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滟打來的:“你在哪啊?”
“醫院,怎麼了?”
“看心理醫生?”
“我看起來有病?”
“什麼時候回來啊,我在你家門口呢。”
林深青看了眼醫院大廳的掛鍾,不確定地說:“七點?八點?”
“那我先回店裡了,晚上等你來南街喝酒?”
“成呀。”
林深青掛斷電話進電梯,到了七樓,一眼看見走廊裡的徐姨。
老阿姨滿臉焦色,指指病房方向:“深青啊,老爺子午睡做噩夢,夢到鄉下酒窖的藏酒全給人撬了,醒來氣都急了,說不放心,一定要回去瞧瞧,你看這……”
她好笑地搖搖頭,推門進去。
*
從醫院出來已經晚了,助理早被打發走,林深青打了個車,碰上黃金時間一路堵。
接連一月沒幾個安穩覺,身體機能全線崩盤,她在後座坐得發暈反胃,最後一公裡路幹脆用走的。
這一走,九點多才到南街。
這兒距離下午的工大不遠,是名副其實的酒吧一條街,街頭到巷尾,霓虹閃爍,煙燻霧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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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點街上人影幢幢,她走進巷子,反胃勁過了,背脊卻莫名發起寒。
蘇滟在這開了間清吧,林深青與她相交多年,是這條街的常客,對這種喧囂的氣氛非常熟悉,偏偏今晚覺得不舒服。
她停下來回頭望,還沒看清什麼,先聽見個熟悉的女聲:“杵這兒幹嘛?進來呀。”
林深青轉過眼,看見頭頂“水色”兩字招牌,蘇滟正倚著玻璃門朝她招呼。
已經到了。
她跟著蘇滟進門,走木梯上了一層半的散臺。
這裡視野好,能看到底下的全貌。一層零零散散扎著幾堆男女,駐唱臺的歌手正唱著樸素的民謠。
蘇滟叫人拿了一排精釀啤酒,推給她一瓶:“去看你爺爺了?”
林深青講了經過,把酒瓶往桌沿輕輕一磕,開了蓋:“好說好歹才勸住。”
“你們家老爺子也真行,幾壇酒而已,撬了又怎麼?”
“你別說,真要出了這事啊,他能把人腿打折。”林深青喝了口酒,想起什麼似的,忽然笑了。
“笑什麼?”蘇滟問。
“早時候我家隔壁有個小屁孩,老愛黏我,有次跟我捉迷藏,躲進我家酒窖,撬了壇十年陳酒,被我爺爺拿雞毛掸子追得滿院子跑……他連小孩都不放過呢。”
蘇滟“嘖”一聲:“還健在嗎,那小屁孩?”
“這不有我拼命護著嗎?”林深青說到這裡笑意減淡,“倒是不知道後來怎麼樣了。我念五年級那年,他們好像舉家搬去港城了吧。”
提到港城,氣氛陡轉。
兩人都想起那場空難事故。
沉默片刻,蘇滟問:“你真不看醫生?”
“一天問兩遍,你什麼時候這麼婆媽了?”
“我昨晚在店裡碰見個心理醫生,問了問你失眠多夢的情況,她懷疑這是‘創傷後應激障礙’。”
“聽不懂,說人話。”
“自殺率百分之十九,這下聽明白沒?”
林深青舉著酒瓶笑:“才十九呀。”
蘇滟被她氣樂。
“得了吧,”林深青看她一眼,“失眠嘛,就是精力過剩鬧的。”
“那你倒是聽我的,試試睡前運動,酣暢淋漓一場,保你沾枕不省人事。”
“你以為我是你,藝高人膽大,趙錢孫李輪著睡?”
蘇滟笑笑:“哪還趙錢孫李,我這都該到‘陳’了。”
這按照百家姓順序收集炮友的癖好真是……
“惡趣味。”林深青評價。
蘇滟聳肩:“本來是要金盆洗手了,誰知道這陣剛好有個姓陳的航大學生,隔三差五來我店裡,這不天意難違麼?”
林深青晃酒的手一頓,眉梢微微揚起來。
蘇滟突然“呀”了聲,盯住了一層的玻璃門:“說曹操,曹操到啊。”
林深青跟著望下去。
底下進來五個男人,或者說是男孩——穿衣打扮稚氣未脫,看著像大學生。
她在昏黃的光線下眯起眼,盯著中間那個有點眼熟的人笑了笑:“哪個姓陳呀?”
“黑色衛衣那個。”
有兩個穿黑色衛衣的,剛巧就是她在工大見過的兩位。
“有兩個呢。”林深青示意她講明白。
蘇滟面露稀奇:“怎麼,你瞧上哪個了?”
林深青看著在一層卡座坐下的幾人,搖搖頭。
“那你管是哪個?”蘇滟覷她一眼。
她仰頭喝酒,過了會兒說:“今天被人搭訕了。”
“這不是你林大小姐的家常便飯麼?”
“在我講堂上睡了五十分鍾覺,企圖吸引我的注意力。”
“老套。”
“但手段不錯,剛才我就覺著後背涼,敢情是被盯了。”
蘇滟反應過來,看向賀星原和陳馳的方向:“你說哪個?”
“黑色衛衣那個。”
“有兩個呢。”
“這是瞧上人家了?”
蘇滟“嗤”一聲,搖搖頭。
林深青回敬過去:“那你管是哪個呢?”
蘇滟笑著轉頭下樓,叫駐唱臺換了個場,上了一支搖滾樂隊,然後朝卡座走去。
那邊陳馳正講得起勁:“蒙娜麗莎知道吧?就那種似有若無的笑,不管你坐在哪個角落,都覺得她好像在看你,可仔細一瞧,又覺得她誰也沒看。”
另外三個男生長長“哦”了聲,眼色曖昧地瞅向賀星原。
賀星原一手兩瓶啤酒,往桌沿一磕,四個蓋全開,遞給他們:“打住,喝你們的。”
陳馳接過酒,抬頭看見來人,叫了聲“蘇姐”。
蘇滟沒應他,朝散臺的林深青瞄,挑釁的味道。
林深青眨著眼示意——你繼續。
陳馳順著蘇滟的目光往上望,愣愣撞了下賀星原:“那不是你的蒙娜麗莎嗎,這麼巧?”
賀星原拿酒的手一頓。
倒是林深青神色自然,天生的笑唇總帶幾分笑意,真應了那話——誰都覺得她在看自己,可事實上,她誰都沒看。
她舉起酒瓶向卡座遙遙一敬,一瓶酒就下去了。
陳馳還沒來得及反應,就看賀星原望著散臺的方向,跟著一氣吹了一瓶。
“幹啥玩意兒,都市男女的全新碰撞方式嗎?”賀星原隔壁的胖子問。
陳馳點點頭,也要來上一瓶,被蘇滟攔住:“這酒不夠勁道,跟姐去外邊喝。”
一句意味深長的邀約,兩人很快沒了影。
幾個男生笑罵陳馳“重色輕友”,隻有賀星原心思不在這兒,手裡捏著一隻老舊的打火機,開了火又關,目光落在桌沿亮起的手機屏幕。
短信界面來了新消息:「那女人收了你嬸嬸的封口費,你別單刀直入,先探探她口風,有進展跟我講。」
賀星原擱下打火機打字:「你在教我做事。」
對方聽出陳述句裡的反問意味,很快回:「……我又不是你們路家人,哪敢呀?」
他沒再理會,探出半個身體,從桌角拿來四個骰盅,衝一旁三人晃了晃:“都別幹喝啊,來嗎?”
上邊散臺,林深青正在給蘇滟打電話:“蘇老板,請我來喝酒的是你吧,這就把我撂下了?”
“是請你來喝酒的呀,今晚你隨便喝,單全免。”
林深青夾著冰塊往杯子裡一塊塊丟:“那你別後悔。”
“說話算話,不過你悠著點,你最近狀態不好,酒量得打三折。”
“三折還不夠喝窮你麼?”
*
林深青掛斷電話就讓人上了一排酒,量不大,重在貴。
等她把一瓶羅曼尼康帝的葡萄酒喝完,樓下卡座也喝空了一箱啤酒。
四個男生一直在搖骰子,賀星原把把往高喊,似乎根本不在乎輸贏,就是奔著喝酒去的。別人輸一把喝一杯,他頭一仰就是一瓶,其間倒是沒再朝散臺看過半眼。
反而林深青發了兩條消息給蘇滟。
第一條說:「現在的男大學生喝酒都這麼性感?」
時隔半個小時的第二條:「我要是請人喝酒的話,單也能免嗎?」
始終沒得到回復。
她無趣地開了第二瓶價值不菲的葡萄酒,目光再次下掃時,發現賀星原那桌多了四個女生。
原先坐在他們隔壁的。
六人位擠了八個人,賀星原長手長腳的,明顯不舒坦了,沒玩幾把就站起來,跟一旁男生交代了句什麼,然後朝眾人招呼:“你們玩,我去上面。”
剛落座的四個女生露出了失望的神情。
林深青笑了笑,腦海裡忽然劃過四個字:飲食男女。
她拿起一隻嶄新的高腳杯,慢悠悠往裡倒酒。
隔壁桌西裝革履的男人忽然站起身,到她身邊自來熟地坐下,問:“一個人來的?”
這已經是今晚的第三波。
她看了眼朝這邊走來的賀星原,搖著頭說:“兩個人呢。”
對方四處看看,好像在問還有誰。
“跟我男朋友。”林深青笑著拿起高腳杯,壓斜了一指,“你身後那個。”
第3章
對方倒也識趣,回頭望了眼,訕訕一笑走了。
賀星原垂眼看著高腳椅上的林深青。
她臉上毫無說謊的心虛,也不見被默許的感激,招呼一句:“坐啊。”把酒杯推過來。
燈紅酒綠的環境,似乎天然帶有拉近陌生男女的魔力。賀星原在她右手邊坐下,推回酒杯:“我不喝紅酒。”
“那上這兒幹什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