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也挺好的。
她忍不住莞爾。
“你笑什麼?”周蜜端著杯飲料,在一旁眨著眼看她,和悅抿了抿唇。
“覺得挺開心。”
“那當然,分數出來了誰不開心,不用提心吊膽了。”周蜜晃著腦袋。
填完志願,江浩傑心情大好,硬要拉著他們出來慶祝一番,幾個同學好朋友以後還可以相聚在同一個城市,這件事,簡直美好得有點不真實。
“不過浩子。”蔣方忍不住說實話:“現在錄取通知書都還沒拿到手呢,你這時候慶祝會不會太早了一點。”
“嘖!”江浩傑手痒痒,又想彈他腦袋了。
“分數已經出來了!出來了!我他媽高了錄取分數線二十分!十拿九穩的事情!你不會說話趁早給我閉嘴!”
“好的。”蔣方做了一個手動拉拉鏈的動作。今天請客人是江浩傑,他得罪誰都不能得罪他啊。
這家飯店是江浩傑爸爸的某個朋友開的,才開業沒多久,位置比較偏遠,也算是帶人過來捧場。
好在菜味道還不錯,分量也足,看著熟人的份上還給他們送了幾個小菜。
吃飽喝足,一行人結完賬離開,經過大廳往門口走去時,突然有個服務員端著盆從斜後方的通道上走出來,江浩傑背著身子同秋清安講話,沒注意,一下撞上了他。
是個瘦小的男人,身影有些佝偻,顯得越發瘦弱。
盆猛地被打翻,裡頭的水潑了一地,還有條魚在地板上彈跳。
江浩傑連忙道歉,男人慌亂地跪在地上把魚抓起來,重新放到盆裡,才微抬起頭,小聲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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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關系沒關系”
他的嗓音略顯蒼老,面容更是憔悴,眼角布滿皺紋,頭發兩鬢都白了不少,看起來像是中年,卻提前步入了老年。
身上衣服在剛才被打湿了,還在往下滴著水,整個人站在那裡有些畏縮,似乎是覺得自己闖了禍。
和悅於心不忍,正準備說些什麼時,突然看見江浩傑臉色一變,沉沉地盯著他,神色厭惡夾雜著憤怒。
“你怎麼在這裡?!”
說完,他又立即看向了秋清安。
和悅條件反射順著他目光望了過去,邊上的人,已經面無表情,直直盯著那個瘦弱的男人,腮幫子緊咬,垂在兩旁的雙手不自覺握成了拳頭。
“我、我在這裡工作。”男人抬起了頭,先是看了眼江浩傑,隨後視線落在秋清安身上,立刻變得緊張起來,嘴唇顫抖著,吐出不連貫的一句話。
“我知道!你這不是廢話嗎!”江浩傑氣得踹了腳旁邊的椅子,木腳劃過地板,發出刺耳的一聲響,引得其他人都看了過來。
“我問你怎麼會在這裡!”江浩傑加重語氣幾乎是低吼,男人瑟縮一下,哆哆嗦嗦解釋。
“我、我找不到其他工作,老鄉介紹我過來,我不是故意的”
“你馬上給我走!”江浩傑伸手一指大門。
“我去找你們老板,我不想再在這裡看到你。”
聞言,男人立刻露出了哀求的神情,有些驚恐又有些無措,通通從那雙渾濁的眼中透露了出來。
和悅看到旁邊的人緩緩松開了拳頭,肩膀微塌,像是卸下了渾身力氣。
“算了,浩子。”秋清安伸手按了把江浩傑的肩膀,聲音很低。
“我們走吧。”
說著,他不再看面前那個男人一眼,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大步離開這裡。
江浩傑掙扎幾秒,狠狠瞪了眼面前的人,隨後也大步追了上去,其他幾人不明所以,紛紛疑惑的打量著那人,又匆忙跟上前。
一直到外面站臺,秋清安好像才冷靜下來一些,臉色沒有那麼難看,卻也很嚇人。
其他人都不敢說話,偷偷打量著他,求助似的看著和悅跟江浩傑。
“你們先回去吧!”江浩傑一揮手,下達指令。
“你也先走吧。”秋清安抬起頭,看向他,語氣平穩。
“我跟和悅一起回去就好了。”
“好,那、那你們注意安全。”江浩傑有些擔憂地看著兩人,猶豫說完。最後,還是同其他人一起坐車離開。
熱鬧褪去,這個偏僻的公交站隻剩下他們,秋清安坐在椅子上,垂著眼,和悅慢慢走到他面前。
少年張開手,把臉埋進了她腰間,和悅摸了摸他的頭,沒有說話。
秋清安和她敘述了一段往事,由他嘴裡,親口說出來的。
升初中那年,他媽媽帶著他搬了家,搬到了離學校更近的地方。
在那裡,他們遇見了新的鄰居,沒有人再對他們母子抱有異樣的眼光,反而都是平和善意。
鄰裡間開始有了來往,各家各戶有什麼吃的都會互相送一點。
住在他們隔壁的是個獨居男人,一直沒結過婚,給人的感覺老實又和善,見到他們總是討好的笑。
秋清安他母親一個人帶著他,家裡總會遇到一些小困難,比如水龍頭壞了,突然停電,有大件東西需要搬動。
男人見到就會很主動的過來幫忙,秋母都會給他一點水果或者自己做的吃食作為謝禮。
一來二去,關系就有點熟了。
男人上他們家也不會有太大戒備。
秋清安出門見到他還會主動打招呼叫一聲叔叔。
上了初中開始有晚自習,秋清安課業加重很多,每天早出晚歸,和秋母的溝通也就少了很多,根本沒有發現她偶爾的欲言又止。
大概是初二上學期,秋清安一次下完課回家,推開門,看到那個男人在客廳,壓在秋母身上,面容接近扭曲,手裡急切地撕扯著她的衣服。
秋清安瘋了,那是他第一次打人。
之後秋清安直接報了警,男人逃走了,不知所蹤,誰知道幾天後,秋清安竟然在學校外面見到了他。
他是特意過來找秋清安的,他狼狽又懇切地求他,說自己是真的喜歡秋母,想要和她在一起,希望他不要報警。
秋清安沒有聽完他的話,腦中理智已經一絲全無,瘋了似的把他按在地上打,揮起拳頭時,眼前全是那天晚上推開門秋母的樣子。
他隻恨不得打死他。
後來,兩人就搬家了,因為這件事情,秋母很長一段時間不敢出門,不敢和人交流,見到陌生的男人時會不自覺身體瑟縮,害怕生人。
所以這麼長的時間,秋清安不曾認識過周圍的鄰居,他們獨自住在四樓,互相陪伴,秋母去世之後,秋清安就徹底把自己關在了裡面,固守著那個小世界,無法邁步。
是和悅的執著,在厚厚的牆壘上敲出了一個小口子,透進來一道光
“所以,就是剛才那個男人?”和悅聽完,輕聲問,秋清安沒抬頭。
“嗯。”
“你還恨他嗎?”和悅撫過秋清安的頭發,垂下眼。
懷裡的人松開了手,秋清安直起身子,搖了搖頭。
“不了。”他面容很平靜。
“他已經受到了應有的懲罰,而且”
“他現在過得也不太好。”秋清安低下了頭,像是在自言自語。
“我竟然覺得他看起來有點可憐。”
算算時間,應該是出獄不久,一個沒有任何技能和學歷的中年男人,要在這個社會上生存下去,就是一種難忍的艱辛。
秋清安覺得他比起幾年前老太多了。
“都過去了。”和悅溫聲說。
“我們回家吧。”
“好。”秋清安抬眸看她,眼中似乎有光。
第31章
一路上,他都像疲憊極了, 靠在和悅肩上不說話, 車子到家停下時, 猛地驚醒,睜大眼惶惶望著她, 神色蒼白。
“怎麼了?”和悅摸了摸他的額頭, 摸到了薄薄一層冷汗。
“做了個噩夢。”秋清安說,抿了抿唇, 推開門下車。
和悅有些擔憂, 回到家,天色微暗,他今晚格外沉默, 洗完澡便躺進被子裡, 抓著和悅的手不肯放。
“睡嗎?”看著他睜著的眼, 和悅忍不住伸手碰了碰, 睫毛濃密, 一眨, 像是蝴蝶翅膀從指間扇過。
秋清安沒有反應, 仍然這樣一動不動望著她, 昏黃光影,面容安靜。
“說話。”和悅又晃了晃他抓著她的那隻手。
“不睡。”秋清安回答了, 聲音輕輕的。
“那你這麼早躺床上幹什麼?”
“我累。”他又小聲說。回憶太沉重,重到他講述完往事,就像被抽空了身體, 提不起一絲力氣。
和悅聞言沉默,須臾,松開了他的手,準備起身。
“你去哪裡?!”秋清安又立即抓住了她,用了絲力氣。
“我去洗澡。”和悅無奈,“你又不睡覺,我難道要坐在床邊陪你一晚上嗎。”
“哦。”他應著,垂下眼,被她松開的那隻手在外面漸漸蜷縮起來。
“那你快點回來。”
和悅用毛巾擦著頭發,秋清安平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一動不動,她拿出吹風機,坐到地板上,在一片嘈雜噪聲中,把頭發吹幹了。
起身時,秋清安仍然維持著那一個姿勢,和悅順著他目光望了眼頭頂天花板,白白的牆壁,沒有任何特殊之處。
她又看向他的眼睛,漆黑的瞳孔深處,一片空洞。
和悅伸出手在秋清安眼前晃了晃,他目光微微閃爍,隨著她動作晃動兩秒,又很快定在她臉上。
須臾,一把拉高被子把自己蒙住了。
整個人像是一隻藏在殼裡的蟬蛹。
和悅輕笑,扯開被子,躺了進去。
“你幹什麼?”秋清安身子僵住,凝視著她,一動不敢動。
“給你一點愛的溫暖。”和悅口吻隨意道,兩人對視幾秒,秋清安緩緩松開手,眼底驚愕慢慢褪下。
片刻,他伸出手抱住了她的腰,把頭埋在和悅肩上。
“我有點想她了。”過了許久,懷裡的人輕不可聞說,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和悅卻瞬間領悟過來。
她摸了摸他的背,隔著布料和溫度,能感覺到底下骨骼的形狀。
和悅莫名其妙來了句。
“你最近好像瘦了,我明天給你煲點湯補補。”
“什麼湯?”秋清安順著她的話問。
“你想喝什麼湯?”
“我喜歡排骨和海帶。”
“這個簡單,我明天就去菜市場買排骨。”
“嗯。”
兩人沒說話了,房間靜悄悄的,一束月光透進來,床上相擁的身影密不可分。
秋清安抱著她,原本空蕩蕩有點疼的胸口被其他東西填滿,暖暖的,有點熱,就像她身上的溫度一樣。
他閉上眼,不知不覺睡著了。
夜色加深,萬物俱籟,和悅低頭,靜靜打量了他一會,湊近,在他額上落下了一個吻。
晚安。
第二天,秋清安如願以償吃到了海帶燉排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