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明珩見狀伸手去捏她的臉蛋,狠狠揉了一把道:“你愣著做什麼,難不成是不高興?”
她怎會不高興的,隻是心內意外,故而一時反應不過來罷了。畢竟她離京前,三姐的親事尚未著落,魏國公府也與公儀府相當疏遠冷淡,如何會與顧池生搭上幹系呢。
她想了想道:“顧侍郎年輕有為,品貌俱佳,我自然替三姐高興。隻是覺得奇怪,父親與公儀閣老的關系何時這般融洽了……”她說到這裡忽然一頓,驚訝道,“莫不是說……!”
湛明珩曉得她猜到了,點點頭道:“不是你父親與公儀閣老關系融洽了,而是顧照庭與他絕了師生情分。”
此事已有相當一段時日,早在他被廢時,朝中便生出了師生二人不和的傳言,隻是湛明珩藏了私心,不願給納蘭崢曉得太多顧池生的事,是以未與她講罷了。
納蘭崢聞言沉默下來。實則她也曉得,顧池生在貴州事發不久後便坐上了戶部第二把手的位子,怕與湛明珩暗中提拔不無關系。她不能夠肯定,他此舉究竟單單是希望顧池生能夠做個光風霽月的純臣,還是有意籠絡他。
湛明珩見她這般,大約知曉她心內疑惑,主動道:“當初提拔顧照庭,非是我料知後事,刻意將他豎作靶子。隻因朝中形勢嚴峻,戶部貓膩頻生,而他心向清明,擔得起這個位子。公儀閣老有二心一事,也是我離京後方才確信,否則是否提拔他,恐怕尚存疑慮。”
他是怕她誤會,覺得他不擇手段利用了顧池生,故而迂回著與她解釋了。納蘭崢自然也是信他的,何況他說得不無道理。忠君與師恩,孰輕孰重難論,湛明珩如何會冒險呢。得虧顧池生後來不曾辜負他的期望,擇忠君而棄師恩,甚至如今娶了三姐,更表明了內心立場。
這的確是樁大喜事,不論於魏國公府或於湛明珩。隻是納蘭崢卻不免蹙起了眉,問道:“倘使公儀閣老當真做過不利於你的事,來日歸京,你當拿他如何?”
湛明珩不意她不關心顧池生,反提及了公儀歇,答道:“國有國法,非我一人說了算數,現下我手頭也未掌握證據,尚且無法斷言。你關心這個做什麼?”
納蘭崢搖搖頭,笑笑道:“沒什麼,好奇問問的。”
湛明珩聞言也未多追究,似是思忖起了別樁事。納蘭崢見他如此,便湊他近一些:“近日可是遇上了什麼煩心事?總瞧你苦大仇深的,卓大哥也是。”
他想了想,伸手攬過她:“是咱們或許快要回京了。”
她靠著他的肩半抬起頭:“既是得以回京,你怎得不高興?”
湛明珩搖搖頭,示意沒有的事,道:“當然高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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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過幾日,納蘭崢便曉得他何以心事重重了。許是雙生子的心思確有微妙相連之處,卓木青直覺有異,及早察知卓乙琅或有起兵之意。而這看似憑空生出的猜測,卻與湛明珩此前查得的雲貴川隴各地兵力調集情形不謀而合。
八月末旬,歷經大半載休養生息,卓乙琅親率三十萬先鋒軍,踏破了大穆的關隘,由湖廣切入,短短數日,直逼大穆腹地。
九月伊始,先鋒軍刀鋒一側,雷霆般火速北上,整支軍隊持續縱向深入,直向穆京而去。
九月下旬,包括斷鳴營在內的雲貴川隴四地新兵作為後續補給軍隊受命前往支援。
十月中旬,先鋒軍一路告捷,西華的青色戰旗飄揚在了河北省境內。至此,穆京可望。
是夜,納蘭崢等人身在河北省境外等候軍令指示。
這一路北上,她漸漸明白了湛明珩此前的深思熟慮從何來。此戰於湖廣至穆京一線的百姓無疑是一場禍患,可於他卻反倒是翻盤一搏的好時機。大穆的江山在湛遠邺治下愈是分崩離析,來日朝臣便將愈多倒向他這一邊。是以於私,他不該出手阻止此戰,甚至當往裡頭添柴加薪,可於公於心,他做不到作壁上觀,更無法不擇生冷。
湛遠邺為奪嫡能夠置百姓於水火,而不至良心不安,他反復思量許久,無論如何效仿不得。反倒冒險傳信回京,將此戰情機要及早知會與衛洵,囑託他務必聯手右軍都督府與中軍都督府做好布防。
右軍都督府原本的下轄地早在此前割地求和後盡歸狄人所有,湛遠邺有意借此打壓魏國公府,故而索性架空了納蘭遠。卻是湛明珩布置在朝中的暗樁幾番聯名上書,道右軍都督府不可虛設,否則大穆西境恐遭滅頂之災。湛遠邺無法,隻得從頭劃分五軍都督府下轄的衛所。
隻是他也使了一招陰的,因知曉中軍都督府左都督謝豈林與魏國公府及昭盛帝關系甚深,便趁機從中分去了他的一部分統兵權,交還與納蘭遠。
如此一來,右軍都督府與中軍都督府這兩塊於他而言暫且無法馴服的地界,勢力總和便無上漲。
可湛遠邺防備不及的是衛洵。他將衛洵安插在對京城戍衛至關重要的後軍都督府裡頭,自以為如此便徹底掌控了京城命脈,卻反倒恰好給了“死而復生”的湛明珩還擊的可能。
卓乙琅預備攻入京城的前夜,明河在天,星月交輝。
世人皆知的是,大穆的天又要變了。世人不知的是,這一次,誰將浴血歸來。
作者有話要說: 一段說明:其實軍營這一塊原本還有東西要寫,講的男女主一步步籠絡人心,立威立信的具體過程,但考慮到本文一開始的定位是談戀愛,以及我這學期臨近畢業,諸如畢業論文、實習通訊等雜事纏身,最近實在寫不太快,怕在劇情部分耗費太多時間,導致追連載的小天使看得興味索然,而我自己也太費神費腦。所以考慮了兩天,決定調整一下大綱,將這一部分寫略了,然後加重男女主婚後情節。如果以後有精力,可能會再回頭補劇情。希望這是大家喜歡的決定~明天的預告我就不說了,看了這章,估計你們都猜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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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絕地反擊
是夜, 河北、山西兩省交界處, 太行山腳下臨時搭建的營帳內, 湛明珩支走了吳彪,與卓木青一道商議接下來的計劃。
軍營上下三千將士,尚無人知曉他們要反。
與附近幾支來自雲貴川隴各地的補給軍一樣, 這群“童子雞”在不必要的情形下不上戰場,他們落在後方, 確保先鋒軍的糧秣軍需。卓乙琅雖談不上多信任這些漢人,卻也不可能料得, 幾支群龍無首,入伍方才大半載, 被拿來充當補給兵的隊伍能夠反得起來。何況穆京在望,江山易主在即,此刻反無異於自掘墳墓,故而才將先鋒軍的後方放心交給他們。
卓木青聽了湛明珩的計劃,點點頭道:“天馬行空。”說罷補充了一句, “但我喜歡。”
湛明珩朗聲一笑:“知我者莫若卓兄是也。臨陣策反便交給我了,你來安排行軍路線。”
十月下旬的天已是很涼了, 兩位天之驕子在這麼個風都擋不牢靠的破落營帳裡頭以後勤補給兵的身份偷偷摸摸布置行軍路線。納蘭崢與耿丁一道坐在外邊不遠的柴火堆旁暖手,順帶替二人望望風。
納蘭崢在發呆。離京一年有餘,歷經大半載軍營生涯,幾乎叫她快要忘了自個兒原先過的是怎樣錦衣玉食的日子,以至如今竟平白生出幾分茫然來。思念親人是必然,卻因了那股不真實的恍惚之感, 似乎說不上高興,亦說不上不高興。
耿丁見四面無人,偏頭低聲問她:“瞧你這模樣,可是近鄉情怯了?”
納蘭崢點點頭:“或許是有些不適應。但我畢竟自幼生長於此,很快便會從頭習慣。倒是你,一路北上背井離鄉,此戰過後,如若大仇得報,可想好了前路?”
她笑起來:“怎得,不肯給我個女將當?我瞧你大穆打仗不行,這一路壓根抵擋不能。卓乙琅打仗也不厲害,卻隻短短兩月便攻入京城,倘使換了世子來,怕隻須花上一半工夫。你莫不如與你家殿下說說,聘我做了女將,來日再逢戰事,或許還能替你們撐個臺面。”
她口中的“世子”自然是卓木青。
四人“廝混”在一道大半載,已是相當熟絡,又因年紀、身份相仿,故而時常聚在營房內說吳彪聽不懂的玩笑。就連卓木青那個木頭如今話都多了一些。
納蘭崢聽罷笑出聲:“那是殿下的計策。倘使死守,你西華的鐵騎隻會更多殘害我大穆的百姓,故而不如做做戲便繳械收場,反還少些兵損呢。何況了,也不瞧瞧此番坐鎮京中的人是何等貨色,倘使換了殿下就截然不同了。”
耿丁見她神色驕傲,也不與她爭卓木青和湛明珩究竟誰打仗更厲害,隻道:“那你倒是聘我不聘?”
“倘使此戰得勝,殿下自然願意留你在京,但看你是否肯做這女將了。”
耿丁聽罷笑了笑,似乎十分滿意這答案,卻沒有說話。
兩相沉默裡,納蘭崢盯著柴火堆上方跳蹿的火星出了一會兒神,已料知她心內所想,問道:“你可是預備與卓大哥一道回王城去?”
她未直截了當地答,似有若無地嘆一聲道:“早在當日,他與我承認身份,我便已在他跟前起下軍誓,決意秉從父親,此生效忠於他。盡管照父親遺志,或許是不願我再涉足王庭紛擾,但我既機緣巧合之下遇見他,遇見你們,便相信天意該當如此。此戰若得勝,他必要回到王城,做我西華的王。隻是他如今容貌不再,卓乙琅也幾乎殺盡了知曉當年真相的人,欲意正名談何容易?我必要盡我所能,助他一臂之力……我也想做恣意快活之人,留在穆京從頭來過有何不好?但世子無法舍棄王庭,而我亦無法舍棄世子。”
她說及此忽然撐地站起,將手遙遙指向遠處蒼茫的太行山:“我西華有一傳說,星月交輝之夜,向山神許願,心誠者將得天意成全。”說罷回頭看納蘭崢,“你可有心願要許?”
納蘭崢抬頭望向太行山脈與湛色蒼穹相接的一線,起身上前道:“願戰火消弭,蒼生太平,盛世長存,知己不負。”
耿丁一彎嘴角,隨她目光一道遠眺了去,淡淡道:“終我一生,願當如是。”
……
翌日,西華先鋒軍舉兵入京。京軍三大營抵死廝拼,留京武將齊齊坐鎮嚴守。卓乙琅遭遇了北上一路以來的最大抵抗,整整七日圍困卻久攻不下。
第八日下令命駐扎在太行山一帶的補給軍臨時前往支援作戰。
軍令下達,補給兵們即刻整裝待發。卻是點完了兵,斷鳴營三千將士的隊伍裡忽然響起一個聲音:“申校尉,標下有一事請問。”
申圖是王庭派來領兵入京的副將,聞言瞥向湛明珩,立刻便惱了。一個小兵,臨陣關頭啰嗦什麼。
他視若未聞,張口便要宣布開拔,預備與太行山一帶其餘七支隊伍火速會和。
湛明珩卻氣定神闲地繼續問了下去:“申校尉,咱們的盔甲呢?”說罷一步步從隊伍當中走出,隨手拍了幾下前邊一名士兵的戎裝,“咱們是後勤補給兵,本無須亦無資格配備盔甲,但此番王庭命咱們上陣殺敵,難不成是預備叫咱們穿這牛皮甲去?”
申圖眉心一跳,似乎心知不妙,霍然抬首道:“弓-弩手,叫他閉嘴!”
回答他的是“砰”一聲大響。哨臺上的弓-弩手自高頂摔落,霎時化作一灘爛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