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的時間停留在宴殊滅族那日,也就完全沒了收徒這一說。
十年來,我派人時時刻刻監視著宴殊。
可無論再重來幾次,宴殊還是和衛嬌嬌相遇了。
隻是這一世,宴殊不曾表現出任何與衛嬌嬌親近的跡象……
一聲鳳鳴將我從沉思中拉回,我伸手拽下纏在我脖頸上的小鳳凰。
眨眼間小鳳凰變成一個漂亮矜貴的少年,他用左手撐著下巴,一雙丹鳳眼笑吟吟地看著我。
我問小鳳凰:「今日是你生辰,你想要什麼生辰禮?」
他眨眨眼:「我沒想好。」
鳳翎還要說什麼,族長派小輩請我們參加拜師大典。
鳳翎利索地變回原身,緊緊地黏在我的脖頸間。
大殿裡人來人往,熱鬧極了。
族長久違地穿得花花綠綠,坐在主位。
小鳳凰瞧見族長這打扮,低鳴一聲。
族長頓時火冒三丈:「他敢嘲笑長輩?金枝!把他給我丟出去!」
小鳳凰從我脖頸處下來,變作少年的形態。
他嗤笑一聲,睨了族長一眼:「為老不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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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連忙拉開快掐起來的兩人。
我看向族長,試圖轉移話題:「關門弟子的候選人都有誰?」
族長移開停留在小鳳凰身上的目光:「那孩子也來了。」
宴殊也來了?
這是金絲雀一族的拜師儀式,宴殊跑來湊什麼熱鬧?
上一世他不是看不上金絲雀,呆在度山十年連話都不肯同我們多說一句嗎?
這麼這次巴巴地往上湊?
不等我疑惑,拜師大典開始,候選弟子魚貫而入。
宴殊站在隊尾。
自入殿起,宴殊的目光猶如實質,死死定在我身上。
小鳳凰也察覺到了這束目光。
他輕「嘖」一聲,往前走了半步,擋住了宴殊投來的目光。
很快,我感受到另一道視線落在我身上。
怨恨、毒辣、恨不得將我拆骨入腹。
衛嬌嬌也來了。
她站在隊伍的另一側,冷冷地看著我。
8
族長挑了幾個略有天賦的小輩收為關門弟子。
宴殊對自己的落選毫不在意。
他垂下眼簾,不知道在思考些什麼。
殿內很快隻剩下幾個人。
族長頭疼地看著他們,準確的來說,是看著宴殊。
「宴殊,收徒的範圍隻在金絲雀族內,你不可能……」
宴殊「撲通」一聲在大殿裡跪下。
他背脊挺直,執拗地看著我:「宴殊想拜金前輩為師。」
族長看看我,又看看我身邊臉色已經臭到不行的小鳳凰,為難道:「這恐怕……」
衛嬌嬌打斷族長的話,她有些驚慌地看著宴殊:「宴殊,你不能拜她為師!」
我冷漠地看著大殿裡上演的鬧劇。
「小鳳凰,今日是你的生辰,你想要什麼生辰禮?」我拉住鳳翎,問。
鳳翎很快被我順毛,他眼裡滿是狡黠:「我想要姐姐收我為徒。」
我爽快地答應了:「好啊,那從今日起,你便是我唯一的徒弟了。」
我說:「我會永遠對你好,永遠護著你。」
宴殊一向平靜的眸子裡滿是難以置信。
——宴殊,你想要什麼生辰禮?
——宴殊,我會永遠對你好,永遠護著你。
——宴殊,別怕。
我看著情緒難以自控的宴殊,輕笑出聲。
看吧,宴殊,我也不是非你不可。
可你看起來,難過得快要道心不穩入魔了呢。
怎麼,在你殺ẗŭ⁴過我一次之後,覺得非我不可了嗎?
任憑宴殊身上的妖力亂竄,我沒再看他一眼。
我傳話給族長,囑咐他找人監視衛嬌嬌。
做完這一切,我帶著小鳳凰離開大殿。
回到住處的時候,已近巳時。
小鳳凰不知道從哪裡找出一罐桂花釀。
看樣式像是從族長的院子裡挖出來的。
鳳翎倒了兩杯酒,將其中一杯遞給我。
看到我疑惑的目光,他說:「拜師禮。」
「姐姐說我是你唯一的徒弟,會永遠對我好、永遠護著我。」小鳳凰挑眉:「怎麼,姐姐想賴賬?」
我在小鳳凰認真的目光裡敗下陣來,端起他手上的桂花釀一飲而盡。
「怎麼會有兩個小鳳凰?」我暈暈乎乎地看著眼前的重影,後知後覺地想:完蛋了,我好像是個一杯倒。
身上越來越熱,我下意識地往小鳳凰那處靠過去。
不對,一杯倒也不是這麼個倒法兒,族長的桂花釀有問題。
鳳翎慌亂地接住我,他的手環著我的腰:「姐、姐姐?」
我舔唇,小鳳凰身上有股香味……
我不可控制地湊近,唇瓣堪堪擦過小鳳凰的臉頰。
鳳翎羞得臉頰酡紅,他一雙眼睛含了水似地望向我。
徹底失去意識前,我憤憤道:族長那個為老不尊的家伙!他為什麼要在酒裡放春藥?
9
和我有一夜露水情緣的仙君,是我早早便抱好的金大腿,是我養了十年的小鳳凰,是我佔有欲超強的小掛件,是...是我剛收的徒弟。
清晨的陽光灑在我身上的時候,我小心翼翼地扒拉開小鳳凰鎖在我腰間的胳膊,落荒而逃。
我拜託族長將很久之前便給小鳳凰準備好的生辰禮送過去後,便躲在他的屋子裡唉聲嘆氣。
我躲了小鳳凰整整一個月。
小鳳凰也識趣地沒來找過我。
這一個月裡,我整日蹲在族長的屋子裡監視宴殊與衛嬌嬌。
這日,我繼續蹲在水鏡前監視宴殊,卻等來了許久未見的族長。
他稀奇地看著我:「金枝,你怎麼難過成這樣?毛掉光了?」
我看他一眼,繼續嘆氣。
族長換了個話題:「宴殊和那個凡人女子怎麼樣了?」
我再嘆口氣,變出一面水鏡。
很快,水鏡浮現出度山山腳的場景。
穿著月白色襦裙的少女拉著宴殊的手,神色艾艾地說著什麼。
可宴殊卻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他草草應付了幾句,攥著手裡的小瓶子出神。
上一世,宴殊滅我全族後唯獨留下了我,他說衛嬌嬌生病了,需要我的心髒作藥引。
算算日子,衛嬌嬌撐不了多久了。
可這一世的宴殊至今都未曾出手幫Ṭū₈衛嬌嬌。
我估計這才是衛嬌嬌上度山的真實原因——她快死了,可宴殊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不肯再幫她了……
一聲嘹亮的鳳鳴將我從沉思中拉回神。
小鳳凰變回人身,站在屋外喊我:「姐姐、姐姐……」
見我許久未曾回應他,鳳翎的聲音都帶了委屈的鉤子。
族長一副看戲的表情:「我還未曾問,你把那隻小雞崽子怎麼了?」
我瞅他一眼,繼續嘆氣。
小鳳凰站在還在屋外:「今日是姐姐的生辰,我特意尋了個稀罕物件兒送給姐姐,可姐姐卻不願意見我……」
小鳳凰的語氣活像是個被拋棄了的小可憐,繼續道:「姐姐不願意理我,肯定是鳳翎做錯了什麼惹惱了姐姐,難道是那晚我太……」
我飛身而出,捂住小鳳凰的嘴。
哪怕活了兩世,我都未曾與旁人如此親密接觸過。
可青天白日的,這人怎麼能如此坦然地同我討論這種事情?
我羞道:「你閉嘴!」
小鳳凰眨眨眼,將手上的玉佩遞給我。
鳳翎將我捂在他唇上的手拉下來攥在掌心:「姐姐,生辰快樂。」
我看著小鳳凰手裡的玉佩——白色的玉佩在日光的照射下散發出瑩潤的光澤,不用細看便知曉這是件溫潤養魂的好東西。
我接過玉佩:「謝謝,你……有心了。」
小鳳凰剛要回話,不知道什麼東西落地,帶來一聲清脆的聲響。
宴殊站在十步之外的地方,他愣愣地看著我與小鳳凰交握的手。
半晌,他回過神來,慌亂地去撿掉落在地上的瓷器碎片。
宴殊的手被碎片割破,他卻像是察覺不到似地,自顧自撿著。
終於,他撿起所有的碎片。
宴殊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姐姐,生辰快樂……」
10
宴殊是隻蛟,他很小的時候便立志要化成龍。
為了實現這個目標,他一直艱苦地修行。
宴殊的心思全然放在化龍之上,一般的東西根本吸引不了他的注意力,除了亮晶晶的小瓶子和衛嬌嬌。
他喜歡小瓶子,便下意識地以為我也喜歡小瓶子。
哪怕活了兩世,宴殊也根本不了解我喜歡什麼……
這邊,宴殊還在等著我的回話。
小鳳凰護食似地擋在我身前,緊緊攥著我的手不放開。
我說:「宴殊,我根本不喜歡小瓶子。」
宴殊流著血的手指一縮。
「那、那姐姐喜歡什麼?」宴殊問:「隻要姐姐喜歡,隻要姐姐說,我都去給你尋來。」
我忽然想起上一世被他親手剝下一身羽毛的痛苦。
我說:「我缺一件護身的軟甲,你舍得把你的鱗片剝下來給我嗎?」
宴殊沉默了一瞬,利索地化成蛟身。
黑色的鱗片一片一片的自他身上剝落。
周圍安靜極了,隻能聽見鱗片剝落時宴殊吃痛的悶哼聲。
宴殊剝到一半,穿著月白色襦裙的少女終於趕到。
她滿臉淚痕地抱住奄奄一息的蛟,白嫩的肌膚與黑色的鱗片形成鮮明對比。
衛嬌嬌厲聲質問道:「金枝,你明知道宴殊最聽你的話了,剝鱗這麼疼,你怎麼能讓他……」
疼嗎?
疼的。
上一世的我一身妖力耗盡,瀕死之際被宴殊一片一片地拔下身上的羽毛,隻是因為衛嬌嬌想要一件金絲雀羽毛做的衣服。
我不疼嗎?
又有誰來可憐我呢?
我闔上眼,對宴殊道:「停下,宴殊。我不要了。」
宴殊瞬間化作人身,他用染了血的手小心翼翼地牽住我的一角:「姐姐,不、不疼的,你別不要我。」
我扯出宴殊攥在手裡的衣服,俯身湊近他的耳邊:「鱗片被活生生拔下,不痛嗎?」
宴殊愣愣地注視著我。
「可是宴殊,我真的很痛,你拔我羽毛的時候,我痛得快死掉了。」
宴殊烏漆漆的瞳仁震動:「你、你也是重生……」
我不等宴殊回話,帶著小鳳凰揚長而去。
11
剛回到住處,小鳳凰便變回原身貼在我的脖頸上。
我摸摸他的羽毛,問:「你不開心?」
鳳翎周身氣息一變,他把頭往我肩窩裡埋,自顧自蹭著撒嬌。
半晌,他變回矜貴漂亮的少年。
小鳳凰忍了又忍,還是開口道:「姐姐,宴殊喜歡你。」
說完,他整隻鳳凰都蔫了。
鳳翎垂著眸子,緊緊抿著唇,不肯再看我一眼。
我撥弄著腰間的玉佩,小聲道:「脖子有點冷,好像少了點兒什麼東西……」
小鳳凰還垂著頭,但明顯支稜了起來。
我剛起身,鳳翎便跟著站起來。
他委屈巴巴地看我一眼。
末了,小鳳凰還是敗下陣來,變回原身貼在我的脖頸上。
我摸摸小鳳凰毛茸茸的腦袋,哄道:「宴殊在意我也罷,不在意我也罷,對我而言都不重要。」
我察覺到鳳翎主動將頭往我手心拱,松了一口氣:總算是把人給哄好了。
我的確不在意宴殊了。
比起宴殊,小鳳凰更能牽動起我的情緒。
我也不是沒察覺到小鳳凰對我的心思。
我以為重來一世,我不會再對任何人動心,可在小鳳凰陪伴我的十年裡,我竟然慢慢習慣了他的存在。
躲鳳翎的一個月,我渾身不自在,總覺得少了些什麼。
如今想來,我怕是早就被他溫水煮金絲雀了。
我嘆口氣,該尋個什麼由頭把衛嬌嬌和宴殊放進度山了。
自從衛嬌嬌出現,除了拜師大典那次,她不曾往度山上頂來過幾次,似乎是在忌憚些什麼。
上一世究竟發生了什麼,才導致度山滿門被滅呢?
總要把隱患解決了才能安心談情說愛。
可這段時日宴殊總是找上門來。
他試圖通過傷害自己來換取我都關注,他傷得一次比一次重。
對此,小鳳凰有些不安。
我正想著,小鳳凰不知什麼時候變回了人形。
矜貴又漂亮的少年滿臉不高興:「姐姐,距離你睡了我已經過去一個月零一天,你為什麼還不肯給我一個名分?」
我一口氣差點兒沒上來。
我摸摸鳳翎的臉頰:「其實,躲你的一個月裡我想清楚了自己的心意。」
我深吸一口氣,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鳳翎,我心悅於你。」
小鳳凰渾身一顫,欣喜地看向我。
我繼續道:「但我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你願意配合我做個局嗎?等事情落幕,我會認真地追求你,你……」
「我願意的。」小鳳凰用柔軟的臉頰蹭著我都手心:「無論姐姐要我做什麼,我都是願意的。」
說完,他小聲地喃喃道:「不用姐姐追我的……」
我沒聽清他說的話:「什麼?」
鳳翎似乎有些羞澀,他撩起眼皮看我一眼,乖巧到:「我很好哄的,不用姐姐費心思追,我可以自己攻略自己……」
我:真是沒看出來,未來夫君竟然是個戀愛腦?
12
農歷四月初七,宜嫁娶。
度山難得有喜事,族長廣發請帖宴請諸多賓客前來觀禮。
度山上下歡樂融融,連長階旁邊的青松瞧著都翠綠了些許。
陽光透過樹梢照下,把青石臺階割出斑駁的影子。
宴殊與衛嬌嬌並肩走在石階上。
宴殊面色冷淡,似乎回到上一世話少的時候。
他周身殺意滿滿,不像是來觀禮的,倒像是……來搶親的。
比起初見的時候,現在的衛嬌嬌臉色慘白,身形消瘦了很多。
但她的眼睛裡光芒不掩,她緊緊抓著宴殊的胳膊,似乎抓住了救命稻草。
我一襲大紅色嫁衣,站在長階盡頭,睨了他們一眼。
我忽然覺得這一幕很是眼熟。
上一世似乎也是這般,宴殊站在被鮮血染紅的長階盡頭,他將衛嬌嬌護在身後,睨了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