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我弟那三百萬我給了,要求就是陪我演一場戲,一場意外流產的戲份。
為了錢,我弟答應得很痛快,可他不知道,這錢可不容易拿。
商時序對那個尚未出世的孩子十分寶貝,又怎會放過那個致我「流產」的所謂弟弟。
實際上,當初假懷孕是為了迅速取得商時序的信任,住進他家裡,獲取賬本,後來計劃流產,一是因為時日久了肚子瞞不住,二是因為——
我發現了賬本所在地,而這座別墅,他從未帶我過去。
可當初微瀾的日記本裡所說,商時序當初囚禁她,就是在那棟別墅,因為地處半山腰,僻靜偏遠,最適合囚禁。
我在賭。
賭以商時序的性子,會用同樣的手段囚禁我,在那棟地處半山腰的別墅裡。
事實證明,我賭對了。
隻可惜,差在了最後一步。
……
我靜靜看著他。
「商時序,你之前每晚對著說話講故事的肚子,實際上裡面什麼都沒有。」
若非要說有,大概隻有屎吧。
「還有什麼做夢夢見生了女兒,太好笑了。」
「我做夢都想殺了你,又怎麼可能會懷你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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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探身去餐桌那邊拿煙,卻不知哪個動作牽扯到,胃裡一陣絞痛。
疼得我拿煙的手都有些不穩。
最近,身體愈發地差了。
點煙時,手有些發顫,試了幾次才點燃。
「商時序,我送你的禮物還喜歡嗎?認識一遭,我送你空歡喜一場。」
商時序靜靜看著我。
半晌過去,煙都快燒到指尖,才被他摁滅。
他垂眸,看不清臉上表情,「嗯,多謝。」
將煙摁滅了好半天,他才低聲笑了笑,「既然說了是坦白局,那我不妨也告訴你一些事。」
「比如——」
「那天,宋微瀾哭著給我打電話,告訴我她得了胃癌。」
「我趕到她房間時,她抱著我哭,用刀劃傷了我的脖子。」
「鍾晚。」他勾了勾唇角,明明是在笑,可說出的話卻愈發殘忍,「多好笑,她竟天真地以為,誰拿了刀誰就能殺人。那把匕首鈍得厲害,隻劃破了些皮肉,還沒我青春期時自殘劃的深。」
「所以,第二天我穿了高領衣服。」
他身子微微前傾,靜靜看著我,「你當時,以為我脖頸上是什麼呢?讓我猜猜,是吻痕?」
「知道宋微瀾為什麼要殺我嗎?因為她恢復記憶了。」
「她知道你為了她,接近我,也明白你都付出了些什麼。」
他笑得曖昧,「她沒辦法接受啊,所以想要殺了我。」
「真可惜,非但沒能殺了我,反倒被我折磨了一夜,嘖。」
我垂在桌下的手,陡然攥緊,不停地顫抖著。
「還有。」
「你說她為什麼會選在我們訂婚那天跳樓自殺?膈應你,還是膈應我?」
他俯身過來,一字一頓,「是我派人逼她打的電話,也是我的人將她推下去的。」
「晚晚。」
他深情地看著我,「這場坦白局,你還滿意嗎?」
19
商時序從始至終,一直都知道我的心思與目的。
他清醒地看著我帶有目的的接近他,討好他,看我違心地說愛他,甚至——
看著我百般計劃著殺死他。
我向來知道商時序很警惕,所以不好下手,唯一一次動手,是在商時序喝醉那晚。
那晚,我將他扶到床上,掏出了匕首。
可是……
抬起手的那一刻,他叫了宋微瀾的名字,而後驀地睜開了眼。
他緊緊攥住了我手腕,眼底滿是醉意。
我嚇得不輕,手一松,匕首掉落在地,又被我飛快地踢進床底。
我以為他醉得厲害,沒有看清匕首,所以,我故意窩在他懷裡說不計較過去,隻想和他好好過日子。
可實際上,他都看見了。
我想殺他,他一清二楚。
將我困進別墅,也是他故意為之,螳螂捕蟬,黃雀卻在後。
再回看一遭,才發現一切都有跡可循。
訂婚那日,宋微瀾在我們訂婚的酒店跳樓自殺。
隔著玻璃窗,她看著的不是商時序,而是我。
樓下,她安靜地躺在地上,身下開出一朵血色的花,我手腳冰涼地站在一旁,很久都說不出話來。
後來,商時序給我打電話,刻意描述了她的慘烈,而我隻能攥緊手機,說上一句「節哀」。
可實際上。
該節哀的那個人,是我。
讓我去出席宋微瀾的葬禮,不是他對前女友有多麼難以忘懷,是在故意試探我。
宋微瀾葬禮當天的那封信,其實不是宋微瀾寫給我的。
相反。
是我寫給她的。
「很可惜,生命隻能到這裡。」
「但是,我們的故事還在繼續,後會有期。」
是我說了謊,其實,信的開篇寫的是宋微瀾,結尾處落款才是晚晚。
那天,我寫了這封信,裝進信封裡,點了根煙,燒掉了。
商時序說他夢見生女兒,更是扯淡,他所謂的取名商念微,不過也是說給我聽。
他對我所做的一切都心知肚明,也一直在試探——
揣著明白裝糊塗,看著我演戲,又不停試探我究竟有沒有在演戲的途中愛上他。
還有。
商時序的確在外面有一個女人,而那個女人的側臉其實也並不是像宋微瀾。
而是像我。
這一切都在我的計劃中,更在商時序的計劃中。
唯一讓我意外的,是那張在商時序錢包裡看見的照片。
拍照時,我是商時序的三好女友,在鏡頭前更是要做足了樣子,含情脈脈地看著他。
可我並不知道。
按下快門的那一刻,宋微瀾在笑著看我。
可是……
那時的她,明明就已經失憶了。
我對她來說,不過是一個關系普通的大學同學,外加她前男友無縫隙銜接的對象。
所以,那天我盯著照片看了半晌,手抖得連錢包都拿不住。
20
坦白局結束,兩敗俱傷。
我們互相往對方身上戳刀子,怎麼疼怎麼戳。
到後來,商時序索性不再說話,悶著頭喝酒,他喝了很多,然後站起身來,緩緩走到我面前。
單手撐著桌面,他低頭看我,雙眼猩紅。
「鍾晚。」
「最後做個交易吧。」
那本賬本被他甩在我面前的桌上,隨意翻開,密密麻麻地記著他們家那些上不得臺面的勾當。
「和我睡一晚,這個賬本你拿走,我給你機會,讓你眼睜睜地看著我家破人亡。」
「如何?」
我冷冷地看著面前的賬本,抬頭看他,
「商時序,話已經攤開了揉碎了說了一通,你覺著,我還會相信你的話嗎?」
商時序捏著賬本,點點頭。
「明白,那就是不肯做這個交易了。」
將賬本收起,他手一抬,徑直扯開了我的衣服,「那就直接做。」
我拼命掙扎,在他臉上接連扇了幾個耳光,他沒有躲,生生受著,卻將我按在懷裡不肯松開。
我掙脫不開,隻能在他身上泄憤。
短短兩分鍾,商時序已然不見了平日裡的恣意從容。
他臉側紅腫,頭發被我拉扯得凌亂不堪,肩上被我咬出幾道極深的傷口,鮮血染紅了半邊睡衣。
自始至終,他都沒有還手。
兩分鍾後,我徹底脫力,撐著桌面喘粗氣。
呵,病入膏肓的身體,果然是不爭氣。
「打夠了?」
商時序神色淡淡,「既然你不願意,那我就隻能帶你換個場地了。」
說著,他將我拖出了房間,強行塞進車裡。
而我胃裡痙攣般地絞痛著,額上沁了一層冷汗,已直不起身來。
我吐在了他車上,有血。
商時序將油門踩到底,車子朝著山下急速駛去,而我縮在副駕,渾身疼的感覺自己仿佛已經死了幾遭。
昏昏沉沉間,車裡響起了商時序的聲音。
「強扭的瓜不甜,總要加些作料才刺激。」
「晚晚,我帶你去宋微瀾的墳前做,好不好?」
每一字眼,都在往我心窩上戳。
又痛,又惡心。
這個變態。
這個該千刀萬剐,下地獄的變態。
胃疼得幾欲暈厥,可聽見宋微瀾的名字,我還是又有了力氣。
我直起身,二話不說,直接撲過去搶方向盤——
既然如此,都別活了。
反正我也是個將死之人,不虧,賬本會有人曝光的。
電光石火間,車子失控,朝著一旁重重撞去!
可是,最後一刻,商時序卻忽然搶過了方向盤,車子偏了幾分,主駕駛重重撞了上去。
巨大的撞擊聲,彈起的安全氣囊。
隱約還有火光。
等我恢復意識,才發現一旁的商時序滿臉是血,已然隻剩出的氣了。
他靜靜地看著我,唇角緩緩揚起,笑了。
「晚晚,你看。」
「我多……愛你,哪怕……你隻想殺了我。」
車禍的那一刻,他調轉方向盤,用主駕駛撞了上去。
我坐在副駕,受傷比他輕些,起碼一時半會死不了。
車子後方已燃起火苗,我解開安全帶,毫不猶豫地推開下車,下車前,還從他腰上順走了半山別墅的鑰匙。
至於商時序——
我自然不會管他。
開門下車,我站在不遠處看他,透過車輛變形的縫隙,他靜靜望著我,嘴角溢出的鮮血越來越多。
火勢漸旺。
他看著我,雙唇蠕動,在和我說話。
我聽不見聲音,但是看他唇形,我看懂了。
他說:
「車子要爆炸了,離遠一點。」
「哦。」
我應了一聲,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
身後,火勢洶湧,逐漸吞沒了車身。
而我站在安全距離外,從口袋裡摸出煙盒來,這才發現身上沒有火。
腦中有個荒謬的想法一閃而過,我要不要去車子前借著火點根煙,當然,這想法也隻是一閃而過。
我咬著沒點燃的煙,靜靜地看著車輛被烈火吞沒。
等了很久,直到我有些昏昏欲睡,前方終於傳來些異響。
我來了精神,將煙捏在指尖把玩。
「宋微瀾。」
「認識這麼多年,沒能去參加你的葬禮,今天就當我送你最後一程,送你看個煙花吧。」
說著,我抬起手,指尖顫抖著指向烈火中的車子,比作槍狀,嘴裡輕輕擬聲:「砰。」
話音落。
車輛驀地爆炸了。
我從口袋裡翻出一張照片,是第二次給宋微瀾寫信時放在信封裡的那張照片。
宋微瀾輕笑著看向鏡頭,而被她挽著手臂的那個人,不是商時序,是我。
我們,是最好的姐妹。
幾年前,你將我從深淵拖出,帶我見了陽光。
今朝,我送你一場白日焰火,算作訣別。
其實,也算不上訣別,畢竟,以我的身子,估摸沒幾天便會見面了。
……
車子爆炸後,我不急不緩地撥通了報警電話:
「你好,丘山公路這裡發生了一起交通事故,有車輛爆炸了……」
作為車禍傷員,我被急救車帶回了醫院。
而商時序——
別說是送醫了,估摸著連送去火葬場的程序都可以勉強省了。
醫院裡,我給宋煜發了消息,他按我說的拿著鑰匙去了商時序的別墅,找到了賬本,並將其交公。
商時序是死了,可是,還不夠。
我要替宋微瀾看著,看商家倒臺。
那本賬本,足夠商家上下喝上一壺,商時序這人有時說話倒還算數些,說讓我親眼看著他家破人亡,他倒真沒含糊。
一切都結束後,我的身子也已經到了強弩之末。
之前總靠一股勁撐著,倒也沒覺著什麼,可一切都結束,勁頭一泄,人便再起不來了。
病來如山倒。
而我硬撐了一年,才在所有事情落幕後徹底倒下。
陪在我身邊的,隻有宋煜。
我那親生母親早已與我決裂,原因無他,上次因為鍾廷「害我流產」的事,商時序雖表面沒對他動手,但暗地裡卻找人安排了一番。
鍾廷本就是個吃喝嫖賭抽五毒俱全的貨,有人稍微加把火,他就愈發地作死,跟人去了高級場所,一晚上下去, 褲衩子都輸光了,還倒欠三百萬。
不得已, 他又現場籤字畫押借了高利貸,利滾利滾利滾利,後來他欠多少, 我是已經沒精力算清了。
而我媽得知商時序車禍身亡,且我一分遺產沒分到後,當場和我斷絕了母女關系,即便得知我重病, 也沒來看過一場。
「她就那麼死在了我面前,渾身都是血。」
「(要」聽說他們母子過得很慘, 巨額高利貸壓得他們翻不過身, 聽說幾次被一群要債者追上門,吵吵哄哄一整夜才離開。
而他們不知道。
商時序給我留了遺產。
按他的話說就是,雖然他偏執,病態, 曾經做過太多不是人的事,但他是真的愛我。
哪怕我日日夜夜想要殺他。
這話說的, 我差點就感動了。
可實際上,我毫不客氣地收了那巨額遺產, 並將其分為兩份, 一小部分給了宋煜, 另一部分,被我全數捐贈了。
我的病情, 已經沒有治療的必要了。
人生中最後的時光,竟是宋煜陪著我。
二十出頭的小伙子, 趴在病床邊哭得雙眼紅紅。
「姐。」他哽咽著問我,「你當初為啥不肯治療?我姐如果知道了……」
「噓。」
我躺在床上,虛弱極了。
朝他眨眨眼,我輕聲道, 「那就別告訴你姐,她愛哭鼻子。」
「等我見到她了,再親自和她說。」
宋煜將臉埋在床褥上,低聲嗚咽。
我則輕聲地笑了。
有些疲倦,我闔了闔眼。
今天陽光很好,像極了第一次見宋微瀾那天, 她穿著纖塵不染的白裙子,像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公主。
又忽然想起, 曾有天晚上, 我縮在被子裡看鬼片,想看又慫, 眯著眼睛看時,床上忽然爬上一個人。
是宋微瀾。
她輕手輕腳爬上來,分走我一隻耳機,扯起被子蒙住我倆的腦袋, 輕聲說道:
「一起看吧, 我也害怕。」
那天夜裡,兩個瘦削的姑娘縮在宿舍上鋪的床上,蒙著被子被一部國產鬼片嚇得瑟瑟發抖。
那時的她們,二十來歲, 人生最好的年紀。
那時我們曾彼此約定——
要做一輩子的好朋友,老到七八十歲沒了牙,還要坐在一起喝下午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