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姐,你是在教我術法嗎?我這樣結印,可對?」
11
無人知道,我是鹿蜀一族,自開天闢地以來最強大的血脈。
神仙不知,人間不曉。
母親說三界太平,日子安生,讓我隨心修煉就是。
「等你飛升,我便去天宮給你求個職位,到時候你也莫冒頭兒,保著咱們族類不叫欺負了就行。若讓他們知道你的天賦,四海八荒何處有事兒,咱都得被叫去當卒子。
老祖宗總覺得這三界一家,舍小家也要為蒼生。可這些年我看著,舍得總是咱們,人家有名有姓的神仙都穩穩當當坐著。
咱不逞能。」
於是ţüₓ飛升那日,我硬生生剝了一半法力埋在山頭。
我看著自己的靈力順著山脈亮晶晶地流到山腳去,一路草木搖曳,十分生動活潑。
心裡隻捉摸著:
「我老娘低調,便自有低調的道理。」
後來,血漫杻陽山,父親的屍首被洛平霜一腳踢到山腳,面目全非。
同族被屠戮殆盡,母親死不瞑目,剛出生的妹妹被當作玩物隨意挑揀。
那個時候,我便知道。
我的強,要強到震懾所有人,讓他們一想到與我為敵的下場,便瑟瑟發抖,便心生膽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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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貪婪、歹毒的算計,什麼嫉妒和權利,都得向我的強大俯首帖耳。
12
這一場切磋,第一個坐不住的是魏虛。
他乘著法器慌忙趕來,一揮手便破開臺上所有的禁制。
「平霜,你沒事吧?」
洛平霜並沒有回應,她愣愣地看著魏虛,仿佛不認識一般。挪過眼又去看自己斷了的劍,白虹劍劍刃上,有一道十分明顯的裂痕,因為靈力流轉還強撐著不斷。
她抬手,極輕地拂過劍身,像受到什麼感召一般,白虹劍即刻失去光芒斷成兩截落到地上去。
也是這一瞬,洛平霜猛地吐出一口血來,倒在魏虛懷裡。
她的道心,散了。
魏虛驚呼一聲,不由分說地祭出法器向我打出全力一擊。
大風起,沙石卷地。而我卻不錯目地盯著洛平霜每一條經脈、每一處氣海。
找到了!
就在她心魔瞬起,亂竄的法力即將衝破丹田的時候,她身上極其不易察覺地恍惚了一瞬。
這一瞬過後,她的靈力平和,心神清明,丹田再次瑩潤圓滿,
竟隱隱有破境的前兆。
好好好!
我被魏虛擊中,順著力道飛出演武臺,撞碎了一片山石。
可我看清了,洛平霜身上,是天族的印記。
13
約莫五百多年前,天族最得寵的小公主愛上了魔族少帥。
倆位驚天地泣鬼神,轟轟烈烈地折騰了三生三世。
將人界折騰得多災多難,民不聊生。
那幾年,母親看著又癟又少的麥子坐在壟頭嘆氣:
「人家天族的閨女,真是十分寶貝。若哪個沒靠山的這麼折騰,看老天爺不放幾把天刀下來砍死這些沒祖宗的東西。」
母親雖這麼說,可還是挖空寶庫挑了副適合陪葬的項圈帶我上天宮,去吃了小公主的席。
在大淵獻後院澆樹的浮屠公說,魔族少帥叫小公主偷自家萬年前鎮守魔君的寶塔出來,小公主為愛勇闖神魔兩界,真的偷了。
魔君剛一解封,直接給小公主捏死宣戰。
如今天君天後哭得和淚人一般,即刻就要點兵攻打魔界。
不知又過了多少年,母親在講闲話的時候說:
「那魔君狡詐,知道自己法力沒有恢復,將自己封印在了那小公主的仙身上,這下好了,這回那天後去給自己閨女掃墓,祭品還得帶雙份。」
遠處的弟弟懷抱著什麼東西興衝衝地跑過來:
「阿娘,姐姐,六嬸又下崽兒啦!她說晚上吃席,叫咱們都去!」
母親撇開鋤頭,一把將弟弟抱起來。
她也要下崽兒了,肚子圓滾滾的,裡面是我的小妹妹。
再要回憶的時候,眼前模糊不清,一家幾口在田埂上的畫面恍惚地不見了。
是我醒了。
14
我從山石堆中爬出來,入目就是洛平霜和魏虛難分難舍的眼神。
好好好,什麼大道安排,人間氣運。
都是應付我們這些蝼蟻的說辭罷了。
我趴在石頭上喘氣兒,一邊吐血一邊落下眼淚來:
「師叔師姐,你們要殺了我嗎?」
這一場比試,洛平霜到了衝境期,被魏虛火急火燎地送到後山閉關。
而我被其他弟子七手八腳地從石頭堆裡挖出來,送回院子裡自生自滅。
那些真人尊者們盼著我能突破青門大限,羽化飛升。
可那些弟子們,也有旁的心思。
吃資源的少一個,他們便覺得自己能多分一口。
怪好笑的。
我趴著不動,任靈力順著經脈散到渾身的穴位中去,如枯樹逢春一般,氣海潰散到三百六十一個穴位上,又化金丹,金丹再聚元嬰。
母親說得沒錯,人族的身子,比靈獸修煉容易多了。
重名鳥在遠處吟唱,悽厲決絕地聲音貫穿了整個肅山。
我睜開眼,神魂在一息之間,從咫尺的近,即刻便到千裡之遠。
白虎身上的法術顯現,重明鳥找到了青門中安置多餘靈獸的地方。
我不知該怎麼形容眼下的憤怒,我的喉中發出滾燙灼熱的喘息,仿佛下一刻便有火從中噴湧而出,灼燒一切。
少數能和靈獸交好,心意相通的修仙者會將靈獸帶在身邊。
而大多數修仙者,則在結契之後把靈獸圈養起來,等到用時便結印召喚。
顯然,肅山青門上的,都是後者。
入目而去,是層層疊疊的籠子,一個挨著一個,上頭摞在下頭。
我數不清有多少獸類,望不盡有多少籠子。
隻有一雙雙眼睛,或茫然、或絕望、或憤怒或哀傷地盯著我。
難以言喻的腐臭味道和所有聲音都被一道結界隔絕在這裡,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怪不得,怪不得我們找遍群山都不見她們的蹤影。
重明鳥仰天嘶鳴,眼角沁出大滴的淚水。
我以神魂的姿態召喚劍靈,立在半空之中,一擊便劈開結界。
隔壁的茅屋裡有一個癩頭和尚,他連滾帶爬地跑出來,看到我在劈結界的時候卻不動了。
他在原地跪下,打起坐來,一串有些年月的佛珠從佛頭開始滾動。
「施主,是來救這些靈獸的嗎?」
我一眼看去,這和尚還是練氣的境界,卻能看穿我的魂體。
「是又如何,你要擋我嗎?」
他搖一搖頭:
「老衲曾為蠅頭小利做了惡鬼手中刀,看守這些靈獸百餘年,早就悔了。施主請吧!」
說罷,他嘴中開合,念起了經文來。
百獸在籠中嘶吼,重明鳥飛到我身邊:
「趙子寅,救救他們,我重明鳥一族願做攻打修仙界的卒子,一往無前!」
純鈞劍靈發出嗡鳴,我閉上眼睛,感受九州大陸上貫穿連通的每一條脈絡。
我曾經埋在杻陽山的大半法力如獲取了新的生命一般,沿著山河土地一路向我奔湧而來。
人魂合一,煉虛得道。
再睜開眼時,我已不知自己是什麼境界。
純鈞劍身生出無數劍氣,千萬把盤旋在素山之巔,瞬息間劈開所有牢籠。
百獸長鳴,卻聚集在山谷之中遲遲不肯離開。
曾經傲視雲端的麟獸被拔光了鱗片,了無生機地蜷縮在角落,即便禁錮接觸,她也絲毫沒有觸動。
白虎縱身一躍,跳到山石上,以獸的語言向我嘶吼。
甚至還有一旦接觸禁錮便尋短見的靈獸,他們瘋狂地啃咬自己,折斷自己的角來刺入自己心腹。
重明鳥在獸群中找到自己奄奄一息的母親,俯衝而下。
而我舉目望去,並沒有看到我的妹妹。
15
青門眾人聽到了動靜,紛紛御劍趕來。
他們看不清我的真身,隻催動法力向我喊道:
「何人在我青門造次!報上名號來。」
我眼下被自己的戾氣割破,流了殷紅的一滴血下來。
枯葉在群樹間搖搖欲墜,飛沙走石,餘光殘影傾下。
眾生枯象。
「你們問我名號,不如,喚我一聲兇獸。」
我緩慢地抬起手來:
「萬萬年前,為抵擋混沌中生出的異靈,神與獸以血定下契約,共同進退,命魂相連。可萬萬年之後,為何這契約咒術變成了主僕之盟?一方俯首奉獻,另一方高高在上受盡好處?」
翻手結印,神秘而古樸的上古咒符緩慢地鋪開。
「吾以吾血做引,以杻陽山百頭獸屍為名,隻問你這天道一句,公是不公?」
驚雷大作,天門陰雲驟起。
我冷笑一聲,抬手揮劍,純鈞長鳴一聲,一刃劈向那人獸的契約之咒。
青門長老大驚失色,六位修道者瞬起捏訣,向我攻來。
「轟隆」一聲。
第二劍,咒法金芒大作,四角符印松動同修道者的法術撞在一起。
地動山搖。
我咬破舌尖,對著咒符又是一劍。
第三劍,雲端破開一處缺口,樓樞仙君帶著天兵現世。
上古的禁制咒符應聲裂開。
仙界的金光撒下,百獸沸騰,從肅山向遠處擴散出去。
每一條靈脈聖山上的靈獸都發出雀躍的嘶吼。
樓樞一刀劈過來:
「原是被貶下凡間的鹿蜀獸!你私自劈開上古咒符,觸犯天地禁忌,速速和我回天宮領罰!」
我抬眼看去,咽下口中咒符震動催發的一口心頭血。
「你既知道我是誰,便知道我要做什麼。還叫我跟你回天宮?真是不知斤兩。」
樓樞眯起眼來,不知是看我還是在揣度我的修為境界。
「大膽妖獸,你要引得仙獸大戰嗎?」
咒決一閃便成,我踩著青門長老的腦袋立劍騰空。
「神仙不仁,我戰又如何?」
重明鳥高飛而起,百獸同時駕雲而起,麟獸託起傷痕累累的身子盤旋在我身後。
「戰又如何!」
這一聲後,群山中有大能的靈獸也同時分神趕來。
「戰又如何!」
「戰又如何!」
一聲又一聲,此起彼伏。
是萬年來受欺壓的獸性覺醒,是無奈之下不得不步步退讓後觸底的怒氣。
是我被打到下界之後同他們達成的盟約。
我不計代價廢除上古契約,他們隨我給鹿蜀一族討個公道。
即便灰飛煙滅,即便滅族殒命,
但凡還剩一根獸骨立著,契約便存。
樓樞懼了,他看到我身上近乎上神的法力,聽到所有靈獸的呼喊。
不自覺地後退了一步。
16
說來好笑,在我一劍斬退二百天兵之後,天界派了靜容上仙來同我議和。
說是這位神仙於我有大恩,
當年若不是她給我說情,怕我直接被打到灰飛煙滅了。
青門將同光從閉關中叫了出來,忙前忙後地張羅這場在他們眼裡十分盛大ƭůₚ的議和。
得空的時候,同光還特意走過來:
「徒兒,天界來人總要給些顏面的,莫要意氣用事。仙途才是最重要的,不要荒廢了你這一身天賦。」
我乖巧地聽著,然後衝他彎起眼:
「師父說得對。」
我被他引著坐在上首,等靜容帶著一眾仙君仙子雲霧繚繞地到了議事堂上。
我笑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