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流連在她的小腿肚,亮得晃眼。
賀星原撇開目光,跟她到了裡門,再把粥遞上,她依然像沒看見。
他隻好繼續往裡。
客廳一團亂。島臺上躺著一隻酒杯,倒翻的酒液滴滴答答淌在臺沿。
林深青卻一點沒把賀星原當客人,解開風衣,拋下一句“拖鞋在鞋櫃裡”就徑直走向沙發。
看她閉眼蜷在那兒一動不動了,賀星原把粥放到她面前的茶幾上,問:“有熱水嗎?”
“有啊,浴室在二樓,隨便用。”她眼也不睜地說。
“……”
賀星原默了默:“我說喝的熱水。”
“哦,你去料理臺看看。”
“沒看見水壺,在櫃子裡?”
“看不見就是沒有,櫃子都是空的。”
賀星原最後拿了口平底鍋煮水,開火的時候搗鼓了一會兒灶臺,估計是沒怎麼進過廚房的人。
林深青半坐起來,趴在沙發背上看他,笑著問:“有礦泉水,幹嘛非喝燙的啊?”
他的視線無意間從她上下交疊的光裸手臂滑過,頓了頓說:“不是我喝。”
“那誰喝?”
Advertisement
“這兒還有別人?”
“說不定呢?”
林深青笑著坐端正,轉頭拆開粥盒,一小勺一小勺朝嘴裡送。還剩小半碗,她喝不動了,又窩進沙發。
賀星原拿了杯溫度適宜的熱水來:“醫生開的藥呢?”
“包裡。”她踢踢腳邊的手袋,玉白圓潤的腳趾勾上包帶,把它提起來,看他幹站著不動,又催促,“快點呀,昨晚翻我手機不是翻得挺熟……”
賀星原接過包,用行動打斷了她的回憶。
林深青從他手拿過藥吃了,拉起毛毯蓋上,調整了一個安穩的睡姿。
“你就睡這兒?”賀星原問。
“床太大,一個人睡沙發就夠了。”她像突然想到什麼,“哦,還是說,你要留宿嗎?”
“……”
賀星原看上去有點頭疼。被她盯了幾秒鍾,他移開視線:“我回學校。”
她點點頭,閉上眼。
賀星原走兩步又頓住,回頭說:“夜裡要是不舒服,打我電話。”
“白天不能打?”
“也可以。”
“可我沒你號碼啊。”
“你不是拿我手機……”
“刪了。”
他噎了噎,重新撥了個電話給她,響一聲就掛斷。
“我走了。”他說。
林深青沒出聲,等他開了門,才莫名其妙來了句:“你換煙了啊?昨晚那個挺好聞的呀……”
賀星原沒說話,一把關上門隔絕她的聲音,可一直走到街上,耳邊仍舊回蕩著那一聲聲“昨晚”。
在眼前要亮起前夜的光影前,他煩躁地扯了扯衣領,罵出一句:“操……”
第5章
隔天一早,林深青到醫院掛了第二次水,中午又被蘇滟約去了南街。這次不為喝酒,單純去那兒開個小灶吃飯。
自從前陣子有回疲勞駕駛差點追尾,林深青再沒摸過方向盤,從醫院出來直接打了個車,照舊在南街巷口下了。
白天的酒吧一條街鴉雀無聲,她頂著烈日走了一段,腳步突然慢下來。
不知怎麼,前天晚上那種渾身發毛的感覺又來了。聽不見身後腳步聲,可就是覺得有道窺探的目光絲絲縷縷粘在背上,怎麼也甩不脫。
青天白日,一股寒意生生從腳趾尖爬上了太陽穴。
林深青停下來回頭看去。
炙烈的陽光在地面投下陰影,把高矗的路燈濃縮成短短一截。整條街空空蕩蕩,兩邊酒吧也都大門緊閉。
沒察覺異樣,她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轉身繼續往裡,走了幾步,給那個暫時還沒備注的號碼發了條短信:「來水色嗎?」
一條文不對題的秒回——
賀星原:「醫生讓你這幾天別碰酒。」
林深青:「大中午喝什麼酒啊,來不來,吃飯。」
賀星原:「可以來。」
林深青:「你位置給我。」
消息界面跳出航大的定位,放大細看,應該是宿舍區。
她目測了一下距離,問:「十五分鍾?」
賀星原:「半個鍾頭。」
賀星原:「我還沒起床。」
發完這兩條消息,賀星原就翻身下了床,跟上鋪兩個室友說:“中午你們自己出去吃。”
劉敦一愣:“都快出門了,你這時候放我們鴿子?”看賀星原摘下架子上的毛巾,拉開了浴室門,他爬下床喝問,“幹什麼去啊你?”
“有事。”
陳馳看過來:“劉胖,這就是你沒眼力見了,咱哥活活素了二十二年,好不容易拱起白菜,你怎麼還擋道呢?”
賀星原冷冷瞥了陳馳一眼。
“那白菜不也是素的嗎?”劉敦拉住賀星原,“不是,你小子真談戀愛了?”
“我談你爺爺個戀愛。”他一把搡開劉敦,走進浴室。
哗啦啦的水聲很快響起。劉敦撓著頭問陳馳:“他這兩天到底怎麼回事?”
“他啊,正在經受道德倫常的拷問。”
“啥玩意兒?”
陳馳搖頭嘆息:“他被他幹姐姐使勁調戲,深切地認為自己在亂|倫,偏偏還有苦說不出。”
“啥意思,這咋說不出呢?”
“如果你對著從小一起長大的姐姐硬過,而且被她摸著了,還有臉跟她相認嗎?”
“娘嘞,”劉敦一抹鼻子,“看不出這小子這麼禽獸……”
“砰”一下,浴室門突然被一巴掌拍得震了震,裡頭傳出個暴怒的聲音:“你們他媽有完沒完?”
陳馳和劉敦對視一眼,臉上流露出一致的同情。
*
林深青得到賀星原那句“我還沒起床”的回復後,就收起了手機,隻是進水色之前,又回頭看了一眼。
“看什麼呢?”蘇滟問她,“又有人跟你?”
她點點頭,再搖搖頭:“不知道。”
畢竟看賀星原發來的定位,事情似乎不像她之前懷疑的那樣。
店裡沒有客人,林深青隨意在窗邊坐下:“多拿副碗筷。”
“你還約了人?”
這怎麼能叫約呢?她給自己倒了杯水:“試探完人家的定位,騎虎難下而已。”
她解釋得含糊,蘇滟也沒多問,回頭交代服務生準備四人餐。
一聽是“四人”,林深青問:“還有誰?”
蘇滟的表情不太自然:“我的一個朋友。”
她話音剛落,玻璃門一晃,進來個身材纖瘦,打扮知性的女人。
“羅姐來了呀!”蘇滟起身招呼,給兩邊作介紹,“這就是我跟你說過的朋友,深青。”又跟林深青說,“這是羅菲,羅姐。”
林深青眨了眨眼,似乎對這三個女人的場面不太理解,倒是羅菲走上前,主動向她伸出手來,和煦微笑:“你好。”
*
半個鍾頭後,林深青才知道這個“羅姐”是誰,以及蘇滟安排這頓飯的真正用意。
蘇滟希望她放下戒備,與羅菲熟絡,所以起先一直含糊其詞,但最後還是繞不開重點:“羅姐前不久剛從澳洲調過來,現在在咱們這兒一院的精神科,做關於PTSD的項目研究。”
林深青的笑容短暫凝固,眨眼又恢復如常:“哦,你之前在店裡碰見的心理醫生就是羅姐啊。”
她說這話的時候,賀星原剛好推門而入。
三個女人同時扭頭。
林深青“歉意”地跟蘇滟和羅菲說:“啊不好意思,朋友來了,失陪。”說著拎包起身。
剛端來一鍋養胃粥的服務生愣了愣。
蘇滟站起來:“深……”
“改天約,你招待羅姐。”她笑笑,拉走了賀星原。
賀星原跟著她出了門:“不是叫我來吃飯的?”
“不是啊,吃飯有什麼意思。”她出爾反爾得毫不羞慚,輕飄飄看他一眼,“還洗了個澡呢?”
他點點頭,點完才意識到她語氣裡有曖昧的成分,補充說:“出門都洗。”
林深青笑起來:“大學課本有教‘欲蓋彌彰’這個詞麼?”
“……”他心煩地擰了擰眉,“沒有,那個在中一課本裡。”
“中一?”這叫法倒成功轉移了林深青的注意力,“你不是大陸人啊?”
“是大陸人。”
林深青輕輕“哦”了聲,沒有追根究底。
走出南街,賀星原在一家粥店門前停下:“還是吃飯吧。”
林深青嘴上不置可否,人倒是跟他進去了。
這是一家裝潢非常簡樸的小店,幾張木質的桌椅板凳,一個立式空調配四隻掛壁電扇,但陳設相當幹淨,給人感官不差。
店裡沒幾個客人,老板娘聽見推門聲,從後廚掀簾出來,一看來人就笑了:“小也來了啊,這是你們院女同學?我們家敦兒今天沒跟你一起吶?”
林深青本來就才畢業沒幾年,穿著白T又沒化妝,確實有股學生氣,賀星原也沒更正,招呼回去:“他跟陳馳在一塊,劉姨,要兩碗清粥,小菜隨意就好。”
林深青在木凳上坐下,託著腮看他:“她剛剛叫你什麼?小野?‘野獸’的野?”
“……”他頓了頓,“‘你也是’的也。”
“狐狸精屬於野獸嗎?”
賀星原愣笑:“那不然是家畜?”
林深青點點頭。原來是同類。
她接過劉姨端來的粥,拿勺子攪了攪,又問他:“你全名呢?”
賀星原突然語塞。
她攤攤手,示意不講也無所謂。
“我姓路。”他沉默片刻後說,“全名路子也。”刻意把“子”字念成了第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