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妹,是個狠人!
*
程又年的春節就過得比較平淡了,沒有那麼多的同學聚會,有他也大半給推了。
倒不是他為人清高孤傲(多少有一點),隻是初高中同學都在津市,但大家發展不一,差距也漸漸大了起來,曾經也接受過邀請,事後才發現多年後再聚首,尷尬且無話可說。
大家都愛聊工作,可他的工作與眾人不一樣。
提起地質,大家也隻會開開玩笑,要麼說他是黃金礦工,那麼說這輩子不知道誰三生有幸能找他當老公,畢竟他掐指一算,就知道哪裡有礦。
程又年:“……”
知道又怎麼,還能自己拿上鏟子去挖嗎?
他在家宅了好幾天,闲來無事,除了陪父母聊天、幫忙下廚,就待在自己的房間裡看看書。
後來不知怎麼想起,從小丁那裡拿回了平板,打開播放器,找到了昭夕的電影。
他重新看了一遍《木蘭》,然後找到了她作為導演僅有的兩部作品。
從黃昏看起,再抬頭時,已是夜深人靜。
兩部電影分別是《江城暮春》和《如風》。
《江城暮春》,講述了一個在社會底層摸爬滾打的少年,年少時父母離婚,母親遠走高飛,父親酗酒後就會對他拳打腳踢。
他總是充滿渴求地站在學校門口,望著那些衣衫整潔和父母道別的孩子,自己卻躲在陰影裡,尚且帶著父親施暴後留下的痕跡,鼻青臉腫。
多年後,他終於憑借自己的努力成為了一名工程師,過上了富足的生活,結婚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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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仍會在夜深人靜時淚流滿面。
寂寞的夜裡,程又年怔怔地看著發光的平板,半晌不語。
他想起當日她說過的那句話,難道美貌與才華不能五五開嗎?
耳機裡,《江城暮春》中備受家暴折磨的少年終於長大成人,作為工程師站在頒獎臺上,接受屬於自己的獎章。
主持人問起,在眾多了不起的成就裡,他最引以為豪的是哪一樣,是某座大橋,還是某座大廈。
當初的少年,如今已是中年,在聚光燈下沉默許久,才開口。
他說他最引以為豪的,是憑借自己的努力,終於過上了普通人的生活。
那是他曾經最大的奢望。
如今最樸實無華,卻最心滿意足的成就。
仿佛應了毛姆的那句話,“我用盡全力,過著平凡的一生。”
《江城暮春》用激烈的少年時光,與平和的成年視角,講述了這樣一個簡單又不平凡的故事。
誰都以為在那樣慘烈的經歷之後,會有轟轟烈烈的結局,因為快意恩仇才令人滿足,因為快餐時代需要這樣的故事。
可工程師在領獎臺上微微笑著,眼裡是未曾落下的淚光,唇邊有一抹溫柔的笑。
背景音樂驟然響起,女歌手的聲音低沉沙啞,緩慢而深情地唱起李宗盛的那首老歌:
還記得年少時的夢嗎,
像朵永遠不凋零的花陪我經過那風吹雨打,
看世事無常,
看滄桑變化。
屏幕前,程又年久久不語。
是他過分自大,至今才窺見冰山一角。
原來在眾人誇耀的美貌之下,她的的確確有獨屬於她的才華。盡管那與復雜的數學物理無關,與實幹枯燥的定理數論無關,但她講述的故事,和她心中的少年,絲毫不比他的世界暗淡。
昭夕。
昭夕。
他在清冷的夜,放下平板,望著天花板沉思許久。在多年後的今天,想起了年少時的夢,和這些年的世事無常,滄桑變化。
第37章 第三十七幕戲
隔日,天氣晴好。
為了感謝梁若原,飯局在即,昭夕吃過中飯就往外跑。
見她成天不著家,爺爺重重地哼了一聲。
“好不容易過個年,一年到頭也就這幾天在家了。你倒好,成天往外跑。”
孟隨在一旁看報紙,順便闲闲地自誇一波,“就是。不像我,每天在家陪著您,誰是親的誰是外面撿來的,一目了然。”
這兩天,因為洗碗大任的歸屬權,兄妹倆沒少擠兌彼此。
戰火依然還在蔓延。
昭夕噎了噎,換好鞋子,抬頭衝爺爺笑眯眯說:“這不是程又年要回來了嗎?我去給他買新年禮物呢。”
下一句,理直氣壯:“您要真不想我去,那我不買就行了。”
爺爺的眉頭頓時就松開了,喜氣洋洋地問:“是嗎?小程要回來了?”
“是啊,就這兩天了吧。”
“哦哦哦,那是該買點禮物的。”爺爺摘了眼鏡,拍拍孟隨,“快,給你妹打點錢。”
孟隨:“?”
孟隨:“不是,她要給她男朋友買禮物,為什麼是我打錢?”
爺爺:“反正你也沒有女朋友,這筆花銷剛好省給你妹妹,兩全其美啊。”
孟隨:“……”
爺爺:“要不你立馬找個女朋友?”
孟隨:“行了您別說了,這錢我出。”
要不是男兒有淚不輕彈,小孟總已經氣哭了。
在爺爺威壓十足的目光裡,孟隨面無表情拿起手機,給昭夕轉了11111 RMB。
昭夕一邊收款,一邊笑眯眯跟他揮手:“誰是親的誰是撿來的,現在知道了嗎?”
奔出門時,爺爺還在中氣十足地吶喊:“買好點兒的東西啊!別給你哥省錢!不夠再衝他要!”
昭夕頭也不回,答應得比他還響亮:“知道了!”
今日請客的是她,出錢是的孟隨,這種生意,就很劃算。
早知道一個男朋友能令她的家庭地位提升至此,早八百年她就該帶一個專業演員回家了。
昭夕:失算,大大的失算!
*
為表誠意,昭夕把請客的地點定在了昨日的水雲澗。
水雲澗不對外開放,隻接待會員。會員的名額,她依然是衝孟隨要來的,賬也記在孟隨的卡上。
孟隨:人在家中坐,債從天上來。
新年才剛到,他還沒離家半步,就已背上了沉重的債務。隻等年後踏上社會,辛苦打工還債。
這種妹妹,要來何用?
昭夕開著帕拉梅拉,順路接了魏西延,師兄妹二人先抵達包間。
“先說好,一會兒你別說什麼奇奇怪怪的話。”昭夕警告他。
“奇奇怪怪的話是指……?”
“比如亂牽紅線。”
魏西延嗤鼻,“我像那種人?”
“不像。”昭夕嚴肅地說,“你本來就是。”
“……”
其實本科時,昭夕就是熾手可熱的美人,好歹是電影學院的一枝花,明裡暗裡都有人關注。
算起來,梁若原並沒有真正追過她。
那時候很多人示好,昭夕通通沒接受,自然也沒有放在心上。如今刻意回想,倒是想起梁若原來。
他其實很特別。
梁若原出身於普通家庭,因為容貌出眾,高中時被廣告公司相中,拍了一支牙膏廣告。
沒想到在黃金時段播出後,居然小小地火了一把。
後來理所當然,有更多的商家找到他,也有一些小成本的電影和電視劇請他飾演配角。
昭夕隱約記得,他家境不太好,本科時父親還病重,貧困獎學金年年都有他。
想來那時候耽誤學業,不挑作品,花費了大部分時間在拍攝上,好的壞的,什麼都接,應當也有缺錢的緣故。
所以梁若原哪怕暗地裡欣賞她,也從未付諸行動。
他是個很理智的人,沉穩有加,能看清他們之間的天差地別,不做無用功。
但如今想想,她依然能記起一些細枝末節的東西。
譬如表演課上,分組對戲時,他總會不動聲色地主動參與有她在的小組。
通常都是雲淡風輕的一句:“這個劇本我還挺感興趣的。”
因他演技扎實,溫和親切,同學們也總會高高興興地接受他的組隊。
兩人的接觸也就多了起來。
譬如她與他對情人之間的戲份時,他總能很快入戲。
某次民國劇目的公演上,兩人扮演別後重逢的舊日怨侶。昭夕清楚記得那一場戲,當她打著雨傘從街頭匆忙跑進屋檐下,抬眼與他撞個正著。
那一刻,梁若原的眼神如寂靜深海,藏著洶湧波濤。
他望她許久,時長遠遠超出了劇本上規劃的時間,最後在她都有些擔心他是不是忘詞時,他才緩緩說出那句臺詞——
“明明是有緣無分的人,卻山水總相逢。”
那時候,她一怔,險些忘記自己的臺詞。
他看她的眼神令人動容,不知是入戲太深,還是將現實帶入了戲中。
……
昭夕坐在包間裡,一不留神思緒就飄遠了。
半小時後,梁若原與陳熙是一同來的。
昭夕還沒問“你倆怎麼一塊兒來了”。
梁若原就主動提到:“陳熙問我從哪兒過來,聽說順路,就搭了個順風車。”
陳熙看他一眼,笑笑,沒說話。
人家都沒問,這解釋的也太主動了。
魏西延作為《烏孫夫人》的副導演,即便不像昭夕,和他們是本科同學,一起在劇組一個多月了,也不生疏。更何況他還是個自來熟。
四人很快就進入正題,坐下來開始打牌。
“赫赫,先說啊,我今天手氣賊好,一會兒輸了你們可別賴賬。”魏西延搓搓手,非常神氣。
昭夕也不客氣:“那正好,我也覺得今年我手氣旺,咱倆比比到底誰是王中王。”
兩位導演放下了豪言壯語,陳熙和梁若原紛紛表示,自己牌技菜,還請兩位手下留情。
然而但是。
打了一下午,在王與王的對碰中,魏西延還是輸了個徹底。
昭夕的抽屜裡籌碼一大堆,笑得合不攏嘴,“嗨呀,真沒想到,今天請客的是我,買單的卻是師兄!”
“……”
魏西延眯眼看著桌上三人,“你們仨耍我呢?”
當他是傻子嗎?梁若原明裡暗裡幫昭夕,陳熙又接二連三放梁若原,到最後,除了昭夕贏錢,其他個個都輸。
並且頭數他輸得最慘。
這是什麼三角戀?
為什麼遭殃的成了他?
“O幾把K,我看懂了。”他把牌一推,“你們仨電影學院的,合起伙來搞我這中戲的。”
哇,胸腔裡熊熊燃燒的,不是怒火是什麼?
他憤怒了。
“虧我從來沒有院系之別,沒信過前輩們說的中戲北影有什麼嫌隙。操,老子可真天真!”
“不來了!”
“從今天起,咱們中戲北影勢不兩立!”
全桌人都笑噴了。
陳熙問:“魏導你難道不知道,咱們兩邊早就水火不容、勢不兩立了?”
魏西延指著昭夕,“那你說,你到底是哪邊的人?”
昭夕很從容,“哦,我啊。我是兩面派。你可以叫我鈕祜祿·雙面間諜·霹靂嬌娃·夕。”
“我他媽手起刀落,你今天就能見識一下什麼叫愛新覺羅·替天行道·為民除害·延!”
包間裡充滿歡樂。
當然,歡樂是他們的,魏西延什麼都沒有。
他隻有輸光金錢、背上債務的痛。
所以吃晚飯時,他思來想去都咽不下這口氣,當機立斷打開了微博,開始直播。
指指桌上的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