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知道不可能,也想拼命試試。
時故看向我,聲音輕飄:「像你一樣不好嗎?」
「就和你一起,永世留在陰間,生生世世的,不好嗎?」
心潮微動,永遠和時故留在陰間?
倘若我真的不能還陽,那就每天都跟這個醫生待在一起,似乎……也挺好。
我不想承認自己對時故的感情。
我想,大概是因為時故比老劉帥多了。
08
王浣一直躺在病床上,從未清醒過。
壓根不知道時故的犧牲。
我是鬼,不懂他們人間的情感。
但莫名覺得分外悲壯。
甚至還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嫉妒——我把這種情緒歸結為鬼對人類的羨慕。
「你們人真是奇怪。」
我看著時故擺弄安眠藥的瓶子,準備落實自己的赴死計劃,託腮看著他。
「即便王浣真是你當年的老婆,你把她救活了意義是什麼呢?你也不能跟她待在一起了呀,倒不如讓她死了,你們做一對鬼鴛鴦,不也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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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想讓我死嗎?」
時故問我,「我死了,你把我的魂魄領走,也算是你的業績了。」
這種弄虛作假的業績,不要也罷。
我噘嘴正要說什麼,時故一個伸手就直接把我拽到了他旁邊,跟他並排躺在床上。
我嚇了一跳,想起身,被時故拽住。
「我要死了,躺在我旁邊陪著我吧。」
「沒見過誰死前有你這麼多要求的。」
「我不一樣,我是帶了百年怨氣的活死人。」
聽這語氣,好像還挺驕傲。
我躺在他旁邊,輕輕往外呼了口氣。
我這個鬼差,整天低三下四就算了,如今還得搭上色相陪睡。
時故伸手攬過我的腰,我不自在地扭了扭,「你別得寸進尺啊。」
換來的,是一聲低笑。
然後我看著他仰頭把手裡那把藥塞進了口中,順著水吞下慢慢合上了眼,很快陷入睡眠。
房間陷入了安靜。
時故呼吸均勻,我知道他慢慢就會死去。
看向他沉睡的側臉,心裡頭難受的厲害。
怪不得故事裡的聶小倩會愛上寧採臣。
這些個痴情的男人,還真有勾人的本領。
我抖了抖睫毛,趁著他沒有意識,俯身上去親吻住時故的唇。
「聽說我跟那王浣長得一樣,她沒死與你做不了鬼夫妻,不如我委屈委屈成全你得了。」
「偷親我?」
我話音落下,突然聽到了時故的聲音。
我嚇得差點跳起來,「你,你這就死了?怎麼這麼快!」
「為了死快點,我把白開水換成了農藥就著安眠藥喝下去的。」他看向我,「還對虧死得快,不然我被你佔便宜了都不知道。」
這是多想死啊,居然兩種藥兌著吃。
「你之前也親了我,我、我現在隻是想還回來!」
時故「哦」了一聲。
這什麼態度?
是不是不信我!
我氣急,「你現在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小鬼,我是鬼差,你對我放尊重點!」
時故嘴角輕揚,攥住了我的手「嗯」了聲,算是回應。
「少跟我拉拉扯扯套近乎。」
我裝模作樣地想甩掉,時故沒松開,「剛不是還想跟我做個鬼夫妻?」
連這個他也聽見了!
我真是不活了!
時故死後按照遺囑,心髒將移植到王浣身上。
透過手術玻璃,我和他的魂魄目睹了手術的全過程。
當那顆沾滿血的心髒從時故的身上拿出來時,不知為何我渾身就仿佛湧入了一股熱血。
而後心髒被裝入王浣身體,我總覺得自己的胸腔那處比之前飽滿了些。
「時故,我好像有點不對勁。」
我微微側眸,時故攥著我的手更緊了些。
「三三,引我回地府吧。」時故面帶微笑,「我將是你百年當差生涯中,牽引的最後一抹魂魄。」
最後一抹魂魄?
這是什麼意思。
但我沒能問出來,因為我抬腳,心髒就被扯得生疼。
我死死捂住,那種痛和我之前幻想出來的不一樣,完全不一樣。
強撐著我和時故走入了地府大門,心髒的疼痛感力道加重,讓我瞬間沒了意識。
暈過去的前一秒,我好像聽到了時故的聲音。
「三三,我把心髒還給你了,這一次你要好好活著。」
等我再醒來,我正躺在病床上。
空氣裡有消毒水的味道,耳邊還有「滴滴」的聲音,是生命檢測儀響動的聲音。
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痛。
我是鬼,怎麼會感覺到痛?
奇怪間,房間的門打開,從裡頭走進來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我認出,她是之前輔助時故做手術的護士之一。
「醒了?這次還不錯,睡眠時間很短暫。你放心吧,心髒移植手術進行的很成功。」
她在說什麼?
手術成功,排斥反應?
我努力想開口,但渾身使不出一絲力氣。
對方笑,「急不得,你先好好休息,過幾天有力氣了再說話。」
等到護士離開,我的視線在房間裡逡巡,突然落到了腳邊床沿那貼著名單的一處。
上面寫著兩個字:王浣。
王浣?
我眼球微動,拼盡全力動了動自己的手指,是活的。
隻是我……變成了王浣?
09
我這麼一躺,就在醫院躺了足足兩個月。
醫生說我恢復神速,各項身體機能沒有任何排斥反應。
我問他們,醫院裡是否有一個名叫「時故」的醫生。
然而所有的人都表示不曾聽說過。
我又問自己的心髒究竟從何而來。
他們卻說是一家公益組織提供的,具體信息不詳。
我是個有先天心髒病的孤女,我的父母為了幫我看病,在打工途中遭遇了車禍意外身亡。
我得知消息後心髒病發,被送往醫院承蒙一家公益組織出手相助,之後心髒移植手術成功。
故事聽起來很完整,但是為什麼沒有時故的存在?
沒有人認識他,甚至沒有人聽過這個名字
迷茫間我已經不知道,我百年當差的生活,究竟是真的,還是假的……
日子逐漸平順,某天我去書店買書,突然聽到有人喊我:「夢三?」
名字讓我胸口一窒,我下意識回頭。
一個身上穿著黑色的 T 恤和黑色的休闲褲,頭上還帶了個棒球帽的男孩朝我揮手。
記憶的某個點被觸發,我有點不太敢認,「老劉?」
「不錯,你居然沒忘了我。」
老劉興奮地跑過來,「沒想到你個沒心肝的家伙居然當真脫離地府了。」
原來當真不是夢。
老劉驚奇地看向我,「你這人間的身子,還真是跟你本人長得一樣。」
說完老劉撓了撓頭,「害,瞧我這話說的。要長得不一樣,你也沒辦法還陽不是?」
這是什麼意思。
老劉瞧我的表情,多問了我一句,「怎麼,你不知道百年輪回,每過一百年就會有長相相同的兩個人出現,倘若找對了人是可以實現靈魂互換的嗎?」
我不知道。
突然,我想到了時故曾經說的,她尋了這人一百年。
他當初說的,是尋她,還是尋……我?
感覺有什麼東西好像梗在心口處,答案呼之欲出。
沒抓到頭緒,我看向老劉:「你怎麼穿成這樣?」
以前我們都是清一色黑色大長袍,土得要命。
「新領導上任之後要求更換的。」老劉咧嘴,「這是夏天款,休闲風。冬天的那才叫帥呢,還有個像吸血鬼一樣的披風,走在街上那叫一個亮眼。」
「你說像什麼?」
「吸血鬼啊……」
心髒開始狂跳,「你們、你們新上任的領導叫什麼?」
「哦,這人你也熟。」老劉湊過來,「時故,就是當初那個醫生。我就說人家有點來頭吧,你一把他熬死,扭臉人家就下來當領導了……」
後頭的話我沒聽清楚。
時故。
他說時故。
「我想見他。」
我抓住老劉,結果抓住了一團空氣。
急得我直跺腳。
「你見他幹嘛,想告我黑狀?」
老劉估摸是想到他當年在陰間做的破事了,往後跳了半步十分警惕,「人鬼殊途,我勸這位小姐你自重,別跟我們鬼差拉拉扯扯的。」
然後咧嘴,「你好安心在陽間活著,哥哥我沒幾天完成了任務,興許也能投胎成功,到時候再見面還得叫你一聲小阿姨咯。」
老劉沒再和我再闲聊,兀自消失在了街道。
10
回去之後我復盤了整件事,感覺裡面有很多疑點。
時故有一個百年前去世的妻子,心髒被人挖走了。
時故帶著怨念在這世上活了百年,始終想要幫妻子找到投胎轉世的方法。
後來,她遇見了王浣。
一個跟我有相同外貌的女孩。
然後他拼死救回王浣,換了自己的心髒給她,最後我卻重生到了王浣的身上。
心髒開始跳,我該不會就是……時故的妻子吧。
我喝過孟婆湯,對過去的事已經完全沒了記憶。
但是偏偏對時故產生了不同尋常的感情。
百年之約的那個人,是不是就是時故?
我坐不住,我突然想見到時故。
發了瘋你給的想見到他。
心裡有太多的謎團等著他解開。
但是尋常人又怎麼有機會見到鬼差?
我想到了,死……
拿起手術刀,我對準自己的胸口就要刺進去,突然手脫力,刀「哐當」掉到了地上。
然而沒有一個人。
我不死心又試了一次,結局依然如故。
「是你嗎?」
我對著空氣大喊,「時故,我知道是你,你出來啊。」
無人回應。
淚水就順著臉頰流出來,我死命搖頭,「如果我就是你的妻子,為什麼非得要這樣救我還陽。我們就一起在陰間帶著,生生世世不分開……不好嗎?」
都沒了心肝,都不得超生,不好嗎。
時故沒有出現。
我不知道他為何沒出現。
但是那天之後我便不再惦記著自殺了。
時故救了我,我不想讓他百年的心思白費。
這幅軀體的我 19 歲,我開始像同齡人一樣按部就班地上學。
期間也有很多人追我,但我都沒答應。
因為我這個心裡,住了一隻鬼。
我等著自己死後,再下去和他團圓。
幾年之後,我大學畢業。
我跟著朋友畢業旅行,到了 N 市博物館。
展廳內掛了一幅畫,是一幅民國時代的照片。
上面是一個身穿白袍的醫生在搭建的棚子裡,側身為受傷的士兵治療。
「浣浣,你看這醫生真帥!」
朋友喊我,指著那張照片嚷嚷。
我抬頭看上去,心口猛地一窒。
「這一位是民國時期有名的醫生。」解說小姐姐走過來,朝著我們說道, 「這位是我國早期心外科專家,當初留洋回來報效祖國的, 非常有名。隻不過後來……」
朋友問:「後來怎麼了?」
「後來也因為他高超的藝術,變成了俘虜。有外軍威脅他給敵國將領做心髒手術,他寧死不屈, 為了逼迫他,他們捆綁了他的妻子,在他面前挖出了她妻子的心肝……」
解說語氣深沉,「不過她妻子也是個愛國人士, 即便面對尖刀也沒有屈服, 笑稱自己是死得其所。」
朋友眼眶都紅了, 「後來呢,她妻子真的死了嗎?」
「死了。」解說搖了搖頭,又看向了那張黑白的老照片,「這位醫生自那之後也不知去處, 再也沒有了他的身影,不知是不是也隨著夫人一同去了。」
我看著這醫生滿臉震驚,「這人被你給救活了?你憑什麼從閻王手裡搶人!」
「遠時」和朋友打了招呼我慌忙逃走。
胸腔似是積聚了一團火要把我燃燒,此時的我完全無法呼吸。
回憶外湧, 連孟婆的湯都沒能阻擋。
我低頭往外跑, 突然撞到了一個人, 「對不起。」
我慌忙道歉,抬頭看向對方猛地怔住。
被我撞到的人穿著白色 T 恤, 帶著天藍色的醫用口罩,隻有一雙眼睛露在外面。
他眸中帶笑, 「這位同學,當心點啊。這回死了,可沒熟人引路了」
我看著對方,眼眶紅了又紅, 淚水砸在地面。
「你」了半天,我說不出一個字來。
男人終是沒再忍住,把我抱在懷裡,「閻王非留我幫他幾年。抱歉,讓夫人等了。」
眼淚流了出來,我從上到下摸著他的身體, 「你、你現在是活的死的?」
「你希望我是活的死的?」
都可以。
隻要能在一起,都可以。
時故笑著吻去我臉上的淚珠, 「從醫百年, 積德行善。我救的人比你當差時候帶走的還多,怎會連一個心肝的福報閻王都不給我?」
後來的後來, 我問時故,為什麼不和我做一對沒心肝的鬼鴛鴦。
他說,因為想帶我感受春天的風,夏天的雨, 秋天的落葉和冬天的飄雪。
「如今我能摸到你, 能帶你去看這世界的沒一寸山河,每日生活地堂堂正正,做鬼哪有做人好?」
是啊,做鬼哪有做人好。
時故親吻著我的頭, 「這一世,我們好好活著。」
遠離了戰亂喧囂,這次我們終於能在一起好好活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