看他,隻乖巧地點頭,“嗯。”
“孤封你為良娣如何?”
唐韻的目光一直盯著跟前的冊子,忐忑的一雙眸子,還未來得及有所波動,一剎那便模糊了起來。
待那股衝上頭皮的寒涼褪盡之後,唐韻才感覺到了心口的一股刺疼,讓她有些喘不過氣。
她想,她已經努力過了。
也盡力了。
報恩有很多種,不一定就得非得陪在他身邊,去勉強他給自己一個太子妃的位置。
這樣的勉強也不是報恩,倒像是強人所難。
先前她是以為,他連命都可以給她,還有什麼是不能給她的,是以,她認為,他隻是還沒有想到這一層,才不斷地去提醒他。
去為他整理書架,除夕夜去奏琴提醒他,為了他去選秀......
如今回過神來,腦子也清晰了。
他是太子,萬事都做得極為周到的太子,又怎可能不會想到這一點。
他早就給自己安排好了。
東宮的良娣,以她如今的身份,能在東宮討一個良娣,已經是太子對她格外的恩賜了。
生命之外,有很多東西,都是無法逾越的,她不會去懷疑他救下自己那一刻的真心。
可旁的什麼都可以,唯獨這個不行。
她向來自負,從來不認為自己隻配為人妾。
如今她的身份雖低賤,但她的人不低賤,即便是空有一個孤傲的心,她也不想去妥協,去打破唯一還支撐著她的最後一根稻草。
——她的自尊心。
唐韻咽下喉嚨口湧上來的陣陣哽塞,極力讓自己的語氣變得輕松,“殿下不是說太子妃嗎,怎說到民女頭上了。”
太子一直在看著她。
見她的頭比適才垂得更低了,遲遲不肯抬頭,有了幾絲心疼,伸出手,手掌捂上了她頭頂的發絲,輕聲喚她,“唐韻。”
他知道她可能會難受,有過期盼,失落是在所難免。
他多寵愛她一些便是。
唐韻依舊乖巧地點頭,“嗯。”
“孤說過,這輩子不會虧待你。”
他不讓她當太子妃,於她而言,也有好處,起碼明面上的那些爭鬥,不會因此落在她身上,就憑著她如今的身世,太子妃的位置,她還背負不起。
唐韻繼續點頭,“嗯。”
“孤會對你補償......”
唐韻終於抬了頭,“殿下對我如此之好,民女心頭已經感激不盡,何來的補償?”
那臉上的笑意即便已經了無痕跡了,可眸子裡還是留下了星星點點的水霧。
太子的心口突地一縮。
“唐......”
唐韻平靜地拿起了木幾上的名冊,認真地同太子分析了起來,“殿下不是問民女誰合適嗎,戶部尚書董家,根基穩固,幾代皆為忠良,陛下登基後,是第一個站出來建議清理前朝逆賊的臣子,且府上的幾位公子也正值芳華,大公子已中舉,二公子聰慧過人,極為踏實,走的是上坡路,而蘇家,庶出的二公子雖是邊關將軍,府上也就隻有他一個好苗子,大公子資質平庸,小公子被慣養養成了江陵的紈绔,兩家相比,董家確實更適合殿下,皇後娘娘選得沒錯。”
唐韻的聲音平穩,不帶半點情緒,真心地站在了太子的角度,替他分析著利弊。
太子也能聽出來了她的認真,心口卻不知不覺地疼了起來。
他不需要她替他分析這些,他的用意並非如此,太子的手緩緩地在她的頭頂揉了揉,盡量去安慰她,“適才不說心機重?”
“民女不過是一時小女人心態,同殿下玩笑了一句,董家姑娘很適合殿下。”唐韻回頭看向他,不過片刻,清亮的眸子內,幹幹淨淨,沒有留下半點水霧的痕跡,也不見一絲情緒。
不怨也不妒。
太子的心莫名一沉,“是嗎?”
唐韻點頭,“嗯,殿下要是不滿意董家,張家也不錯,刑部尚書的嫡長女,家中......”
“好了。”太子一聲打斷,伸手將她攬入了懷裡。
“孤先將你安排在靜安殿如何?殿內有一片臘梅,孤自己種的,如今正是時節,孤讓明公公再好生布置一翻.......”
身旁炭火烤得唐韻有些透不過氣。
唐韻輕輕地從他懷裡掙脫開,起身去提了木幾上的茶壺,倒了一杯茶遞給了太子,身子不著痕跡地離他遠了一些,抬頭道,“民女不急,殿下如今正值選妃,這時候殿下納妾,將來太子妃到了東宮,該如何想。”
無論是語氣還是面色,唐韻都極為地體貼。
沒有半分同他要取鬧的意思。
異常懂事,甚至懂事得讓人心疼。
太子接過她遞來的茶杯,並沒有飲,擱在了木幾上,轉頭從身後的木匣子裡拿出了一個木人兒,哄著她道,“上回的那個,孤不是說有些粗糙?孤重新再雕了一個,你瞧瞧。”
唐韻側目。
又是個木人。
不隻是一個,是一塊木頭上雕了兩個人,一面雕刻的是她,另一面雕刻的是太子。
雕工確實比上回的木人兒精細了許多,神態也更像她了幾分,唐韻的眼裡卻再也泛不起任何波動。
太子見她不接,問,“喜歡嗎。”
唐韻彎唇一笑,欣喜地點頭,“嗯,喜歡。”
“拿著吧。”太子遞給了她。
“多謝殿下。”唐韻伸手接過,歡喜地裝進了袖筒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