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光中我瞧見他的垂耳,逐漸變紅。
我收起帕子,低聲道:「是不是我這不祥之身招來的禍事,殿下,我還是自己走罷。」
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道:「命運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你又何必自怨自艾。若你真有那麼大本事,何不克死所有人自己做皇帝?」
我被這話嚇了一大跳,趕忙捂住他的嘴。
什麼做不做皇帝,他說這話也不怕被有心人聽見,掉了腦袋。
他輕輕蹙起眉頭。
我也發覺自己的失態,松開了他。
「殿下,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
他挑起眉梢:「你會揭發我?」
我搖頭:「不會。」
他輕笑一聲沒再說話,命令士兵清理現場,一行人又浩浩蕩蕩朝災區進發。
7.
江南水患比我想的要嚴重,遍地都是失去住所的流民。
有了前車之鑑,沈時擎讓士兵先去開路,抓到了不少被逼成「山賊」的難民。
我不敢想,若是馬夫沒跑,我沒遇到沈時擎會是怎樣的下場。
心中埋下的恨意的種子,如今一點點滋生,破土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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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錢塘,沈時擎也未開口叫我留下。
李家老宅也遇了水,我現在肯定是回不去了。
況且我也不願回,雖說這離京城「十萬八千裡」遠,但我也怕夜長夢多。
到了當地官府,我跪在沈時擎面前。
「四殿下,小女如今無依無靠,還請殿下收留我幾日,哪怕為婢也好,隻求殿下給個安居所。」
他居高臨下地端詳我片刻,笑出了聲。
「起來吧,我也沒說趕你走啊。」
我松了一口氣。
剛起身就聽見他說:「為婢?你都會幹些什麼呢?」
我也隻不過隨口一說,你要我端茶倒水還行,砍柴燒火我也能學,但是殺人放火這種威脅且犯法的事我可不幹。
我剛要張嘴,他瀟灑轉身離開,說道:「陳四,去給李小姐安排一個上好的廂房。」
嘶,四皇子身邊奴才待遇都這麼高了嗎?
在錢塘待了幾日,李家沒收到我到老家的消息,也不見派人來尋我。
沈時擎白日大部分時間基本是不見人影的,隻有晚上才會裹著湿透的衣物回來。
現下他的美名傳遍了大街小巷,都說四皇子賑災救人親力親為。
今日我等他等到了半夜,廚房的雞湯小火慢燉熬幹了又加水。
我嘗了一口,一點兒雞肉味都沒有了。
「你在偷吃什麼?」
身後冷不丁傳來聲音,我被嚇了一大跳。
沈時擎扔了雨傘,擰著袖子上的水走過來。
我揭開雞湯的蓋子:「燉著湯呢,替你嘗嘗味兒。」
他拿過我的勺子,絲毫不講究地喝了一口……
「雞湯味道還行,除了沒有雞味。」
誇了又好像沒誇。
「……殿下,你先去更衣吧,我給你盛到房中。」
「不必了,忙了一日水都沒喝,餓死了。」
他端起罐子把湯倒到碗裡,直接對著碗喝,豪邁得不得了。
這幾日的相處,倒讓我對他有了不一樣的看法,什麼矜貴皇子的標籤,根本不存在。
若是李曇華見了他這副不講究的模樣,不知道心裡那副神仙哥兒的形象會不會破滅。
我滅了火,抬頭就見他憋著笑。
「怎麼了?」
他指了指臉。
我用又摸了摸臉頰,黢黑!
剛想掏手帕,想起那條帕子上次給沈時擎擦血,早就扔了。
釣他有點費帕子啊。
上次也在寺廟門口扔了一條。
我突然想到那條帕子,望了他兩眼。
上次他是撿了我的帕子的。
我故作扭捏問他:「殿下,那日我遺落在寺廟門口的帕子您扔了嗎?」
他揚起眉梢:「什麼帕子?」
我一愣,他是跟我裝傻充愣呢,那天我回頭見他撿起我的帕子想叫我的。
見我著急了,他才恍然大悟地說:「哦,想起來了,早扔了。」
好家伙,真就是油鹽不進,不對,是不近女色唄。
我彎眼笑笑:「扔了好,那小帕繡著我的名字,若是讓別人瞧見四殿下拿著,那才叫人說不清呢。」
「你是這樣想的?」
「嗯,殿下難道不是這樣想嗎?」
他故作沉思,點了點頭。
我反復思考,莫不是李曇華那副嬌滴滴的模樣不起對沈時擎不管用?
唉,大腿不好抱啊。
不過想要得人青睞就得下足了功夫,至少表面功夫得做足。
頭一晚他說一日連口水都沒得喝,第二日我就親自帶了飯菜去找他。
日子一長,他估計覺得我是真心實意伺候他,死心塌地地跟著他,居然還給我發上了工錢。
我掂了掂沉甸甸的荷包,心中一陣欣喜。
我發誓,從小到大都沒拿過那麼多錢。
這樣的日子挺好的,不用小心翼翼也不會被人當做異類。
可惜好景不長,第二個月時京城傳來噩耗。
太子薨逝了。
沈時擎被召回京城,當然地,無依無靠的我隻能跟著他。
隻是這次我不是以李家二小姐的身份,而是沈時擎的婢女。
8.
我回京的事沒人知道,沈時擎將我藏在他的府中。
聽沈時擎說,皇上將太子身亡的事歸於我這煞星頭上,外界已經流傳我死在了江南。
單北侯府沒了太子這個靠山,現下也不斷拉幫結派。
可我不明白,沈時擎為什麼要冒著風險將我藏起來,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他饞我身子。
因為我現在唯一的本錢就是這副身子。
夜晚我穿著單薄的紗衣等在他的房中,鏡子中的少女黑發如瀑,襯得那張姣好的臉蛋更加素白楚楚可憐,唯有眉心那點紅痣增添一絲妖娆。
是了,我要獻上自己。
如今朝中局勢不似以往,沈時擎這個快被眾人遺忘的皇子現下如日中天。
皇後喪子,沈時擎恰好又是個沒有母族的皇子,現在皇後有意將他過繼到自己名下。
有了皇後這個靠山,假以時日,他或許會是下一位諸君。
我唯有攀附上他,才能活下去。
光鮮亮麗地活,而不是苟且偷生。
所以我可以不惜一切代價,隻要可以往上爬。
父親母親為了李曇華不惜將我逼上絕路,偏偏老天給了我一次重生的機會。
那我死也不會放手。
他回來時看見我,眼中閃過一絲錯愕,隨後深深蹙起眉頭。
我攥了攥手,換上溫柔小意的模樣去替他更衣,還沒碰上他就被他抓住手腕,摁在牆上。
他的長相很有攻擊性,此刻的面色有些蒼白,盯著我望時有些瘆人。
我微微偏過頭,低聲喊道:「殿下……」
「你這是做什麼?」
做什麼,那麼明顯的勾引看不出來嗎?
我咬了咬唇,楚楚可憐地說:「我想伺候您。」
「所以自輕自賤?」
他什麼都不用做,僅這句話就好像把我這層紗衣剝得一幹二淨。
我垂下眼皮沒說話。
「你放心,我留著你自有用處,你也不必費盡心思討好我,日後該怎樣便怎樣。」
我聽不太懂:「我有什麼用處?」
他輕笑一聲松開我,轉身脫了外袍,沒回答我。
我愣在原地,看他將衣服脫盡,露出結實的上身。
腰間處綁著繃帶,還絲絲往外冒血。
他轉頭望著我:「會不會縫傷?」
我看著那道刀傷,有些心悸。
「這是怎麼回事?」
「昨日遇到了刺客,現下想殺我的人數不勝數,你還覺得跟著我好?」
「可我現在走出四皇子府,也是死路一條。」
他為了不打草驚蛇,就連郎中也沒請,今日用繃帶綁住傷口就去上朝了。
我趕忙去找了針線。
手抖,線還是他穿進去的。
我給他遞了一壺烈酒,他沒接。
「我沒縫過傷口,你要不喝些酒,我怕弄疼了你。」
「想殺我的人太多,我要時刻保持清醒。你就當繡花,我忍得住。」
繡花,說的真簡單,我若是繡個花樣不得疼死他。
我深吸一口氣,接過針線放在蠟燭上烤炙。
全程他痛都沒哼一聲,密密麻麻的冷汗流了一身。
「像條蜈蚣,你的繡工也不怎麼樣啊。」
縫完後他低頭看了一眼,還有心思開玩笑。
我將血水和血布處理了,給他換上幹淨的衣物。
他又說:「你知道我母妃怎麼死的嗎?」
我的手一頓,搖了搖頭。
「她死那年我才四歲,她從前是皇後的婢女,被皇上臨幸後有了我。在她承恩後皇後將她送去了浣衣局,她在浣衣局偷偷生下我後才被皇上封為美人。後來她被皇後誣陷私通侍衛,我親眼見她被處死,死後連妃陵都進不了。」
「殿下……你和我說這些做什麼?」
可能是傷口太疼,他緩了好一會兒才開口:「有一個『私通侍衛』的母妃,我自然也不受皇帝待見,十二歲前都是在冷宮度過。哪怕後來被接了出來,我依然不受寵。你說,咱倆的過去是不是很相似?」
「所以你再三救我,是因為同病相憐?」
他挑起我的下巴:「我知道你留在我身邊的目的是什麼,同是可憐人,不就該相互扶持麼?」
「可我現在自身都難保。」
「你的用處,遠比你想的要大。」他凝視著我,「皇後想過繼我,無非是因為我是最好架空的皇子。」
我微微一怔,反應了過來。
「你是想……通過我越過皇後去利用單北侯府?」
「聰明。」
「可為什麼不直接找李曇華,而是我?」
他淺淺勾起嘴角:「不是說了嗎,我們才是一路人啊。」
9.
如沈時擎所說,現下想抓他錯處的人比比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