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世為人的納蘭崢與書院裡那個撺掇弟弟逃學的少年結了大梁子。
這不要緊,要緊的是結完了才曉得人家是當朝皇太孫。
可惜這世上沒有後悔藥,卻有早早替愛孫鎖定未來媳婦的腹黑老皇帝。
而納蘭崢直到五年過去才後知後覺自個兒被下了套子。
天知道她當年還隻是個七歲女娃,這對爺孫倆也太陰險了吧……
☆、第1章 楔子:公儀珠
京城有頭有臉的人家公儀府出了樁命案。
老夫人六十大壽晚宴那會,府上的嫡四女公儀珠在自家園子裡落了水,被當值的婆子救起後隻剩了一口氣。
湯藥流水般送進府去,京城最有名望的幾位大夫先後趕來,連太醫院也給驚動了,可這薄命的姑娘偏是沒熬過去,當晚就沒了。
人們無不感慨,都說公儀老爺是朝裡風頭鼎盛的刑部尚書,向來深得陛下倚重,倘使仕途順當,再熬個兩年也便能入閣做輔臣了,那就是個權傾朝野的命,京中權貴們誰人不想拉攏?
而公儀家的這位四姑娘不單顏色出眾,又堪稱詠絮之才,素是嫡出姐妹裡頭最受爹媽寵愛的那個,自小就跟明珠似的被捧在手心,待再過幾月及笄,必能盼得一門好親事,便是攀上皇室也一點不讓人訝異。
可惜啊,這人說沒就沒了。
沒了也就罷了,還偏是死在了老夫人的壽辰,這下子,忌日衝撞了喜日,將來家裡人想悼念怕都不能明著來,怎一個“慘”字了得。
這樁事鬧得大極了,連帶驚動了當今聖上。聖上怕四姑娘是蒙冤受害,叫公儀老爺放寬了心,不必顧忌赴宴的那些個皇親國戚,該查查,該問問。可公儀老爺卻謝過了皇恩,說案子查清了,四姑娘落水沒有隱情,隻是夜黑霧濃,不慎失足所致。
人家閨女親爹都結案了,人們唏噓一陣,這事也就翻篇了。再講起公儀珠,又是五年以後公儀老爺榮登首輔之位的時候。
不知是誰多嘴開了個話茬子,說四姑娘當真福淺,若是這會還在人世,想來也該憑著娘家人滔天的權勢,在夫家過得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吧。又有人說,是四姑娘紅顏薄命,惹了上天垂憐,因而將這福澤綿延到了公儀府,才叫公儀老爺短短數年便攀上了那個令無數人仰著脖子瞧的位子。
Advertisement
倘使公儀珠聽見了後頭這話,定要氣得七竅都生煙。敢情她死了,還是個值得鑼鼓喧天鞭炮齊鳴來慶賀的好事,還算光耀門楣了?
這些淨說風涼話的,根本不知道她是怎麼死的。
她不是失足落湖,而是給人推下去的啊。
害死她的是個年輕男客,當晚吃了酒醉昏了頭,瞧見她單身立在湖邊就大了膽子上前毛手毛腳起來。
要說也是公儀珠自個兒失了分寸,隻顧著出來透氣,未曾想在自家園子裡還能惹出禍端,因而沒帶個丫鬟在身邊防備著。她心裡清楚,以公儀府比之外頭格外嚴謹的治家門風,倘使這一幕被人瞧見了去,自己怕是跳了湖都洗不幹淨,於是也不敢大聲呼喊,隻慌忙與那人推搡起來。
推搡著推搡著,就被推下了湖。
男子也非故意所為,見人落水立時就呆了。可公儀珠在湖裡掙扎時親眼看見了,他回過神後非但沒請人救她,竟還抱著腦袋落荒而逃了。
真真是個胡作非為枉顧人命的窩囊小人啊!
可惜當夜府裡的客人實在太多,她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閣女子又認不得幾個,黑燈瞎火的連人家長相都未全然看清,自然死得不明不白。唯推搡時無意摸著對方腰間系著的一塊玉佩,或可算點微末零星的線索。
玉佩質地細膩溫潤,像是頂好的羊脂,其上鏤雕紋路繁復,似乎還刻了個字。隻是觸碰不過一剎,那究竟是個什麼花樣,她實在沒能辨出,就這麼咽了氣。
也就是在她撒手人寰的那會,京城魏國公府裡響起了一個吭亮的女聲:“生了,生了!恭喜國公爺,是雙龍鳳胎!”
☆、第2章 幽會
驚蟄時節,乍暖還寒。
方才歇雨的天雲氣氤氲,透過暖廊的雕花槅扇,可見遠處房檐正緩緩向下滴淌著水珠。
廊子裡走過一行女眷,當先的老婦一身深紫鑲邊長袄,上施蹙金繡雲霞翟鳥紋,舉止間貴氣十足,垂眼見身旁方及她腰高的女娃一直費力仰頭望著槅扇外的景致,便沉聲道:“崢姐兒,此間是公儀閣老的府邸,仔細著儀態。”
納蘭崢聞言立刻收回目光,抬頭笑道:“祖母教訓的是。”
她笑時頰側露一對小梨渦,實在可愛得緊,胡氏瞧了也便沒再說話。
跟在納蘭崢後邊的貼身大丫鬟綠松悄悄撇了撇嘴,心裡不大高興。老太太待四姑娘果真嚴苛得很,怎得她就瞧不出自家小姐何處失了儀態呢?
小姐今年七歲,最是活潑的年紀,不過覺著閣老家的景致新鮮,多看幾眼又有什麼要緊。是老太太看她這模樣怪像沒見過世面的,怕有失魏國公府的顏面,故才這麼說。
暖廊很長,許久才見盡頭,前邊不遠便是通往內院的垂花門,客人們自然進不得。引路的丫鬟停下來,回身伸手向另一個方向道:“納蘭老夫人這邊請。”
胡氏擺著副目不旁視的清高姿態,剛要邁步就被身旁的女娃扯著了衣袖。
納蘭崢仰起腦袋,眨著雙晶亮的眼奶聲奶氣道:“祖母,我忽然不想賞佛雕了。那邊的梅林好看,我能不能去?”
胡氏隨她所指一看,立刻沉下臉來。這女娃果真不是誠心跟她來公儀府賞鑑佛雕的,還是那個貪玩的性子。隻是尚不及開口訓話,便見前頭有人笑著向這處來了。
來人著深青如意紋缂絲長褙子,相比一身命婦行頭的胡氏樸素許多,也是個上了年紀的老婦,見著幾人便道:“納蘭老夫人,這佛雕會就等您一人了,您若不到,大師可不敢開光。”
納蘭崢一眼認出這是京城書香門第杜家的老夫人,與祖母素來交好,十分乖巧地給她福身行禮:“阿崢見過杜老夫人,杜老夫人安康。”說罷偷偷向她眨眨眼。
杜老夫人見狀意會,許是覺得她這模樣伶俐,便替她說了幾句好聽的。胡氏這才沒動怒,勉強放她去了。
納蘭崢見一大串下人都隨祖母走了,悄然籲出一口氣,跟著公儀府留下來陪侍的一名丫鬟往梅林去。
驚蟄前後正是賞春梅的好時節,公儀府的梅林又是出了名的繁盛秀美,蜿蜒有致,不及走近便有梅香撲鼻。隻是納蘭崢身上那件丁香色的妝花旋袄不擋風,出了暖廊就叫她忍不住抱緊了小臂。
一路跟著她的綠松見狀忙問:“小姐,可是這風吹得您冷?”
納蘭崢點點頭,苦著臉哆嗦道:“是我沒聽祖母的話,不肯穿多。”
綠松急了,向前頭引路的丫鬟道:“這位姐姐,可能麻煩你替我家小姐去外頭停著的馬車裡取件披氅來?”
那丫鬟聞言自然答好:“納蘭小姐在此處稍候,奴婢片刻便回。若您覺得冷,也可回到方才暖廊那處去。”
納蘭崢點點頭,笑得乖順:“多謝姐姐了。”隻是剛見人家轉身便給綠松使了個眼色,低聲道,“替我在這兒關照著。”
綠松忙自信點頭:“小姐放心去。”
納蘭崢這就走了。
她替祖母抄了好幾卷佛經,抄得小手都快腫了,才哄騙得她老人家肯帶自己來這一趟,當然不是為了賞佛雕的。
她心裡藏了一樁隔世仇要報。
她是在七年前死於非命的,而當年害死她的兇手至今仍無音訊。她若真在投胎轉世後忘卻了前塵也便罷了,偏她沒有忘,因此每每記起總是如鲠在喉。
她死後,素來疼愛她的父親匆忙結案,無人替她做主,她怨怪之下也唯有自己查個究竟。卻哪知前世今生的兩位祖母年輕時鬧過一次不愉快,致使兩家人私交素來不多,這不,這個機會,竟叫她等了足足七年。
此番虧得她做足了準備,與綠松先打過招呼,刻意穿少了些,又清楚以祖母那愛顯的性子必然得在佛雕會上擺足排場,不會留旁的下人與她,這才得以偷溜出來。
七歲的女娃個子小不起眼,憑著前世的記憶走了小道,躲躲藏藏繞開了些許下人,悄無聲息摸著了當年自己落水的那個園子。
不想方及靠近,便聽見一個嬌滴滴的女聲:“杜郎——你這手往哪去,可輕些!”
納蘭崢霎時貓著腰僵在了拐角處的盆栽旁。
此地是公儀府後花園,雖不如公侯伯府邸裡頭的奢靡,卻也不算太小,平日常有客人到訪,也會在此行些諸如流觴宴之類的雅事。
可此刻身在假山後頭的人卻分明不是在行什麼雅事。
很快又有個含笑的男聲起了:“好了,不鬧我的小璇兒了。”
納蘭崢小小的眉頭一皺,似乎猜到了女子的身份。要說公儀府如今尚未出閣的年輕小姐,名中含“璇”的,可不就是當年她那九歲的庶妹公儀璇了?說起來,她死的當晚若非與這位素來不待見她的庶妹起了口角爭執,也不會悶得來後花園散心。
假山後的對話聲一點點鑽進了納蘭崢的耳朵裡。
“杜郎,你怎會約了我在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