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旭瞥了一眼,他仿佛看到了死期一樣兩眼滯住。
帝後大概因為已經見過了這幅小像的緣故,面色都很平靜。
不過皇帝還是表現出了應有的憤怒,抄起手邊的如意擲向了沈旭。
讓沈旭解釋。
玉如意磕在沈旭頭上,又彈落到地上,四分五裂。
玉石碎裂之聲,讓在場每個人噤若寒蟬。
沈旭血流如注。
但他很快便鎮定下來,向皇帝叩首表示,這幅畫他沒有見過,這一切都是蕭如風和我搞的陰謀。
他當著眾人的面,開始說新婚第二天,我是如何給他下藥將他迷暈,又如何把他送到了蕭如風的府上。
他情緒激動,雙目赤紅,宛若逢魔。
他大喊冤枉,求皇帝為他做主,賜死我這個毒婦。
根本沒有注意到,此時殿上眾人看他的眼神已經像看個瘋子。
我裝出一副傷心欲絕的模樣看他,問:「相公,你是不是瘋了?我一心為你籌謀,你怎能這樣對我?就算你為了脫罪,你也不能這樣汙蔑我呀。」
我也匍匐在地上,面對皇帝哭得眼淚鼻涕一把:「皇上,我和沈旭青梅竹馬,左鄰右舍都知道,我從小就心悅他。家裡有什麼好東西,都先緊著他,為了讓他安心念書,家裡什麼活計都不讓他伸手。」
「嫁給他原是我日思夜想的福氣,怎麼可能新婚第二天就把他綁了塞到別人的床上?!更何況還是個男人?!」
「我夫君為人最是剛直,一定是蕭世子把他折磨瘋了,才讓他在這裡胡言亂語,皇上您可要為民婦做主。」
Advertisement
我假意攀咬蕭如風。
蕭如風冷笑一聲說:「你莫不是個傻子?你的好夫君都要弄死你了,你還有心思說我的不是?!」
我哭哭啼啼,一副六神無主的模樣。
蕭皇後溫言提醒我,讓我把我知道的都說出來,她和皇上定會給我做主。
我望著蕭皇後,像個傻子一樣脫口而出:「我已經說了啊,還要說什麼?」
我深知此時越表現得傻,便越能獲得皇帝的信任。
蕭皇後對我的臨場發揮很滿意,笑意蔓延到她的眼底:「你就把如風怎麼去了你家,又怎麼從你家把沈編撰帶走,如實說出來便可以了。」
我頓了一頓,才慢慢開口:「臣女蠢笨,嫁入沈家其實一共也就三四天,現下就從新婚之夜開始講吧。新婚之夜,夫君沒有與我洞房,反而一個人歇在了書房。」
「我既憂又懼,不知道自己為何不得夫君喜愛,一夜輾轉沒有睡著。」
「第二天一大早,我做好早飯,去書房喊夫君來吃,卻發現夫君正對著桌上的小像正在,正在……」
我裝作羞惱,一副難以啟齒的模樣。
我雖然沒有明說,但殿內諸人卻都明白了我的意思。
眾人看向沈旭的眼神,均帶上了鄙夷。
沈旭氣得面如豬肝,胸膛起伏:「毒婦,分明是你汙蔑於我!」
我又向前匍匐了兩下,表示自己句句實言,如有半句欺君之言,便讓那天上的雷神劈死。
反正這種事沈旭上輩子便當我的面做過,私下裡不知道做過多少次,便是神明聽到我的話,也當判定我沒有欺君。
沈旭無能狂怒,口中喋喋不休吐出誣蔑我的穢言穢語。
我則哭得不能自已,無法再繼續說話。
太監及時堵上了沈旭的嘴。
沈旭像個待宰的羔羊一樣,隻能發出哼哼唧唧的聲音。
皇帝示意我繼續。
我結結巴巴地說:「我不知道這畫中人是誰,但我嫁人頭一天,便發生了這種事,心裡實在難過。」
「恰巧當天相公給蕭世子下了帖子,邀蕭世子入府。」
「我以為蕭世子是夫君的朋友,便把那幅小像偷偷拿給蕭世子看。我的本意是請蕭世子勸勸夫君,我還想,假使夫君真的喜歡,便是由我做主,納進府中跟我一起做個姐妹又如何……」
「熟料,蕭世子一看小像便臉色大變,匆匆地收起畫像便去找夫君。結果,夫君被蕭世子接到府中,幾日未歸。」
「恰好跟夫君交好的那位尚書家的小廝,來府裡尋夫君,我將此事告知了小廝,小廝卻告訴我說,蕭世子他,他好男風,讓我大張旗鼓去蕭家要人,蕭世子不敢不放。」
「再之後的事情,大家就都知道了……」
我的話說完,室內歸於沉靜,隻有沈旭激烈的嗯嗯啊啊聲不停。
我就像一個一心隻有夫君安危的婦人,衝著皇帝砰砰磕頭。
額頭上傳來火辣辣的痛意,想必已經腫了。
我心裡卻一陣快意,因為我知道,我所磕的每個頭都是沈旭的喪鍾。
我邊磕邊哭:「皇上,我不知道那幅畫畫的到底是哪位女子。但我夫君喜歡一個女人,這也罪不至死吧。蕭世子如此侮辱夫君,還請皇上給民女做主。」
我這一番話說得情深意切,合情合理。
相較之下,沈旭的辯解就顯得蒼白無力。
皇帝望向沈旭的眼光已經如同看一個死人。
恰在此時,孟菡被帶了上來。
12
時隔兩世,我再次看見孟菡。
我心裡恨得滴血,卻隻能緊緊握拳,用疼痛提醒自己必須冷靜。
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
孟菡都深受皇帝寵愛。
我要扳倒她,便一步都不能踏錯。
她跪下給皇帝行禮。
皇帝盯著她,沒有讓她平身。
還是蕭皇後輕言輕語地讓她:「起來吧,也沒別的事。隻是在沈編撰府上搜出一幅貴妃的畫像,所以請貴妃過來認一認。這幅畫像如此精微,可是貴妃的私藏?」
孟菡隻看了一眼地上的那幅小像,便盈盈跪拜在皇帝腳邊:「皇上,臣妾……」
我根本不給她將辯解之言說出口的機會。
早在她抬頭之時,我便佯裝第一次見到她的模樣,驚恐地睜大了眼睛,指著她,駭得說不出話。
緊接著,我不顧皇帝皇後在場,跪行至沈旭跟前,兜頭給了他好幾個大嘴巴。
「你,你,你糊塗啊!」
「你怎麼能肖想貴妃!」
「你肖想貴妃,為何又娶了我?!」
「你這個烏龜王八蛋,你這是欺君重罪啊!」
「你自己死也就算了,竟然還要拉我下水,我跟你拼了!」
我拼命地拍打著沈旭,孟菡的辯解就這樣消彌在我的撒潑聲中。
而沈旭早在孟菡進來時,便明白大勢已去,他咬著牙任我打罵,硬是一聲不吭。
等到太監把我拉開,孟菡已經錯過了最佳辯解時間。
她跪在皇帝腳邊,一張臉微微揚起,淚珠從眼中滑落,泫然欲泣,端的是楚楚可憐。
可惜,皇帝現在已經完全被我吸引了目光,根本沒看她一眼。
而我已經又衝皇帝磕起頭來:「皇上,民女嫁給這個畜生才不過 3 天,這個畜生幹的事可不關我的事,您要誅他九族,能不能先允民女跟他和離。」
我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像個小醜一樣滑稽。
但也因此削弱了殿內原本沉重的氛圍。
孟菡方才的淚珠,白流了。
蕭如風適時笑出了聲:「皇上,你就允了她吧,看著怪可憐的。」
皇帝不耐煩地揮了揮手:「你起來吧,別哭了,哭得朕頭疼。」
這便是赦了我的意思。
我大喜,急忙磕頭謝恩。
此時,皇帝方轉向孟菡:「你解釋解釋吧,這畫是怎麼回事?」
正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經過我剛才一番打岔,孟菡楚楚可憐的表情已經沒有方才那麼完美了。
此時,她隻能幹巴巴地表示:「畫中人的確與臣妾有七分相似,但這畫一不是臣妾畫的,二不是臣妾送的,皇上要臣妾解釋什麼呢?」
不出意外,她這是準備舍了沈旭。
我望著大殿中跪的沈旭,猜測他此時心裡該是被摯愛背刺而心如刀絞呢,還是因為能替摯愛犧牲而心存安慰呢?
不管哪一種,都讓我高興。
孟菡還在施展她的眼淚大法,對著皇帝越哭越可憐。
「皇上,臣妾不知他人說了什麼做了什麼,但僅憑一幅小像就要定臣妾的罪,臣妾實在冤枉。皇上說沈大人招認了與臣妾苟且,那就請皇上放開沈大人,給他與臣妾對質的機會。」
殿內靜謐無聲,隻聽孟菡戚戚:「臣妾自十五歲嫁給皇上,無一日不傾心於皇上,無一日不牽掛著皇上,更無一日不期待皇上到我的身邊來。平日裡臣妾是有些任性,可若皇上不信我的一片痴心,菡菡懇請皇上,賜菡菡一死以證清白!」
話說,孟菡抬起頭,委屈地看著皇帝,珍珠大小的淚適時湧出眼眶。
這副梨花帶雨的模樣,要是擱到從前,肯定早已俘獲了皇帝。
但如今皇帝卻隻審視著孟菡,不發一言。
無人接話,孟菡不得不從地上爬起來,作勢就要往大殿的石柱上撞。
眼見著孟菡就要觸柱而亡。
皇帝終於吩咐身邊的太監:「還不趕緊把貴妃攔下。」
孟菡松了一口氣,跪拜在地:「謝皇上相信臣妾。」
皇帝冷冷地看著她,表示:「朕再給你一個機會,讓你說出真相。還是你選擇與沈旭對質。」
孟菡終於舍得看沈旭一眼,大概心中篤定,沈旭定會為她犧牲,毫不猶豫選擇與沈旭對質。
沈旭口中的布終於被取下。
沈旭沒讓孟菡失望,他先是定定地看了孟菡兩眼,緊接在地上砰砰磕頭:「皇上聖明,罪臣沈旭,鬼迷心竅,竟然妄想孟貴妃,罪該萬死!但孟貴妃確實並不知罪臣的齷齪心思,為不連累他人,罪臣願以死謝罪!」
哎。
沈旭,別太愛。
聽沈旭一人領罪,孟菡松了一口氣。
她爬到皇帝腳下:「皇上,您也聽見了,臣妾是冤枉的……這定是有人用沈大人做局,行栽贓陷害之實,您可要為臣妾做主。」
皇帝一腳將她踢開:「賤人,事到如今還在巧舌如簧,你當朕是傻子不成?」
這一腳踢得不輕,孟菡嘔出一口鮮血,還待喊冤。
但是,她目光瞥見被侍衛帶進來的血人時,所有話都說不出來了。
那個血人正是當日為她送信的小太監。
小太監被削去雙足,已經奄奄一息,渾身沒有一塊好肉。
見了皇帝,他口中喃喃隻有一句話:「皇上饒命,奴才隻是因為撞破了貴妃與沈大人的好事,便上了貴妃的賊船。她以奴才家人的性命威脅我,讓奴才替她和沈大人跑腿送信。奴才都是迫不得已,隻求速死。」
皇帝揮了揮手,小太監被拖了下去。
直到此刻,孟菡眼中才真的有了懼意。
她面如死灰,不死心地撲到皇帝身上:「這一定是皇後汙蔑臣妾的,因為您愛重臣妾,皇後一直欲除臣妾於後快,您可千萬別被她這幅表面賢惠的模樣給騙到。」
皇帝眼中失望更盛,再次一腳將她踹翻:「賤人,鐵證如山你還要狡辯,還敢攀咬皇後,罪加一等,來人,把這個賤人給朕壓下去,朕要讓她受盡千百倍的折辱!」
眼見大勢已去,孟菡像抓住最後一根稻草一樣尖叫:「皇上都是沈旭脅迫的臣妾,他盜了臣妾貼身的帕子,威脅臣妾,如果不與他苟且,他便要讓臣妾名聲盡毀。臣妾是萬不得已啊。」
「皇上,您不是說,您最愛臣妾了嗎,以後臣妾日日伺候您,求您留臣妾一條賤命!」
孟菡果然是幹大事的料,如此能屈能伸,出乎在場每個人的意料。
而沈旭仿佛不認識孟菡一樣,面如死灰。
「娘娘,您怎能這樣說呢?」
「明明是您勾引的臣啊。」
「您還說,皇上又老又油,每次都讓您覺得惡心。您能與臣相好一場,您便是死了也心甘情願。」
「您是臣寧死也要保下的娘娘啊,怎能如此待臣……」
這場狗咬狗的大戲如此精彩,是我始料未及的。
沈旭被堵了嘴,拖下去,唯恐他再說出什麼虎狼之詞。
孟菡則在不停咒罵他是個蠢貨,她瞎了眼,才會看上他。
皇帝直接被氣暈, 暈倒之前,還在大叫:「朕要讓這對狗男女千刀萬剐!」
13
故事的後續, 我都是聽蕭如風說的。
孟菡被凌遲而死,皇帝兌現了對她千刀萬剐的諾言。
隻不過,宮裡對外宣稱的, 是孟貴妃突發惡疾不治而亡。
沈旭當然也「死了」。
在官方語境裡,他因不堪受蕭如風的折辱觸柱而亡,還「死」的很體面。
隻不過,現實是, 他被皇帝賞給了蕭如風, 每日被幾個大漢輪流伺候。
隻有這樣, 才能解皇帝心頭之恨。
蕭如風因為「逼死」了翰林院編撰,被皇帝當庭杖責一百。
當然,這個打隻是做個樣子。
外面看著肉都打爛了,血淋淋的樣子是嚇人。
但實際上等七天之後我去蕭府「看望」沈旭時, 蕭如風已經健步如飛。
是的,我去「看望」了沈旭。
當時他雙手雙腳被鐵鏈拴在一個牢籠裡, 這裡將是他後半輩子的歸宿。
見了我,他先是咒罵我, 然後又問我, 為什麼。
我告訴他, 我做了一個夢。
我將上輩子我經歷的那些事,一件件, 一樁樁全講給他聽。
我告訴他,原本, 他應該踩著我和我孩子的鮮血,將他的愛人送上至高之位。
女兒不解,問我:「為何不等爹爹回家?」
「□-」這是我精心為他挑選的結局。
而我, 則因皇帝和皇後娘娘慈悲,在替沈旭舉辦完葬禮後,被送到了塞上的草原。
地方是我選的,上一世,我的女兒朝朝說過,她最想去的地方, 就是塞上,她讀過一句詩, 「大漠孤煙直, 長河落日圓」,但是她終日在家學琴學畫, 並未出過遠門。
我當時答應她,等她過了七歲生日,便跟她父親申請,出一趟遠門見見外面的世界。
可是, 我的朝朝, 終究是沒有長到七歲。
朝朝,今生今世,阿娘替你去塞上,日日看那落日, 夜夜賞那大漠。
如果你能原諒阿娘,請你下輩子,還做阿娘的女兒。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