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面聖
小室柔和的燭光照著臥榻上鋪開的一面雲紋錦被,一隻細嫩的小手緊攥著被褥的一角,像抓著了救命稻草似的打著顫。
趴在腳蹬子邊的綠松抬起頭來,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暗罵自己怎麼睡過去了,眼見小姐蹙著眉頭呼吸發緊,額頭也冒細汗,想是夢著了什麼不好的東西,忙去洗了帕子來。
興許是幼年過得艱辛,小姐怕黑怕水,夜裡常常做噩夢,每每睡不安穩的時候總喜歡往床角蜷,看著怪可憐的。今日又遭了這樣要命的事,實在難為了她。
她洗了帕子回來,想給小姐揩汗,誰知手剛遞出去納蘭崢就醒了。
她倒醒得怪嚇人的,也沒個徵兆,驀地就坐了起來,要不是綠松退得快,兩人還得大腦袋撞小腦袋。
“小姐,您可算醒了!”她歡喜得帕子都險些掉了,“您今個兒真真是嚇壞奴婢了!”
納蘭崢愣了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我怎麼回來的,嶸兒和太孫呢?”
“小姐,您是被老爺抱回來的。小少爺無甚大礙,前頭還來瞧過您一次,被老爺趕去睡了。至於太孫……這個奴婢就不清楚了。”
這裡是內宮,綠松不清楚太孫的消息情有可原,納蘭崢倒覺得自己有些“病急亂投醫”了。她回想起方才夢裡血肉模糊的場景,實在覺得膽戰心驚。隻是記憶裡,湛明珩在她昏去前還中氣十足罵了她一句,理應沒有大礙才是。
綠松見她走神,怯怯道:“小姐,您可要梳妝?陛下在隔間裡頭等您呢……”
納蘭崢大驚,眼望向一牆之隔的外間,心道難不成自個兒又得罪貴人了:“陛下在外頭,你怎得也不早些叫醒我!”
“是陛下吩咐奴婢莫吵您,待您醒了再去面見便可。”
納蘭崢被噎著,她是何德何能叫皇老爺等,這天莫不是要變了罷!
她一刻不敢耽擱,慌忙下床,卻不意此舉牽動了傷處,膝蓋與小臂好幾塊皮子都跟撕裂了似的,惹得她“嘶嘶”直抽冷氣。
雖都是小擦傷,可皮膚畢竟嬌嫩,又怕留疤下足了藥本,眼下正是發疼的時辰。綠松見狀忙去侍候,又喚了宮裡的婢女來,匆匆給納蘭崢拾掇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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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見聖上可不是小事,得仔細殿前失儀的。
外間正中上首位置坐著明黃袍子的昭盛帝。納蘭崢兩世為人,這還是頭一回瞧天子爺。
年過百半的老皇帝不過看了她一眼,就叫她緊張得喘不氣來。
這威嚴可不是說著玩笑的。
當今聖上那些個厲害的事跡,她在閨中時也略有聽聞。就譬如先帝時期,大穆王朝曾設大都督府,昭盛帝繼位不久,為分權制衡,廢大都督府改設五軍都督府。這都督一職從一位成了五位,自然就縮了水,沒那麼叫人忌憚了。
納蘭崢暗暗捏了把袖子,垂眼走上前去,俯身行了個大禮。
隻是禮還沒行到底又牽動了傷處,她疼得皺了下眉頭,昭盛帝忙作了個手勢止住她:“不必拘禮了,起來吧。”
她聞言悄悄看一眼下首位置的父親,見他朝自己點了點頭,就安下心來站好不動了。
昭盛帝給她賜了座,又詢問了她幾句傷勢。她老老實實答了,一面偷偷瞧天子爺,發覺湛明珩的五官竟是隨了他皇祖父的。難怪聖上不曾新立太子,反倒力排眾議,冊立這位長孫了。
昭盛帝見她不像起始那般拘謹了,甚至還敢抬眼看他,就朝納蘭遠笑道:“你家這女孩膽子倒真不小。”
納蘭遠也跟著笑起來:“許是看陛下親切之故。”
昭盛帝知道自己長得兇相,板著臉時尤其,哪可能親切,卻也不置可否,看向納蘭崢道:“明珩還未醒,朕想先問問你當時的情形。”
納蘭崢不敢怠慢,趕緊道:“陛下請問。”
他剛要開口,趙公公卻從外頭進來了,急急稟道:“陛下,小太孫醒了,聽聞您在內宮就往這兒來了,攔都攔不住!”
小太孫傷得不輕,這會兒該是靜養的時辰,趙公公還道陛下得發怒,卻見他竟笑了起來:“這小子,朕又不會吃了納蘭家的女娃!”
納蘭崢還沒反應過來這話意思,就聽見一個十足發衝的聲音:“皇祖父!”
她回頭看去,見衣冠不整的湛明珩殺氣騰騰衝了進來,衣襟都沒來得及疊齊整,脖子和肩膀都纏了一圈厚實的繃帶,白紗裡頭還滲著血。
他的氣色著實不大妙,唇色都是蒼白的。
這樣子怪可怖的,納蘭崢卻是有些想笑,她拼命忍了,忍了一會兒到底沒能忍住,隻好死命埋下頭去。
湛明珩看見她這神情,氣得路都走歪了一步。
他怕皇祖父誤會了納蘭崢,硬塞個罪名給她,這才一睜眼就趕來這裡,一路上足足踢走了數幾十個攔他的宮人,惹得渾身酸痛。她卻這樣嘲笑自己?
記起白日裡的事,他咬咬牙忍了,看向昭盛帝:“皇祖父,您要問什麼問孫兒就是了,來內宮做什麼?”
昭盛帝頓時又好氣又好笑:“你這小子也是膽大包天了,這宮裡頭一磚一瓦都是朕的,朕還得拘著自己了?”
湛明珩被問得一噎。昭盛帝見狀搖了搖頭:“朕尋思著朕還不老,不至於辨不清是非,你倒擔心上了。來,你坐這兒問問國公爺,朕欺負他家女孩了嗎?”
納蘭崢張了張嘴有些訝異,湛明珩竟是為這個來的?
湛明珩這才看見魏國公也在一旁,再瞧這場面怎麼也不是個審犯人的模樣,就曉得自己誤會了,尷尬地咳了幾聲,強自作出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在納蘭崢對面坐了:“我哪是擔心皇祖父不明事理,我是怕這女娃歪曲事實,擾亂了您的視聽。”
納蘭崢聞言抬起頭來,剜了他一眼。
昭盛帝大笑,裝作信了他的鬼話,完了道:“既然你來了,朕就一道問了,總歸魏國公府也是自家人。”
魏國公府的地位自老國公過世後便一直處在不尷不尬的境地,比起手握重權的晉國公府實在算徒有虛名。納蘭遠也的確比老國公平庸幾分,官職始終不溫不火,如今聽陛下這樣說倒有些惶恐了。
“大致的情形朕已聽嶸世子說了,隻是你二人才與老虎交過手,朕想知道,其中可有端倪?”
納蘭崢聞言看了對面人一眼。她也猜到事有蹊蹺,但並不敢輕下結論。
“自然有端倪。”湛眀珩淡淡說一句,嘴角甚至還有幾分笑意,“皇祖父明白孫兒的意思就可以了。”
昭盛帝斂了神色,又問:“你此去臥雲山可有提前計劃?”
“倒是臨時起意。”
“既如此,又何以隻身留在那裡?”
納蘭崢心道聖上就是聖上,一連三個問題都正正切中要害。
湛明珩將儀典的事原原本本講了,昭盛帝聽完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明珩,你想自己查明此事嗎?”
“交給皇祖父就好了,我有什麼可查的。”他笑得一臉無所謂,“當然,您也可以不必給我交代,就像父親的死一樣。”
納蘭崢驚得眼皮都跳了跳,眼觀鼻鼻觀心大氣不敢出。太子不是病逝的嗎?她莫不是聽著了什麼不該聽的宮闱秘事吧……
昭盛帝看一眼他,似乎終歸不好在這場合說太隱秘的事,最終暗示道:“皇祖父答應過你,該是你的,一樣也不會少。”
湛明珩點點頭,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轉了話頭道:“皇祖父,湛允真是父親留下的心腹嗎?”
眼觀鼻鼻觀心的納蘭崢臉都皺起來了。
這對爺孫倆怎得如此旁若無人,這種私話就不能留待回去後在小黑屋慢慢嘮嗎?
她可不想哪天因知曉太多密辛被滅了口。
“明珩,人心是世間最復雜的東西,皇祖父隻能告訴你,他的確曾對你父親非常忠誠,否則,你父親不至於將他留給你。”
“孫兒明白了。”
納蘭崢聽到這裡咬了咬唇。她是不願多摻和這些,可既是被卷入了今日的禍事,總得將曉得的給說明白,免得錯冤了好人。因此小心翼翼插話道:“太孫殿下,可弩確是在馬車裡找到的無疑,我回去的時候,馬也還在那兒呢。”
她這話雖說得隱晦,在場三人卻都聽明白了。
若湛允是奸細,完全能將弩與馬都弄走,倘使那樣,怕湛明珩還真難逃此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