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不蠢,聽得出是在罵誰,都悄悄地往鄒雨妍那裡瞄。她面龐漲得通紅,卻不敢出言反駁,老師沒指名道姓,跳出來不是自己承認嗎?
而莊家明聽了這番難聽的話,覺得自己連累了旁人,心裡也不是滋味。
“既然進了實驗班,就該有點自覺,把心思用到學習上,別搞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政治老師按著講臺,冷冷掃過下面的人,“其他同學也要引以為鑑,自己不要臉也就算了,讓你們家裡跟著丟臉,對得起辛辛苦苦掙錢送你們上學的父母嗎?”
芝芝有點煩她,叫中學生不要談戀愛,好好學習,這話沒錯,但上升到輕骨頭,妨礙別人,全家丟臉的高度,就有點過分了。
“老師,年紀到了喜歡人多正常的事,有什麼好丟臉的?”她正來著大姨媽,情緒不甚穩定,一時憋不住就嗆了回去,“不偷不搶,不劈腿不腳踏兩條船,人品就沒有問題。”
政治老師沒想到會有人反駁自己的話,頓時氣著:“你還有道理了?”
芝芝說:“老師,我理解你的意思是希望我們好好學習,不要把有限的精力分散開來,但人少則慕父母,知好色則慕少艾,本來就是很正常的事,不丟臉也不是亂來,是人之常情。”
“你給我站起來。”
芝芝站了起來。
政治老師深吸了口氣:“你的意思是我說得不對,你們這個年紀搞對象還有理了?”
教室裡一片寂靜。
“我的意思是,老師的說法有失偏頗。不要早戀不是錯的,但喜歡一個人不等於人品不好,更談不上給家人丟臉,並不該汙名化。”芝芝說著,氣也消了,主動息事寧人,“對不起,老師,我不該頂撞你,咱們上課吧。”
她自覺已經遞上臺階,可未曾想這種口吻對於注重權威的政治老師來說,更像是挑釁。她胸口起伏,冷冷甩下一句“你這樣的學生我教不了”,然後扔下課本,扭頭走出了教室。
芝芝:“……”
教室裡這才騷動起來,同學們用佩服又激動的眼神看著她,竊竊私語:“有你的。”
連寧玫都說:“你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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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芝嘆了口氣,有點後悔出頭了,不是害怕,隻是覺得生出事端總是個麻煩,想想說:“我去找班主任認錯。”
“你又沒錯。”大家聲援她。
芝芝道:“你們不懂,我不認錯,老師不好下臺。”說著真的跑了出去。
莊家明不放心,說了句“你們安靜自習”,也跟著出去了:“你等等,我跟你一塊兒去。”
芝芝沒有拒絕。
兩人找到林老師,乖乖認錯。
芝芝的態度很溫順,把責任攬在自己身上,又說:“我知道錯了,真的很對不起。”
林老師一臉“……”,她不是沒見過頂撞老師的學生,但這樣頂撞完了就能拉下臉來道歉的,實在少見。懂事得不像個學生就算了,居然還敢和老師叫板喜歡不喜歡,刷新了她對學生的認知。
她上上下下審視著芝芝,當事人十分鎮定,莊家明卻有點擔心,開口道:“老師,我也有錯,沒能及時阻止。”
“你們這些小孩子……”林老師嘆了口氣,“老師們肯說你們,是還對你們抱有希望,為了你們好,真要是放棄了,說都懶得說,懂嗎?”
芝芝點頭如搗蒜。
態度太好,林老師無處教導,心裡也覺得張老師說得又點過了,傷到了學生的自尊心,想了片刻,起身說:“你跟我去和老師道個歉,好好說,知道嗎?”
“是是是。”芝芝連聲應下。
有了林老師從中調解,政治老師總算是勉強原諒了芝芝的出言不遜,但找了部紀錄片讓莊家明回去放,不肯回去上課。
林老師也沒勉強,親自過去監督了半節課,敲打膽大包天的學生們:“老師們都是為了你們好,有的時候就算說得嚴重了點,你們也不該這麼沒禮貌……”
同學們“嗯嗯嗯”,下課就炸開了。一部分覺得芝芝懟得很爽,一部分則認為她不尊敬老師,爭了兩句,差點吵起來。
但總得來說,學生反抗老師——尤其芝芝說得很在理,並不是為了反抗而反抗——更有一種對抗權威,不屈服“堅挺”的勇氣。所以,就算不是班幹,成績也不是最好的,芝芝在班裡的地位卻突然變高了。
*
轉眼到了周五的家長會。
關家夫婦是對家長會很上心的那種父母。剛過中午的繁忙時間,關母就回到家裡,脫下油膩的舊衣服,換了件去年才買的裙子,髒破的球鞋也換成了軟底的皮鞋,拿上一百多塊錢買來的真皮手包,理了理頭發才出門。
他們家沒什麼錢,也沒有人脈,但能做好的地方,就不給女兒丟臉。
坐上公交車,關母開始認真回憶昨天晚上和關父討論的事——問問老師女兒在學校表現怎麼樣,文科和理科讀哪個更好,以她現在的成績讀實驗班會不會吃力……
與此同時,莊鳴暉也關掉了電腦,從抽屜裡拿出剃須刀和剃須泡沫,去衛生間刮胡子。連續熬了幾天夜,他下巴上全是密密麻麻的胡茬,看著就很邋遢。
洗了把臉,掛完胡子,鏡子裡的人看起來精神多了。
咚咚咚。宿舍外有人敲門。
莊鳴暉打開門,外面站的是拎著西裝的夏麗。她笑了笑:“莊工,衣服拿回來了,給你放這裡。”
“謝謝。”莊鳴暉不太好意思,“太麻煩你了。”
他有一套比較正式的西裝,之前穿過一次就丟在了衣櫃裡。前幾天得知要參加家長會時才想起來,翻出來一看,皺巴巴的,連忙送去幹洗店。
原想著今天上午去拿,可臨時有事走不開,隻好拜託夏麗去拿。她二話不說就答應了,午飯都沒吃。
“沒事沒事,跑一趟而已。”夏麗擺擺手,笑著說,“你也幫過我,不用那麼客氣。”
莊鳴暉這才想起來,問道:“你考過了沒有?”
“還沒出來。”夏麗有點緊張,“今年考不過,就隻能明年再考了。”
“初級考試應該不難,你放寬心。”莊鳴暉安慰了幾句。
夏麗在單位做的是文秘的工作,實際上和打雜沒什麼區別,工資也低,但她做事認真勤快,同事們都覺得不錯。但他會注意到她,卻是因為有一次去茶水間,看到她坐在板凳上復習初級會計資格考試。
當時她還有點難為情,解釋說自己文化水平不高,也沒本事做生意,就想著考個會計,好換一份工資高點的工作。
莊鳴暉依稀聽人說過,她和丈夫離婚了,獨自帶著女兒住在母親家裡,心知她日子難過,原就有幾分同情,這會兒看她肯下功夫,自己爭氣,更是欣賞,鼓勵了好幾句。
兩人就是這麼熟悉起來的。
“不耽誤你時間了。”夏麗和他聊了幾句,很識趣地告辭。
莊鳴暉急著去參加兒子的家長會,也沒多說,匆忙換上衣服就出去了。路上堵了一會兒,到達一中的時候,不小心遲到了十分鍾。
他停了車,急急忙忙地去找教室。
芝芝第一個看見他,招手喊:“莊叔叔,這裡!”
“芝芝啊。”他左右張望,“開始了沒有?”
“沒有,老師還沒從辦公室裡出來呢。”芝芝樂壞了。
家長們很熱情,早早就到了學校,把林老師堵在了辦公室裡,你問一句我問一句,就耽擱到了現在。
莊鳴暉長松了口氣,問道:“哥哥坐哪個位置?”
“他坐我後面,我媽在那兒。”芝芝給他指了指方向,又說,“家明哥被老師叫去搬東西了,很快就回來。”
“好好。”他走進教室,找到兒子的座位坐下,和關母打招呼,“美娟,你來得這麼早啊。”
“剛來。”關母隱蔽地檢查完女兒的課桌,沒發現什麼出格的東西,安心地寒暄起來,“沒想到兩個孩子坐這麼近。”
“挺好,他們互相照應。”
他們正聊著,有位母親走過來,問道:“你是不是莊家明的家長?”
莊鳴暉吃了驚:“我是,你是哪位?”
“莊爸爸你好,我是餘濤的媽媽,我們家兒子總是在家裡說你兒子成績多麼多麼好,我就是想問問,你平時怎麼教兒子的?給他請了什麼輔導班?”餘媽媽急切地問。
其他家長聽見,不約而同地圍攏過來:“你就是莊家明的爸爸?诶喲,你兒子成績真好,他是怎麼考的?”
莊鳴暉答不上來,說道:“沒有,我們沒請老師,他是自己學的……對,也不逼他,我們從來不逼他的,他就自覺學……”
其他家長不信,還想再問,虧得林老師已經到了,拍拍講臺:“各位家長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我們今天的家長會就開始了。”
老師一來,家長的注意力馬上轉移。
莊鳴暉擦擦額頭上的汗,望著幫忙分發通知的兒子,心裡愧疚又驕傲。
第44章 碎碎冰
家長會的主題是解釋文理分科,以及捎帶一下各個大學的專業(不得不說,重點高中就是走在前頭),最後再表揚一下期中考試裡表現出色的學生。
完事後,就是老師和家長的問答環節,其他科目的老師到處串門,基本上一踏進門口就會被家長逮住,問我們家的孩子如何如何。
隻有一個人例外,莊鳴暉。
他什麼也不需要問了,林老師把他兒子翻來覆去誇了好幾遍,成績單上明晃晃的第一名,還有什麼要問的?
就是擔心會再度被別的家長圍著問怎麼教兒子!
趁著家長們前撲後擁圍攻老師,莊鳴暉抓緊時間走出教室,找到兒子,遞過去十塊錢:“天熱,帶妹妹去買雪糕吃。”
莊家明:“……”
芝芝:“……”
當著班上同學的面被當做七八歲的小朋友,有種迷之羞恥。莊家明試圖轉移父親的注意力:“老師說了什麼?”
“沒什麼大事。”他雲清風淡,“爸爸去抽根煙。”
莊家明微皺眉頭。
當父親的還挺怕兒子管他抽煙喝酒,顧不得多說,快步下樓,等到樓下時,煙頭已經點燃了。
芝芝也假裝不存在買雪糕的事,和他說:“要不你去找叔叔,我等我媽?”
莊家明遲疑了下,晚了,被其他家長逮了個正著。
他們揪著自家的女兒兒子圍過來:“你就是莊家明吧?長得可真俊,考得也好,聽你們老師說你每次都考第一名,能不能也教教我們家XXX??”
莊家明一臉懵逼。
被父母拽著胳膊拉過來的同學們也又羞又臊,嚷嚷聲此起彼伏:“媽你別說了”“老爸你夠了”“別去妨礙人家”。
但家長們是不可能體會得到孩子的自尊,隻要能讓自家孩子提高成績,什麼事都願意去做!
莊家明淹沒在了人潮中。
芝芝囧極,進教室溜達了圈,而後跑出來喊:“班長,老師叫你去拿卷子!”
莊家明關鍵時刻相當機靈,馬上道:“對不起老師叫我請讓一讓。”然後發揮自己年輕力壯的優勢,艱難地擠了出來,快步跑下了樓。
芝芝深表同情:“你好慘吶!”
他重重呼了口氣,出了一身的汗:“嚇死我了,你剛剛說拿什麼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