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他隻是秉性清冷。
直到我年滿 18,他依舊沒有與我圓房的意思。
我一個女兒家,生母早亡,父親已逝,這種事情甚至不知應該問誰。
後來,我鼓足勇氣學那些勾欄女子,置了一桌酒席,請他吃酒,席間衣衫半褪,坐到他懷裡。
他卻猛地推開我,問我從哪裡學的這些下三濫的手段。
讓他覺得惡心。
我永遠忘不了他當時看我的眼神。
三分鄙視,三分憎惡,還有十二分的高高在上。
仿佛我在他眼中,是什麼低賤骯髒的東西。
我又羞又惱,不知所措地看著他拂袖而去。
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沒有理我。
明明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他隻把我當空氣。
甚至看我一眼,都要汙了他的眼睛。
那個時候,我太年輕,根本不知道這是他訓誡我的手段。
折損我的驕傲,踐踏我的自尊。
讓我成為後宅中隻會自哀自憐,惟他馬首是瞻的可憐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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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我不知道怎麼辦,每日隻敢躲在被窩裡偷偷地哭。
想到這裡,我就氣不打一處來,又給了沈旭一個耳光。
他捏住我的手,警告我,讓我不要得寸進尺。
「你當真以為我不敢打你不成?」
我撫摸上他的臉,呵呵一笑。
「你打呀。你今天打我一下,明日我便會宣揚得滿世界都知道,探花郎凌虐發妻,發妻還是恩人之女。不知道官家喜不喜歡這個傳聞?」
沈旭眼中怒火翻滾,但到底沒敢動手。
我知道他不敢打我。
此時的他一心為了他的皇後娘娘往上爬。
他的名聲容不得有半點瑕疵。
難為他低下頭,竟偽裝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樣,親昵地蹭了蹭我的臉頰。
「可貞,你對我是不是有什麼誤會,或是聽信了什麼讒言。」
「你我青梅竹馬,你當知我心中全是你。」
「我出身不顯,走到今天,殊為不易。」
「你我夫妻一體,榮辱與共。我一心仕途,為的也是你的尊榮。」
「你既是我的妻子,當為我打理好後宅,讓我後顧無憂才是。」
沈旭生了一雙多情的眼睛。
被他專注地看著的時候,很難不讓人生出他眼中隻有你的錯覺。
如果我還是上輩子的蘇可貞,想必他這樣一番話說出來,我便是刀山火海也肯為他去闖。
可惜,那個蘇可貞已經死了。
如今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個恨不得將他挫骨揚灰的孤魂野鬼。
而他安撫我,也不過是因為既不能跟我和離,又需要我這個傀儡。
我撫摸著他的臉,又甩了他一巴掌:「可惜你這樣生母私通生下來的下賤玩意,哪裡配愛我呢?」
沈旭死死盯著我,恨不能將我生吞活剝。
但最終,他隻是咬牙離開了。
我坐在大紅喜被上,望著他的背影,滿腦子都是置他和孟菡於死地的法子。
既然這麼相愛,不讓他們的愛情天下傳唱,豈不對不起他們的一往情深?
6
第二日,我早早起來,燒了一鍋熱粥。
我在堂屋擺了早餐,請沈旭來吃。
沈旭狐疑地望著我,大概不明白為何我昨夜還恨他入骨,今晨又對他如此殷勤。
我翻個白眼:「愛吃不吃,你今日不吃,往後可就別想再吃我一頓飯。」
沈旭終究坐了下來,喝起了粥。
然後,便被我的蒙汗藥放倒了。
我朝他臉上啐了一口。
如此渣男,還想吃姑奶奶的飯,去陰曹地府裡吃去吧。
之後,我便迫不及待地砸開了他書房的門。
一通翻檢,果然在牆上的暗格中找到了那幅孟菡的小像。
左下角題詞寫著,摯愛菡菡。
赫然便是沈旭的筆跡。
時隔兩世,再次見到這幅小像。
我心中依舊覺得惡心。
上一世的往事,跑馬燈一樣湧上心頭。
自從那次沈旭拒絕我後,我消沉了很長時間。
但我不是那種拿不起,放不下的女子。
不管他是因為什麼原因這樣對我,但這總不是我想要的夫妻關系。
縱使心如刀割,我還是提出,如果他不愛我,我可以與他和離。
他看我半晌,將我頭發別到腦後:「你怎麼會這麼想?」
「我當然愛你。」
「我不與你圓房,隻是因為我修黃老之道,禁房中之事。但倘若你想,我自然願意滿足你。」
那日,我們圓了房。
整個過程,我隻感到疼。
他在床上,依舊清冷。
完事之後,他說,他還有公務要忙,便逃跑一樣離開。
清冷的月色之下,我看他腳步匆匆地離開。
心中隻覺得荒蕪。
他在那種事情上,依舊冷淡。
每個月隻在固定的日子跟我行房。
不久,我就懷孕了。
再之後,我生了孩子。
他再也沒有碰過我。
外人看上去,我們舉案齊眉。
但實際上,在家裡,我們就像兩條沒有相交的平行線。
和我父親預言的一樣,他官越做越大。
我們搬了家。
家大了之後,我們經常十天半月見不到一次。
這個時候,我已經覺察出了不對。
但孩子都有了,我想世間女子大抵都是如此。
我隻把他當孩子爹,日子也不是過不下去。
我唯一對他不滿的是,他對朝朝不上心。
朝朝剛學會走路的時候。
她在府中見到了沈旭,搖搖晃晃地想要沈旭抱她。
走到半路跌倒,大哭起來。
沈旭隻在一旁皺眉看著,終是沒有抱她。
那天,我與沈旭大吵一架。
他問我,到底還有什麼不滿。
「你要庇護,我娶了你,給你庇護。」
「你要孩子,我便給你一個孩子。」
「你要尊榮,我便給你掙來尊榮。」
「你從一個國子監祭酒的女兒,成為三品诰命夫人,走出去,人人都要高看你一眼。」
「做人應該知足。」
那一刻,我就像寒冬臘月的天被兜頭潑了一盆冷水,從頭冷到腳後跟。
我原以為,沈旭即便不愛我,但對我總有幾分尊重。
可竟然,我在他心中,他給我的一切都隻是施舍。
我不想要這種施舍,再次提出和離。
卻在他的書房外,發現他對著一幅畫像自瀆。
那一刻,說不清是惡心多,還是憤怒多。
我踹開門,將那幅畫搶在手裡,想要跟他理論。
卻赫然發現,畫中人竟然是皇後孟菡。
我握著那幅小像,隻覺天旋地轉。
很多過往困惑的事情也都有了答案。
為何沈旭要娶我。
為何娶了我又不碰我。
以及為何皇後每次見我,都要磋磨我。
我作為沈旭的夫人,年節朝賀之時,少不得要見皇後。
我還記得第一次見她之時,因為沒有接住宮女遞過來的賞賜,摔碎了一柄玉如意。
皇後罰我在鳳清殿前跪了三個時辰。
最後還是沈旭求情,方將我放了出去。
那一日,接我回府的馬車上,我的腿腫如發面,又疼又委屈。
沈旭卻隻是說,皇後脾氣不好,但秉性至純,讓我不可對皇後心生怨懟。
皇後脾氣大,愛享樂,朝野上下非議很多。
沈旭竟然覺得皇後秉性至純?!
我不可思議地抬頭,便看見沈旭唇角微翹,看上去心情很好。
但那笑容轉瞬即逝,讓我一度疑心隻是錯覺。
而現在,我終於明白那不是錯覺。
沈旭是真的因為皇後罰我而開心。
因為皇後罰了我,便是吃了他的醋。
我何德何能,竟然成了他們用來傳情的工具。
我驚駭俱加,質問他,知不知道他這樣,如果被人發現,會連累全家死無葬身之地。
他卻隻是冷冷地看我一眼:「既然知道,就閉上嘴。」
我提出跟他和離,我要離開他這個瘋子。
他卻說:「和離可以,你能走,朝朝卻必須留下。」
月光之下,他如玉的面龐,卻像吃人的惡鬼。
我終於明白,沈旭為什麼要讓我生下一個孩子。
因為他需要一個人質。
我有了孩子,便是交給他一個人質,即便知道他齷齪陰暗的秘密,也隻能若無其事地幫他隱瞞下去。
想來上一世,他和孟菡從沒有將我當做一個人來看待。
他們是高高在上的神,而我隻是卑微得不能再卑微的蝼蟻。
甚至我能被選中,陪他們演這出愛情傳奇,已經是我三生有幸。
其實,我已經認命了。
隻要朝朝好好的。
可他們萬不該連朝朝都不放過。
想到朝朝,我心如刀絞。
我的孩子,人生太苦,這輩子阿娘不能再不負責任地將你帶到這世上來。
但是辜負你的人,阿娘也會一個一個送他們進地獄。
7
我將孟菡的小像貼身藏好。
我知道,隻要我拿著這幅小像去到順天府尹,沈旭便會死無葬身之地。
但這對我來說,卻萬萬不夠。
一是,單憑這幅畫,並不能定孟菡的罪。
孟菡隻要推脫不知情,便能置身事外。
以沈旭之深情,說不定會以死以保孟菡的清白。
二是,隻是死實在是太便宜沈旭了。
他應該有更好的去處。
要讓手裡這幅畫,發揮最大價值,可要細細謀劃一番才是。
此時的孟菡尚不是皇後。
皇後姓蕭,是太子的母親,也是定北侯的嫡女。
一年後,定北侯犯謀逆大罪,蕭氏滿門抄斬。
太子被廢。
蕭皇後自戕於鳳清宮。
不久之後,孟菡誕下皇子,被冊封為後。
成為定北侯謀逆案中的最大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