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底下總沒有白吃的午餐。」
他變得更加牙尖嘴利,也學會睚眦必報了,真不是好事情。
機器人學習人類的情感,都是從惡開始的嗎?
阿瑞圖薩的通訊器響了兩聲,他低頭看了看。
「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小姐您要先聽哪一個?」
「好消息。」再好能好到哪去。
「您最近都不用擔心生育指標了。」
我甚至以為自己聽錯了:「代價呢?」
「代價就是……」
阿瑞圖薩收起笑容,把桌面的東西收了。
「您也不用吃這頓飯了。」
「兩分鍾後,生育中心的研究團隊會將您帶走。」
24
陳歲桉不願意放棄到手的試驗品,告訴了研究所的其他人員。
他們一同向上申請,得到了暫時囚禁我用於研究的權利。
我被綁在冰冷的手術臺上,身體連通了幾十條極細的絲線,兩三個人正在儀器前觀測我的生理數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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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歲桉負責抽血。
「我本來想自己實驗,這樣就能得到全部的實驗成果。」
他可惜地說。
「但是你不配合,我就隻能選擇告訴他們。」
「不過你不用怕,我是研究項目的主要負責人,我會好好地待你的。」
他一邊這麼說,一邊笑著把針尖用力地戳進我的手背。
「哎呀,不好意思,搞錯了。」
銳器被他又抽離。
他握住我的肘部關節,終於找對了地方。
「抱歉,實驗習慣,總是改不掉,應該是這裡。」
鮮紅的血液被從身體裡抽離,陳歲桉的眼神逐漸地火熱。
顧不上再奚落我,他腳步匆忙地離開了。
等到黑夜降臨的時候,我才被從實驗室放出來。
他們剪掉了我的頭發,甚至還取走了手背上的一塊兒指甲蓋大小的皮膚。
在陳歲桉用針尖狠狠地戳過的地方。
不過現在上了特效藥,用紗布纏好了。
沒什麼大問題。
沒什麼的。
阿瑞圖薩在實驗室門口迎接我。
「您像隻狼狽的小貓。」
他抬起我的手看了看,問:「利爪被剪掉了嗎?」
我被他按壓在傷口上,疼痛使我生理性地蹙眉。
阿瑞圖薩終於滿意了。
「您看,這是您自己選擇的下場。」
在我開口之前,他又說。
「不過這件事,阿瑞圖薩無法解決,我向您致歉小姐。」
25
生ṭųₘ育中心在 S 中心的最中央。
中層是食物研究所與供給線。
外層是孩子們和前來休養的母親居住的地方。
我需要三天進至少一次實驗室。
其餘時候,可以到處走走。
阿瑞圖薩會寸步不離地跟著我。
我去往羅塞拉居住的病房,撲了個空。
裡面是另一位面色蒼白的產婦。
「她一周前就搬走了,小姐。」
產婦有些局促地雙手交握,面頰上有一處紅色的小胎記,像個鮮紅的小星星。
「很抱歉打擾了您,偉大的女士。」
阿瑞圖薩這樣說,隨後帶我離開了。
陳歲桉似乎沒有在我的血液提取物裡得到想要的東西。
因為他顯而易見地開始暴躁。
「怎麼會呢?你的基因裡竟然沒有一點好戰因子,你簡直……」
他目光詭異地盯著我,開了個下流的玩笑。
「也是,你的母親那麼漂亮,又因為研究到處跑,不知道被多少人睡過。」
陳歲桉一邊用這樣的語言羞辱我的母親,又一邊堅信我是父親的孩子。
在晚餐前,往我的身體裡注射了三管藍色的試劑。
這些試劑使得我的身體開始灼熱,翻來覆去了一個晚上。
阿瑞圖薩最先發現了我的不對勁,但他在測試我的溫度後也僅僅是蹙眉。
第二天,他跟隨我一同進入了實驗室。
「先生,您不可以對雌性注射 T 型藥劑,這會對她們的生育功能產生影響。」
我陷入渾噩的夢魘裡,掙扎不出來。
半晌隻聽見陳歲桉得意的聲音。
「我用的劑量並不足夠,再者,機械中心已經把她劃給了我們,研究所在這段時間裡,可以對她做任何事情。」
「這次是合法的。」他說。
26
注射藥劑的第三天,我的身體出現了更加奇怪的變化。
例如情緒暴躁。
我在鏡子前,面無表情地撕掉嘴唇上因為高燒產生的死皮,看見鮮血湧出來,竟然有一瞬的失控。
虎牙陷入嘴唇裡,鮮血被吮吸出來,鐵鏽味湧入口腔,蹿進鼻尖。
我猝然清醒過來。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我需要逃離這個地方。
阿瑞圖薩推門進來,看見我齒間的鮮血,有一瞬的怔愣。
這是他與感情芯片融合得更加完善的證明。
我決定賭一把。
「阿瑞圖薩,帶我出去。」
「求你。」
尊嚴這種狗屁東西,偶爾也是能放下的。
等出去這鬼地方,Ţù₇我就離開。
我想到昨天莫名其妙地被傳遞到我手上的紙條。
上面是一個微縮形地圖,那個人告訴我,離開,去到一個叫第三區的地方。
會有人幫助我。
雖然出現得很可疑,但現在,我沒有其他辦法了。
在這樣,機械全覆蓋的世界裡。
除了相信對方,有足夠屏蔽機械探查的裝置。
我毫無他法。
「抱歉小姐,我不能送您出去。」
阿瑞圖薩拒絕了我。
27
我的確是昏頭了,才會選擇去求助一個機器人。
沒關系,我會自己逃出去。
陳歲桉在第八天的時候,暫停了藥劑注射。
他好像得到了想要的東西,折磨我的時間變短了。
S 中心裡,到處都是監控。
總共九層,十八個區域,每個區域有八到十位看守。
混在研究所裡唯一的好處就是,能蹭到點兒需要的東西。
今天沒有抽血,隻是例行檢查。
新來的研究員嘴裡罵罵咧咧。
「這些機器人真是無法無天了,我看上一個妞兒,昨晚分明都帶回家了。」
「結果他們闖進來,硬是阻止了我,說我做研究的,身上可能會帶病毒,不能生下健康的孩子。」
正在檢查我傷口的研究員順口接了話。
「簡直放屁,你聽他們瞎胡說。」
「我們還沒說生育率下降是因為機械太多,搞出來的電磁輻射呢。」
「你明天帶一個那個儀器回去,就之前那個娘們兒搞出來的。」
「不是說那個很好用嗎,走在機器人身邊機器人都察覺不到的,她自己就是憑借那個跟人私奔的。」
他說到這裡,看了我一眼。
解釋:「就是你媽。」
他用一種下流的目光看我。
「哦對了,你要不要啊?」
「我看你那個機器人管家,對你看得那麼緊,跟變態似的。聽說還去植入了感情芯片,別是愛上你了,有了什麼不該有的想法。」
我裝作惶恐的模樣。
「真的可以嗎?我被他困擾很久了……」
話說一半,留給人無限的遐想空間。
研究員一副我懂的模樣。
「等著,我這就去給你拿。」
28
一顆很小的東西,貼在心髒處,在共振中產生的頻率會擾亂機器人的電磁場,被認為是他們的同類。
阿瑞圖薩今天不在,我自己回去。
暫住的區域來了一位新人。
我盯著她眼角處的星形紅色胎記看了會兒。
她轉回頭,對我進行自我介紹。
「我是陳歲桉先生派來照顧您的機器人管家艾諾。」
「您有什麼需要嗎?」
機器人?
這樣的標記,什麼樣的機器人會需要?
有什麼特殊的含義嗎?
我想起在羅塞拉房間裡住的那位夫人,脊背發涼。
艾諾露出安撫的笑容。
「您不用擔心會不習慣,我也植入了新型的情感芯片,不會比您原本的管家差的。」
「阿瑞圖薩呢?」
我有些不適應。
他總不能是去向機械中心告狀了。
「陳歲桉先生給他安排了新的工作,這幾天,您都會由我照顧。」
艾諾也是個很完美的機器人,因為是女性機器人的緣故,她比阿瑞圖薩矮小很多,站在人面前,沒有那麼深的壓迫感。
行事同樣周全,我不該存在不滿。
但……
艾諾看著我的時候,總會露出點兒其他的意思。
像是欣賞自己的所有物。
比阿瑞圖薩的目光更加直白。
半夜三點,萬籟俱寂的時候,細小的開門聲驚醒了我。
我僵硬了身體,一動不敢動。
艾諾用冰涼的手,撫摸我的臉,動作間,淨是痴迷。
我的心髒因為緊張狂跳起來。
好在下一秒,她拿開了手。
好像是客廳的門被打開了。
艾諾走出去,關上門。
幾秒後,外面開始有了輕聲的交談。
我小心翼翼地下床,將腦袋貼在了門上。
「你要見見她嗎?」艾諾的聲音。
「真有你說得那麼好看?」另一個女聲,聲調更高一些。
「當然,比我現在換上的這張皮更有特色。」
「古東方的雌性,很少見的,如果不是你,我不會讓出替換這張臉的權利,畢竟我這張拼接得太雜了。」
那聲音又問:「你確定她會被扔進回收中心?她還那麼年輕,分明有生育的能力。」
艾諾回答她:「她被陳歲桉注射的試劑影響生育,我隻要多跟他提幾次,他肯定還會想繼續深入實驗,不到半個月,她就會廢掉。」
「機械中心不養沒用的闲人,不用擔心。」
那聲音高興起來:「那現在,先帶我去看看四肢吧,我的手臂皮膚老化很嚴重。」
「前些天送來的人裡有個叫羅塞拉的,我想,她很適合你。」
29
我開啟了屏蔽裝置,遠遠地跟在兩人身後。
一路來到 9 層的最中央。
但是我把人跟丟了。
胸口的幹擾器有些發燙,我不確定它還能維持運轉多久。
恰好此刻,一個小型服務型機器人到了我的面前,打開了我面前的門。
我跟著閃身進去。
濃重的血腥味直衝大腦。
腳底有些黏膩的觸感。
屋子裡漆黑一片,直到感應燈亮起。
我抬頭,見到了此身難忘的一幕。
屋子裡是十個手術解剖臺,到處都是……零散的四肢。
紅色是這個房間的基調。
噴濺的、正在滴落的,再或者……早已幹涸的血液。
裡面同樣是幾個服務型的機器人,它們手上持刀,精準又快速地切割著一段段人類四肢。
有輕輕挑開皮膚裝入盒子的,有暴力拆卸出人骨的。
我抑制不住地想要嘔吐,在這一刻,完全明白了艾諾言語中的意思。
為什麼說基地不養無用的人?
失去生育能力的人,會被丟棄到哪裡?
艾諾臉上星形胎記的來源?
今夜與艾諾交談的人,對我抱有怎樣的想法?
所以,我從未在機械城市裡看見過年邁的婦人。
所以,羅塞拉寧願讓我去死。
所以……所有女性都……這樣過完一生嗎?
30
我踉跄地走出去,跟隨在一個拿著託盤的機器人後面進入了另一間屋子。
裡面……是無數個罐體。
透過玻璃與溶液,我看見了……一顆顆的人類心髒與頭顱。
並且在其中,找到了羅塞拉。
她的旁邊,標注的名字,是她的……母親。
眼淚止不住地下落,巨大的恐懼擊潰了我的心理防線。
我控制不住地顫抖,想借力站穩,卻貼上了冰涼的玻璃罐體。
羅塞拉,羅塞拉。
那麼溫柔的,溫柔的一位……母親。
甚至我還答應了她的孩子,如果可以的話,會幫他們轉達想念。
「這讓我……怎麼說啊……」
「羅塞拉……」
羅塞拉的頭顱安靜地懸浮在溶液裡,如果不看頸部那一道斷痕。
她分明,還是那麼溫柔地注視著我。
那雙水一樣的眸子依舊生動,像是包含著無數需要娓娓道來的情感。
機械中心稱呼她們是偉大的。
偉大的……生育者。
還是……偉大的……供以研究者呢……
31
同樣的,我在屋子的角落裡找到了我母親的名字。
但是裡面的頭顱,並不完整。
眼眶處被挖空了。
機械中心形容她為離經叛道,說她與父親私奔,可是分明……
它們隻是想樹立一個反面對比罷了。
用以襯託自願生育者的偉大。
簡直,簡直……嘲諷至極。
再離經叛道,也隻能被挖空一切器官,封存在罐子裡是嗎?
機械對人類的控制欲望早就達到了變態的程度。
我到底在尋求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