虧得那丫鬟是識字的,見狀照葫蘆畫瓢,往她手背上寫道:“三日。”
納蘭崢嚇了一跳,那丫鬟忙繼續解釋:“給您下了藥。”
她點點頭,默了默深吸一口氣,繼續寫:“我要割腕試試,等我眼色再喊人。”
那丫鬟嚇了一跳,攥了她的手不給她動作。
納蘭崢隻得再寫:“我有分寸。”說罷拍了兩下她的手背以示安撫,貓著身子將手腕伸向了釘在窗子上的木板。
她看過了,拿燈燭點火不可行,因此處可燃的就隻身上的衣裳。旁側沒有簪子等銳物,亦沒有瓷碗,車內器具除卻木板俱都是圓滑的。以這批人的警覺必然也不會給她討水喝的機會,不如不要打草驚蛇,就地取材的好。
可這木板的邊沿作為刀具的確鈍了些,她用力往上頭劃了一道,疼倒是真的,卻絲毫未有要破皮的樣子。
她苦笑一下,忽然記起當年松山寺後山,她曾與衛洵說,這一生絕不會再被人逼到唯以性命為依仗的絕境。
但此刻沒有旁的法子。劫持來的莫名其妙,唯能肯定,對方絕不是想要她的性命,看這架勢,倒更像是將她送往京外釣人的。
不論對方的目標是湛明珩或是父親,她都不能坐以待斃拖累了他們,隻好“死”給這些人看。
她眼一閉心一橫,正要再來一道狠的,忽聞利箭破空聲響,似乎有誰悶哼一聲從馬上摔落了下來。隨即又是接連幾下相似的響動。
那丫鬟面露欣喜,神情激越,忙攥了她的手阻止,示意救兵來了,叫她不要再冒險。卻聽外頭車夫死命揚起一鞭,馬車倏爾一震,飛馳而出,比前頭更快了。
納蘭崢一個不穩栽倒,與此同時,車壁外響起一個陰沉的聲音:“湛明珩來了,你也不必再勞神自傷。前頭便是山崖,你既是得闲,不如猜猜這回我與他誰更快一些?”
他什麼都知道。不過算準了木板邊沿遲鈍,她在湛明珩趕來前成不了事,才沒出手阻止。
隔著一扇厚實的木門,納蘭崢分辨不大真切這個聲音,隻覺他語氣驚心的熟悉,她蹙起眉道:“衛洵?”
衛洵笑了一聲:“你還是一點都不緊張。”前頭便是斷壁絕崖,死路一條,她竟先猜他的身份,“你就這麼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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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蘭崢不答,隻是道:“衛老伯爺的死與他沒有幹系,他很敬重你的父親。”
“納蘭崢,他坐不穩這個位子,他會毀了你,你現下跟我走還來得及。”
“衛洵,你在替誰做事?”
兩人你來我往,一問一答幾乎都對不上盤。衛洵似乎是嘆了一聲:“你當真句句都為了他。”說罷笑了笑,“但望你不要後悔。”
納蘭崢還欲再說,卻聽得那馬一聲痛苦的長嘶,瘋了似的朝前狂奔出去。她將手掌撐在車壁上,再感覺不到衛洵的動靜。
他似乎是扎了馬屁股一刀,隨即棄車離去了。
身後立刻響起一個聲音:“納蘭崢,坐穩!”
她聽出是湛明珩,忙依言照做,靠緊了車壁。利箭破空,“奪”一聲卡進車轱轆,車子大力一斜,卻仍是未停,繼續向前滑馳。
接二連三的箭朝她這向射來,多是釘在了車壁,數箭過後,湛明珩一面奔馬一面道:“撞後壁!”
納蘭崢緊張地吞咽下一口口水,咬著唇站起來,渾身都在打顫。她有三天未曾進過食了,氣力實在有限,與丫鬟一道側著身撞了一下,卻是絲毫撞不破這車壁。
四面風聲都跟著緊了起來,馬忽起驚鳴,車子在一陣滑馳後一個前傾,崖壁邊的石子噼裡啪啦地碎落。那丫鬟驚叫一聲,朝後摔去。
納蘭崢死死一咬牙,一頭撞了上去。
☆、第58章 情話
車懸絕壁,她別無選擇。
何況湛明珩不會叫她做力不能及的事,方才那幾箭顯然已將車壁拆得松散,她隻須不怕疼,便一定能將它撞破。
“轟”一聲響,車壁整塊卸落,納蘭崢大力衝撞而出,卻是因了慣性勁道,整個人懸空後控制不住地朝懸崖那向倒去。
湛明珩一路緊追,將將已夠拽著她,隻是偏還差了那麼些,與她失之交臂了去。
策馬跟在他身後一截的湛允面色一沉,眼見納蘭崢大半個身子已探出懸崖外,手中套索飛快拋擲而出,纏了她的腰身提勁往後一扯。
湛明珩這才一勾腳踝,順著馬腹翻身蕩下,將納蘭崢一把撈起,隨即復又旋身落回馬上。垂眼一看,卻見懷中人已暈厥了去。
納蘭崢恢復神志時,隔著道門聽見了窸窣的談話聲。她還不大精神,迷糊了一會兒才察覺此處似是客棧的廂房。屋內布置簡樸,四方小幾安在正中,幾上僅一壺茶水。隻是還算幹淨,承塵上頭也沒落灰。
荒郊野嶺的,不知跑了多少路才尋到這樣的地方。倘使不是她,湛明珩哪裡會逗留此地呢。
先前那拼死一撞與湛允情急之下的攔腰大扯叫她背過了氣去,眼下渾身都是疲軟的,空蕩的胃腹還洶湧翻騰著,但她幾日不進食,分明嘔不出東西來。
她勉力支起一半的身子,一點點分辨外頭的聲音。卻是說話的人似乎刻意壓低了嗓門,隻叫她隱約聽著幾個詞,像是說及了奏本,美色誤國之類的。
她心內一緊,掀了被褥爬下床去。
湛明珩聽罷就叫湛允退下了,靠在燈掛椅上揉了揉眉心,剛預備起身進到裡屋去看看納蘭崢,一回頭卻見她自個兒跑出來了。隻罩了個單薄的外氅,連鞋都不穿。
他皺起眉,臉色很不好看:“你不好好在裡屋躺著,跑出來做什麼?光著腳不嫌地板涼?”說罷上前幾步,像拎什麼物件似的將她兩隻胳膊往上一提,叫她踩在了自己的靴面上。
納蘭崢咬了咬唇,啞著嗓道:“我聽見了。”
雖未聽清細處,思量一番也猜到了究竟。她失蹤的消息必然是封鎖了的,但朝裡安插了對方的人。對方劫持她,卻不是要害她,而隻為將她送到湛明珩身邊來,好告他個貪色昏聩的罪名。貴州形勢嚴峻,他此行是為公差,卻捎帶了未婚妻隨行,遊戲人間似的,顯然像不得話璧合。
可如今他一句辯駁不得,因她的確在他這兒。國公府也不可能主動將有損她名節的事捅了出去,隻得叫他扛著。
湛明珩微微一滯,道:“這些人除卻上書諫言還做得什麼?隨他們鬧去。”
她站在他的皂靴上,幾乎與他貼著,聞言就抬起眼來,認真地瞅著他:“你何必吃這冤枉虧?就與他們說我是遭人綁走了吧。”
他隱隱動了怒意:“納蘭崢,這話你不要跟我說第二次。”
他身居高位,不得不凡事思量得遠。倘使這事傳了出去,她這太孫妃尚且做得,來日卻如何能順當冊後?那些個見不得魏國公府好的朝臣免不了要借此阻撓。他不容許一點點風言風語加諸她身。
見他一副沒商量的模樣,納蘭崢隻得道:“那你派人將我送回去總行吧。我回去了,好歹就沒人再上諫了。”她被擄三日,想來此地已離京城很遠了,她自己是回不去的。
卻不想這下湛明珩更生氣了,立刻將她攔腰抱起了送回裡屋去,一面道:“你是嫌我還不夠亂的?我不是沒有防備,對方卻能在不驚擾任何人的情形下,堂而皇之地從你閨房擄得你,且叫我晚了足足一日才得到消息……你細想便知,京城必然出了漏子,而我天南海北鞭長莫及。你這時候回去,是想再被擄一次,好叫我永遠到不了貴陽府?”說罷將她往床榻上一丟。
納蘭崢的眼圈一下子紅了。
他見狀喉間一哽,這才意識到話說重了。哪有女孩家不想要名聲的,她是自責牽累了他才作這般犧牲,他不領情便罷了,竟還一時氣急說了誅心的話,可不得叫她更內疚了。
湛明珩忙在床沿坐了,把握了她的手道:“摔疼了沒有?”他氣急時總控制不好分寸,方才嘴裡抑揚頓挫得厲害,丟她那架勢與丟沙包無異,床板都跟著晃了一晃。
納蘭崢渾身都酸疼難受,也不是他摔出來的,就搖搖頭,低聲道:“對不起……”
他嘆口氣,上前將她摟緊了:“你就別給我剜刀子了成不成?倘使不是我這太孫做得窩囊,你能出這等事?”他說及此處一頓,“何況他們哪裡說錯了?我不與他們論對錯曲直,並非因我有苦難言,也並非因這陰謀算計,而是我本就沒有底氣。我曉得對方是衝我來的,也曉得你未必就會有損,但我偏是甘心情願往這套子裡跳。他們說得一點不錯,你就是比那些個江山社稷要緊,比什麼都要緊。莫說如今不過區區一個省,便是整個大穆都要給人挪走了,但凡你有一丁點危險,我也先救你。納蘭崢,你倒是明不明白?”
她不明白。
她曉得他是真心待她,卻哪裡想得到,她在他心裡竟比江山社稷還要重了。她怔在他懷裡一個字吐不出來,想起自己曾與卓乙琅信誓旦旦,說她絕不會做他的軟肋。
她顫抖著伸出手去,環緊了他的腰身道:“你別氣了,我不走就是。他們要殺要剐的,明槍暗箭的,都放馬來,我不怕,也不會叫你在我與大穆間作選擇。”她說到這裡放輕了些聲,在他懷裡磨蹭了一下,“大穆是你的,我也是……”
湛明珩被他磨蹭得一陣燥熱,腦袋空了一瞬才抓著了點貌似要緊的零星線索,傻愣了半晌問:“納蘭崢,你說什麼來著?”
這等沒臉沒皮的話,若非一時動容也不可能出口,哪有說第二遍的道理。蘭崢立刻恢復了理智,從他懷裡扒出來,正色道:“沒……沒得什麼,你聽岔了。”
可憐皇太孫俊俏歸俊俏,這輩子卻還沒聽過句情話,哪那麼容易就放了她,攥過她的手道:“你別給我來這套,再說一遍,快!”
“……”
這是催什麼,急得趕不上趟似的。他分明也聽見了,納蘭崢堅決不再重復,清清嗓子,揉著肚皮道:“我說,我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