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遲死活不願意承認自己過得很差,死守著那殘留的一絲驕傲和自尊。
我看破不說破,先他一步離開了。
監控顯示,蘇遲在那間畫室裡還待了很久,待到很晚才趕車離開 A 市。
他在裡面畫了一幅畫,然後驚覺已經畫不出來想要的感覺,於是就又撕掉了。
他從 A 市別墅區,換乘幾趟輾轉奔波,回到他那個老城區陰暗狹小的出租房裡,隔壁室友是考研的學生,捧著一本書在床邊背誦。隔音不好,外面小吃攤的吆喝聲和對面樓的炒菜聲亂糟糟的,吵鬧得讓人心煩。
姜暖暖又一身煙酒氣,到很晚才回來。
蘇遲又和她大吵了一架,第二天起來,又不得不為生計煩惱,為她把自己以前用的值錢東西全都賣掉,包括他那些來之不易的獎杯。
換了一筆錢,總算有了喘息的機會。
可是當晚,他就因為姜暖暖背著他用他的名義在外面借了高利貸,被一群混混群毆。
姜暖暖躲著不敢出現。
蘇遲一個人在醫院半死不活躺著,交不起醫藥費被迫提前出院,待在昏暗的出租房裡,又發了高燒。
迷迷糊糊中,他好像看到姜暖暖回來了一趟。
第二天稍微清醒一些,他才發現,姜暖暖卷走那一筆錢跑了,一毛錢都沒給他留下。
19
蘇遲高燒一場,終於熬過來,拖著殘破的病體出現在蘇家門前,看到人的一瞬間頓時崩潰大哭。
他苦苦維持的驕傲和自尊也崩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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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遲終於不得不承認,他後悔了。
他後悔當初拋棄父母,拋棄所有跟一個見錢眼開的女人私奔。
他終於意識到了姜暖暖的真面目,恨得咬牙切齒,虧他當初眼瞎,竟然認為那個女人單純。
上一世他是因為被姜暖暖分手崩潰大哭,現在他是因為後悔和姜暖暖談戀愛崩潰大哭。
蘇遲死皮賴臉待在蘇家門前,終於給他蹲到了回家的蘇伯母,他說他後悔了,他想回家。
或許在蘇遲的潛意識裡,依舊認為,隻要他想回去,蘇家就會接受他,從來沒想過另一種可能。
所以當蘇伯母冷淡回答「你已經和我們斷絕關系了。這是你自己的選擇」時,蘇遲驚愕,惶恐,不可置信。
接著便是語無倫次:「不是,媽,我想回家啊!為什麼不讓我回來?憑什麼不讓我回來?」
蘇遲從小到大都被寵愛,別人對他的好,他意識不到,也不珍惜,他對別人的惡,他也沒察覺。
他為了個外人對自己父母惡語相向的時候,不會意識到,即使是再親的人,一次又一次地被傷害,早晚會有心被徹底寒透的一天。
上輩子他挨完蘇伯母幾巴掌,就把自己父母強行送到了養老院,半軟禁起來,因為家裡的權力已經在他手裡,父母也制不住他。當然,他實在是沒有管理能力,不久後就把家裡幾十年的基業糟蹋一空。
這讓蘇媽媽怎麼能不寒心。
所以和蘇遲預想的,他一回心轉意,家裡人就會興高採烈歡迎他回家不同。沒人歡迎他回來,他被蘇家的保安丟了出去。
就像,上輩子我媽媽去找他被丟出去一樣。
20
不知出於什麼心理,蘇遲攔在了我回家的必經之路。他想讓我幫他跟父母求情,我當然不肯。
我嘲笑他:
「你臉真大。
「你以為你還是之前那個身為我青梅竹馬的蘇遲嗎?」
我確實從來沒喜歡過蘇遲,甚至有一點點厭惡他的人品,以前對他的好,隻是念舊情,之前旁人想把我們湊一對我沒反對過,也隻是因為他最合適。
那點子舊情,早就被他作完了,對他的厭惡,卻與日俱深。
奈何他不相信,蘇遲依舊認為我喜歡他,他信誓旦旦地許諾:
「阿芙,你之前不是還答應過和我一起去看楓葉嗎?
「我知道你喜歡我,我曾經想過等你畢業就向你表白,沒想到耽誤了。你去和我爸媽說說,他們一向把你當親女兒,你的話比我和我哥都管用。等我回到蘇家,我就向你表白,我們一起去看楓葉,一輩子在一起,好不好?」
我被惡心得想吐。
「你可別自作多情了,看到你我都嫌晦氣。」
蘇遲愣了一下,沒再繼續求我向他父母求情,而是情緒莫名激動起來。
轉而憤憤不平,怨我,質問我:
「當初你為什麼不勸我?我要帶著姜暖暖走的時候,你們為什麼都沒人攔著我?
「聽說姜暖暖之前問你們要錢,拿錢走人,你們為什麼都不給她?」
21
他激動之下,上前想抓住我手臂。
我懶得跟他廢話,從包裡摸出防狼電擊器一把將他擊暈,踹了他兩腳走開。
第二天蘇遲又攔住了我。
不過這回,他冷靜了很多,或者說,沉默了很多。
他就這麼一言不發地看著我,眼神無比復雜,說的話也莫名其妙。
他說:
「我上次去畫室收拾東西的時候,撿到了一枚你落下的發卡。
「以前你一天到晚泡在裡面,總是餓,偷偷囤了很多零食在各種角落。你喜歡花,種了各種品種的花在花盆裡,擺得到處都是。你其實很喜歡這種凌亂絢爛的美感,你的畫也是這樣。
「其實那天我走進那個地方,心裡很不是滋味。它不是我印象中的樣子了,各種雜物堆在裡面,落了灰塵。你的那一半,太空了,我感覺我心裡也空蕩蕩的。
「我好像從來沒有意識到你在我的人生裡意味著什麼,你的存在太長久,我都感覺不到了。等一轉身看不到你了,我才發現很空。
「……」
我定睛注視他,看了半晌,看明白了,篤定地問道:「蘇遲,你重生了?」
他一頓,沒有反駁。
他說:「對不起,昨天我說的那些話太可笑了。」
現在他知道很可笑了。上輩子我勸他,攔著他,結果他隻信任姜暖暖,對我瘋狂報復。
但我並不需要他的道歉,他說再多對不起在我這裡也沒有意義,我需要的是他實質性的報應。
不需要他道歉,我會自己給自己找回公道的,無論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他都別想好過。
22
上輩子我就已經報復過他。
那時候蘇伯母因為愧疚把祖傳的珠寶身家都補償給我,我毫不心疼,直接換成錢,去國外兜了一圈,回來時已經整成了新的面容,換了個新身份。
我的新長相和姜暖暖七分相似,在我刻意引導下,蘇遲把我當作了替身,我等他愛我愛得死去活來時,又拋棄他,看他像狗一樣跪在大雨裡求我。
一邊聯合蘇家其他人奪走了他的股權,制造車禍讓他癱瘓坐輪椅,手也殘了再畫不了畫。等他人財兩空,又主動把所有事情都告訴了他。
蘇遲被刺激得放了一把火燒死我,要和我同歸於盡,當然他沒死成。他不知道,他犯罪的證據全程被人收集著,我死後想必他不是死刑也是在牢裡蹲到老。
我要他活著,活著痛苦一生。
重生以後,蘇遲神奇地對我沒有一絲怨恨,反而經常用那種幡然醒悟的、深情的眼神看我。
本來我這輩子就還是看他不順眼,現在就更不順眼了,於是我幫他把姜暖暖找了回來。
姜暖暖被迫回來見到蘇遲, 非常心虛,又虛張聲勢:「蘇遲, 怎麼是你?」
往常我但凡碰歪了他一點東西,蘇遲都要大發雷霆,他從來不許我動他的手稿,不許我在畫室吃東西,這也不許那也不許,處處都是禁忌。
「沒我」姜暖暖慌了:「放開我,我肚子裡還懷著你的孩子呢,虎毒不食子。」
蘇遲遲疑了一瞬。
我看熱鬧不嫌事大地說:「她早就流產了,和那個老男人太激烈了。」
蘇遲瞬間更憤怒了, 手上使了狠勁, 我事先給了姜暖暖一支防狼噴霧, 她被逼急了噴了過去:「你還有臉怪我。蘇遲,要不是你自大無能,我用得著去傍那個老東西嗎?都怪你!」
接著兩個人扭打在一起。
好像都恨不得弄死對方。
這間灰塵滿滿的畫室,我記得上次見他們兩個在這的時候, 還是一個人俏皮地拿畫筆到處塗鴉,一個人寵溺地親吻對方說是懲罰。
23
蘇遲和姜暖暖其實還沒領離婚證, 兩個人被迫綁定在一起,互相糾纏, 互相消耗。
離婚後, 蘇遲被姜暖暖那個情人派人打斷了一雙手, 丟在了垃圾堆旁,姜暖暖再次消失。
後來聽說, 姜暖暖那次流產傷了身體,不能生育的事情被老男人發現, 老男人毫不猶豫地拋棄了她,姜暖暖年輕的時候全靠男人養,沒有任何謀生手段,最終去會所當了小姐, 死於性病。
我早撤去了暗中盯著蘇遲的人,已經很久沒有見到他了。
我學成回國以後,在母校掛了個職位,經常和師父一起回去給學生上上課,有那麼偶然的一瞬兩瞬,我好像看到一個很像蘇遲的人, 遊蕩在校園內外。
他渾身髒兮兮的,兩隻手不正常地彎折, 艱難地翻找垃圾桶裡的塑料瓶, 撞見我,那人僵了僵, 殘缺的手,下意識扣緊了手裡的蛇皮袋。
我想起上輩子,我提著一袋冷饅頭,迎面撞見風光無比的蘇遲時, 捏緊了塑料袋的那一幕。
師父蒼老又健朗的聲音響起:「小芙, 看什麼呢?你那個黏人未婚夫可在車裡等得望眼欲穿嘍,趕緊走趕緊走,高校門口停著個限量款學生們走路都不愛看道了。」
不遠處蘇禪沒聽到師父調侃他過分黏人,見我看過去露出淡淡的笑意, 看起來高冷矜貴得很。
我回神,笑著和師父拌嘴,道完別上了車。
沒再往回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