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倆會一起逛街,一起去餐廳吃牛排,一起出席宴會,他來我家,我父母把他當作女婿,我去他家,他父母對我比對他還熱情。
我過生日他會送我手鏈,他過生日我會送他領帶。
在外人眼裡我們就是一對。
可事實我們就不是一對。
15
爹爹每次跟別人提起許君初都是眉飛色舞的。
自然,許君初確實優秀。
他的幾本翻譯作品已經在出版社出版了,他寫的文章也經常在報紙上,代表學校跟著沃特森先生在會堂演過講。
我老覺得心裡不平衡。
他實在比我優秀太多太多。
「別不平衡了大小姐,我請你吃飯。」
「如果我也在國外留學,我也自小學鋼琴、小提琴,我一定比你優秀。」
他摸著我的腦袋,笑得張揚,語氣卻敷衍: 「嗯嗯,我也覺得。」
16
那年冬天,我給許君初織了條圍巾,是準備送給他的。
結果他收了薛佳佳的圍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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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來我就把圍巾剪了。
黎音問我,不是要表白嗎?
「表白?做夢去吧他!」
17
我覺得自己是痴心錯付,戰火下的愛情都是悲傷的。
我的初戀結束了。
黎音笑我,說我根本不懂什麼是愛。
我給她舉了一大堆例子證明我懂愛:梁山伯與祝英臺,賈寶玉與林黛玉……
黎音最後隻點點頭,誠懇地說了句:「書讀得不少。」
黎音明明是看著我,可她總像是在遙遙望著遠方不知名的地方。
黎音對我說,愛是思念,愛是牽掛,愛是衝動,愛是痛苦,愛是糾結。
愛是沒有固定公式的答案,每個人的愛情不一樣。
她說的每個字我都認識,連在一起我又不懂,然後就會以「你還太小」結束這個話題。
我聽得最多的就是「你太小了,以後就會懂」 。
最煩的也是這句。
等我真懂了,恐怕也晚了吧。
18
許君初在我家門口蹲了一晚上。
看他可憐兮兮的,我還是心軟給他開了門。
他一把抱住我,脖子上戴著我剪壞了的圍巾。
咦,我不是扔了嗎?
我們分開,但他的手還抓著我的胳膊,這下子我才看清了他。
那張矜貴俊逸的臉上紅腫了好幾塊,嘴角也是紫的,臉色蒼白,平常梳得一絲不苟的頭發被風吹得亂糟糟的。
我實在沒見過這樣狼狽的他。
許家大少爺自持穩重,身份高貴,在任何場合都應付自如,風度翩翩。
這副模樣簡直像個流浪漢。
我一下子沒忍住,撲哧笑出了聲。
「你還笑?」他敲了敲我的腦袋,但臉色卻好轉了些。
我猜測:「我哥去找你了?」
他點點頭。
肯定是大哥拿著圍巾去找他算賬了。
大哥那人幾百年都改不了隨便動手的毛病。
「安然,為什麼生氣?」
許君初注視著我,仿佛要把我盯出一個洞來:「宋安然,你是不是喜歡我。」
他用的肯定的語氣、期待的眼神。
我跟許君初從相熟之後就默契地一直進行著一個「誰先表白,誰愛得多」的遊戲。
傲嬌如我,我是不會承認。
驕傲如他,他也不肯敗陣。
就這樣,我們在雙方父母都基本上確定我們會成為一對的情況下,還是保持著純潔的同學關系。
我反應上來。
離他遠了些,上下打量著他,哦,原來是這樣。
「苦肉計?」
「你休想,我可不喜歡你。」
許君初臉上的表情一點點淡下來,最後歸於平靜,眉眼間遺留著些許悵然。
後來我想,如果當時我們誰退一步先開了口,之後也不會覺得如此遺憾。
可能我們都認為彼此還有很多時間,但世事難料……
19
許君初說以後要帶我去法國看埃菲爾鐵塔,去看大草原,去看極光。
去一個沒有戰爭、沒有壓迫的地方。
他握著我的手,眼睛很明亮,我仿佛已經在他的眼睛裡領略了這些景色。
我們的約定也成了我最向往的未來。
20
我一直在等著許君初跟我表白。
然後我會和他名正言順地抱在一起,我要嘲笑他,還是你輸了。
很幸運,我等到了。
很不幸,我沒法擁抱他。
21
許君初帶我逃跑了一次。
可憐的我們實在沒有作戰經驗,還沒出上海市就被抓了回來。
他的父母把他關在了家裡,我也被爹爹關了起來。
母親拉著我一直哭一直哭,哭得我心裡也悶悶的。
爹爹跟我分析利弊,說如今能救宋家的隻有我。
我從不覺得,隻要我嫁過去做姨太太,陸執就會放過宋家。
但我知道,他們的交易條件是這個,陸執的目的也隻是要讓我們都不痛快。
很顯然,當年大哥棒打鴛鴦,打散了他和黎音。
如今他有樣學樣,打散了我和許君初。
一報還一報,公平得很。
這樣陸執心裡也許會好受些。
用我換整個宋家平安無事,是劃算的。
22
道理都懂。
做起來太難。
我接受的是新時代理念,倡導戀愛自由、婚姻自由。
我從未想過我的婚姻會是一紙合約。
也從未想過我會去給別人當我曾經嗤之以鼻的姨太太。
23
十月初二。
我順利出嫁。
宋家小千金,終究還是向命運低了頭。
既然我都選擇妥協了,何不表現得灑脫大氣一點。
不過很可惜,我還沒大氣到這種份上,臨行前,我沒有跟父母說一句話。
我心裡還是怨他們的。
大哥被我爹關在房間裡,他大吼喊我的聲音淹沒在熱鬧的爆竹聲中。
下人們竊竊私語,說我嫁過去一定是兇多吉少。
或許整個上海灘都這麼想,覺得過幾日宋家小姐離奇死亡的消息就會傳遍大街小巷,就像商會會長將女兒送給陸執為妾一樣,成為茶餘飯後的談資。
24
洞房花燭夜。
是我一個人度過的。
沒有人管我。
哭累了睡一覺醒來。
洞房花燭夜就沒了。
25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我活得好好的。
雖然嫁過來一個多月,連陸執的面都沒見上,不過我還活著。
軍閥姨太太的生活跟以前也沒什麼區別,所有的一切都由下人打理,我仿佛還是那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大小姐。
但我不能出去。
督軍府外頭陸執安排了一支軍隊,也沒人能進來。
那支軍隊隻聽陸執的吩咐。
唯一覺得難過的是有時候會很想許君初。
想得厲害了,我就寫他的名字,其實我是想畫他的畫像來著,但我畫得跟個夜叉似的,就放棄了。
26
直到母親身邊的杜鵑讓人給我塞了信,我才知道宋家出事了。
有人截了宋家一批貨,雖然我不知道是什麼貨物,但貌似很重要,我爹商會會長的位置還是沒了。
他賣了所有的田地鋪面才勉強填補上虧損。
陸執又以走私的名義將整個宋家給圍了起來。
我之前僥幸的心理全坍塌了,清醒地明白過來,一個我是換不回宋家上下平安無事的。
27
今年的第一場雪就是下得那麼巧。
我跪在雪地裡,磕著頭求陸執放過宋家?
這讓我多少想起了點當年的事。
陸執也是,跪在雪地裡,求宋家給他點錢安葬父母。
他跪了多久來著?
三天。
是三天。
可我跪了三個時辰就不行了。
手腳僵硬,呼吸困難,頭暈眼花。
以前許君初老說我這身子嬌氣,動不動生病,得跟著他鍛煉,我嫌累就是不肯。
現在才懊悔,早知道就跟著他鍛煉鍛煉了。
我看著緊閉大門上的「陸宅」二字,默默呼了口氣。
就算我身體夠強,能在這裡一直跪,陸執也不會見我的。
他的態度早就很明顯了。
28
可我又能做什麼呢。
什麼都做不了。
我能做的隻是跪在這裡尋求點自我安慰,證明自己已經努力過了。
好冷。
不知道當年陸執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在宋家門口一跪三天的。
反正我的心情是不怎麼好受。
難過、屈辱、糾結、痛苦。
我倒在雪地裡,看著雪一圈一圈地旋繞,還挺好看的,我不想起來了。
如果爹娘知道我為他們求了三個時辰就放棄了,會不會覺得我很沒用?
算了算了,大不了明天就開始傳宋家小姐凍死的新聞好了。
我閉上眼睛,遺憾太多都不知道先惋惜哪一個。
最後一個念頭是陸執睡醒出來看到我的屍體把他嚇一跳,也算我實現了點價值。
可後來回想,我好蠢,陸執上過那麼多戰場,會被一具凍僵的屍體嚇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