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又年笑了,轉身重新拿了隻小碗,還是分出一點,推到她面前,“睡前可以運動一下,很快就消化掉了。”
昭夕一愣,睡前運動……?
哪怕早知道他主動提出回來吃宵夜什麼的,目的不會單純到哪裡去,可這麼明晃晃地說出來……
她抬頭,面紅耳赤指控他:“你又開車!”
程又年:“?”
“吃個面也能扯到X生活,是我小看你了啊程又年,沒想到你膽大心細,這麼會抓機會!”
“……”
對面的男人沉默很久,才淡淡地說:“生活陽臺不是放了一對啞鈴,一臺跑步機嗎?”
這次輪到昭夕愣住。
“兩次洗衣服的時候都看見了,睡前跑跑步,舉舉啞鈴,有什麼問題嗎?”他似笑非笑注視著她,唇邊露出一抹了悟的弧度,“還是你想到什麼不純潔的地方去了?”
“……”
昭夕跳下高腳凳,把筷子一扔,“你慢慢吃我吃飽了吃完記得把碗洗了再見。”
她像逃難似的往沙發上一鑽,聽見背後傳來若有似無的笑聲,很輕很輕,像風一樣了無痕跡。
耳根子痒痒的。
“笑笑笑,高冷的人笑這麼頻繁幹什麼,人設崩了幾萬次了……”她嘀咕著,無意識地伸手撥弄他放在茶幾上的購物袋。
買這麼多薯片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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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困惑,畢竟他看起來不像是愛吃零食的樣子。
一翻之下,還驚訝了一小下,怎麼全是她愛吃的口味?蜂蜜芝士,麻辣飄香鍋,連濃香紅燴都有,還買了兩大袋。
昭夕倒是沒記起在塔裡木時的細節,畢竟當時也就隨口那麼一說,並不曾想到記憶力良好的程學神隻聽一遍就記住了。
她隻是在心裡暗暗感慨:嘖,沒想到兩人還挺默契啊。他隨手拿了一堆薯片,居然全是她愛吃的。
再往下翻,發現還有一隻小盒子。
第一反應是,口香糖嗎?
什麼味的?
會不會默契驚人,剛好是她喜歡的西瓜味?
一邊想著,她一邊興致勃勃地穿過一堆薯片,伸手夠到了那隻小盒子,拿起來一看。
第一眼看到的隻有四個字:快感活力。
昭夕:?
快感活力是什麼?新口味嗎?
目光很快上移,然後緩緩凝固。
是她太天真。原來這根本不是什麼口香糖,人家是杜蕾斯,快感活力套。
另一邊,程又年已經很快吃掉了那碗面,見分裝出的一小碗她不吃,他便一起解決了。此刻收拾好了碗,轉身站在水槽前清洗。
耳邊傳來噔噔噔的急促腳步聲,片刻後,有人站在他身後,得意洋洋問:“到底是誰不純潔啊,程又年?”
他回過頭去,就看見昭夕舉著那盒小雨傘,非常驕傲地站在那裡。
“……”
他的面上基本沒什麼神情變化,想了想,說:“便利店搞促銷,滿五十送的。”
“?”
昭夕:“那要是未成年的小朋友去買薯片,買夠五十也送安全套嗎?”
程又年:“那倒不一定吧,這種活動,商家一般會因人而異。成年人送套,小朋友的話,可以送糖果玩具一類的。”
對上女人的視線,她滿臉就擺著明晃晃的一句“我倒要看你能一本正經胡說八道些什麼出來”。
他終於沒忍住笑了笑。
“對。是我買的。”
這下倒變成她無言以對了,憋了好一會兒,才幹巴巴問出一句:“買、買來幹什麼?”
說完就後悔了,這問的什麼鬼問題。
套都買了,除了她,還能幹什麼?
好在面前的洗碗工是個文化人,這麼粗俗的話不太可能從他口中說出來。
他隻是轉過身去繼續洗碗,從容不迫地回答說:“吃藥對身體不好。”
昭夕的第一反應是,還挺體貼。
小小地感動了兩秒鍾後,才回過神來。
不是,他這根本就是繞過了她的問題啊!他倆啥都沒做,怎麼就扯到事後藥還是事前套的問題上去了?
在這之間難道什麼都不用發生的嗎?
哇,跟高智商的人類打交道,是真的可怕。要不是她夠聰明,三言兩語就被繞過去了。
所以她把盒子握在手裡,不依不饒地湊過去,“不要逃避話題。”
“所以我們倆到底誰不純潔啊?”
“吃藥對身體不好,所以戴套?”
“朋友,無緣無故,吃個宵夜戴這個做什麼?”
在她接二連三的追問下,程又年總算洗好了兩隻碗,放在一旁的瀝水籃裡,脫掉手上的隔水手套,不徐不疾地重新轉身,對上她的視線。
那隻小盒子還在半空中招搖。
她的表情也一樣生動鮮明。
“戴這個做什麼?”他重述一遍她的問題,把盒子接了過來,答,“愛。”
昭夕:“……”
“所以——”他的聲音變得低沉起來,漆黑透亮的眼眸裡粹著一點點笑意,然後逐漸擴大,“這次換我主動問你,今晚我能留下來嗎,昭夕?”
昭夕一時怔忡。
四目相對間,除了急促攀升的心跳以外,還有些意外。
這個人是真的很聰明啊,知道她未曾開口的小心思,也了解她居高不下的自尊心。
是什麼時候看破她想留住他的意圖呢?大概是從商場出來,她在車上問他回宿舍與否那一刻起。
他猜到了她因驕傲而不願第三次主動開口邀請,所以才說,這次換他主動。
她紅著臉,別開視線,嘀咕了一句:“上哪學的讀心術……”
他笑笑,“沒讀你的心。”
“那你怎麼知道我在想什麼?”
“我並不知道。”他笑意漸濃,仍是耐心解釋,“我隻是在讀我的心。”
哎?
她陡然抬眼望他,就聽見下一句——
“不過我很高興,原來我們想的都一樣。”
他的雙眼明亮溫和,像倒映著一整個春天。
昭夕看他半天,才移開視線,“誰跟你想的一樣了?”
她把那隻紙盒放在中島臺上,轉身去接水,像是為了掩飾什麼。
關於安全套的話題很快終止,起因是程又年的手機忽然響了。
他走到茶幾邊上,接起了羅正澤的電話,三言兩語後掛斷,從便攜行李包裡拿出了筆記本電腦。
“借用一下書房。”
昭夕點頭,一邊帶他往書房走,一邊問:“要加班?”
“實驗室那邊需要一點數據,材料都在我這裡。”
說起工作,先前那種輕快的神色很快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嚴謹和一絲不苟。
程又年在書桌前坐下來,很快打開電腦,專注地做事。
昭夕在一旁看他片刻。
男人的背影筆直如松,挺拔地坐在黑胡桃木書桌前。比起廚房,他似乎更適合書房的氛圍。
屏幕的亮光映在他臉上,而他神情專注,間或輕擊鍵盤。
此刻寧靜悠遠。
昭夕出神地望他片刻,才回過神來,像是為了掩飾自己在這無緣無故走了半天神,她也從書架上拿過劇本,在一旁的單人沙發上窩了下來。
書桌被人佔用,她隻能委屈自己,捧來筆記本,擱在腿上打開文檔。
因為過於專注,程又年在找到材料,整合起來發給羅正澤後,才意識到房間裡不止他一個人敲擊鍵盤的聲音。
回過頭來,就看見盤腿坐在單人沙發上的人。
她戴了一副框架眼鏡,鏡架是復古的銀邊,此刻正低頭看屏幕。
筆記本擺在雙腿中央,另一側的腿上還攤著一本文件,她掃幾眼,沉吟片刻,又繼續打字。
程又年看她片刻,才走過去,視線落在那本文件上。
頁眉標注著六個小字:《烏孫夫人》劇本。
“劇本是你寫的?”他微微一怔。
“不是。我沒那麼多才多藝。”昭夕手上沒停,仍在緩慢地敲著什麼,“寫劇本是編劇的職責,分鏡劇本才是導演的任務。”
“分鏡劇本是——”
她好一會兒沒說話,直到打完一行字,才終於停手,很大方地把筆記本朝他一轉,屏幕正對他。
於是程又年看清了文檔內容,那一頁是張密密麻麻的表格,分別寫著鏡頭四十一、鏡頭四十二……
每個鏡頭後面緊跟“景別”、“內容”、“時間”和“背景音樂”四個要點。
比如——
鏡頭四十一。
景別:全景拍攝塔裡木河畔牛馬飲水、青草繁茂的場景;用中景分別拍攝馮嫽與右將軍沿河散步;男女主角面部特寫。
內容:馮嫽與右將軍久別重逢,傾訴衷腸。馮嫽講述出使鄰國所遇事端,右將軍大為欽佩,並表露思念之情。
……
密密麻麻的小字,巨細靡遺的分鏡頭描寫。
程又年的目光落在左下方的字數上,才發現這一頁不過是冰山一角。
昭夕解釋說:“很多人以為隻要有了劇本,就能拍出電影。其實不是這樣的。”
“劇本隻是為電影奠定了一個框架,但並不能直接用於拍攝。每個導演會根據自己的構思和敘述方式,對劇本內容進行修改和再創作,最後畫成分鏡頭劇本或者故事板。”
她頓了頓,“我這麼說,你能理解嗎?”
她坐著,仰頭望著他。
他站著,垂眸看屏幕。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說:“大概理解了。聽起來,做導演似乎比做演員更辛苦。”
昭夕想了想,“各有千秋吧。演員要背臺詞,如果不想當花瓶,有時候琢磨細節就能把自己累死,反復對話,反復對著鏡子做表情,身體受罪。”
“那導演呢?”
“導演就是心累了。”她心有餘悸地把電腦合上,放在一旁,“你剛才看見的幾萬字,是我嘔心瀝血、還熬了無數通宵才琢磨出來的。就這樣還要反復修改,因為實際拍攝時會出很多狀況。”
“哪一個對你來說更容易?”
昭夕比較了一下,唏噓地說:“對我來說,當然是做演員其實更容易。畢竟演技要看天賦,有天賦的演員演起戲來會容易得多,比如我。”
她大言不慚的樣子別有一番風情,眼一眯,鼻尖一皺,頗有種不把全世界放在眼裡的意味。
程又年笑了,“那為什麼要改行做導演?”
難得聽他一口氣問這麼多,昭夕有些意外,抬眼看他,“那你又是什麼時候轉行做了娛記?”
“隻是覺得——”他側身,把書桌前的椅子拎了過來,放在她對面,坐了下來,“對已經一起睡過兩覺的人了解太少了。”
昭夕表情一怔,險些沒回過神來。
“那你,現在是想了解我?”
充沛的燈光下,她盤腿窩在沙發上,愣愣地抬頭望著他。
程又年卻在她對面正襟危坐,目光專注而認真。
唇角有一抹很淺的笑意。
他靜靜地問:“可以嗎?”
書房裡寂靜了好幾秒鍾。
昏黃的落地燈墜了一地金黃,古今中外的文學大拿們都立在一整面牆的書櫃上,靜靜注視著他們。
昭夕像飄在雲端,慢慢地,努力地,忍住忽然蕩漾起來的嘴角,清了清嗓子。
“你要真的想了解我……也不是不可以。”
“嗯。”
“但是回答你的問題之前,我想先問你一個問題。”
“你說。”
昭夕的目光沒有著落,在書桌上飄了飄,又往地板上看了看,最後才安下心來,定定地朝他望去。
“之前隻是睡兩覺的關系,如果今晚也是這樣——”她斟酌字句,問出了口,“成年男女之間的片刻交會,大可不必在身體之外相互了解,對吧?”
他點頭,“對。”
“所以忽然跟我談心,說什麼想了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