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使他們都足夠自私,或許寧願永遠也不要知道。
接下來的話就不必他講了。湛明珩與她青梅竹馬一道長大,無須他開口替她解釋,這個人一樣能明白她的躊躇,她的兩難,她的隱瞞,她的苦心。
湛明珩閉上雙目,緊蹙眉頭沉默良久,好似在竭力隱忍什麼,最終淡淡道:“顧照庭,多謝你,恕不遠送了。”說罷睜了眼霍然起身,繞過他大步朝外走去,行止間帶起一陣焦躁難安的風。
顧池生停滯原地,回頭看了一眼他去的方向,忽然想,幸好啊。
幸好這個人是湛明珩,是視她如命的湛明珩。
湛明珩走得太快了,一路搡開了數十幾名擋路的宮人,急急闖進寢殿去。繞過幾盞屏風後就見納蘭崢似乎揮退了下人,正獨自抱膝側躺在榻子上,背向外蜷在床角。聽見身後動靜,她好像曉得是誰來了,慌忙爬起。
他頓在那處傻站了許久,像要將眼前的人與十五年前溺水亡故的公儀珠連在一道瞧。
納蘭崢見他這般神情,也不知他氣消了沒,擠出一個笑來:“你忙完了嗎?”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
可他不瞎,瞧得見她雙目紅腫,必是方才狠狠哭過一場。
他頓時忍不住了,大步上前在床沿坐下,將她一把摟進了懷裡,用力得像要將她揉碎一般,雙手不可遏止地顫抖著,嘴裡卻一句話不說。
納蘭崢忽然記起,當年松山寺裡,他翻山越嶺尋見她,似乎也是這個模樣。像在害怕什麼似的。
她想問他出什麼事了,卻忽聽他道:“……洄洄,疼嗎?”
他心亂如麻,憋了一肚子的話想問她。最終卻先問了這一句,也似乎隻想問這一句了。那些亂七八糟的往事都不要緊,他隻想知道,那般黑的天,那般冷的水,她疼不疼?
一定很疼吧。
可他竟不能救她。
納蘭崢被他摟得氣都緩不過來了,推搡了他一下,得以喘息了才答:“還好……我就磕了下膝蓋,太醫來看過了,說沒傷著骨頭。就是岫玉給我上藥的時候稍微有點疼,我沒忍住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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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明珩一愣。知道她沒聽懂他問的話,也知道她在竭力掩飾自己哭的真相。
他突然不想問了。她不想說,他便裝作不知。
他將她的褲腿捋起來,看了一眼她紅腫的膝蓋,頓時怒中從來:“都腫得這般了,你是連走路也不會了嗎?”
納蘭崢見他似乎未有懷疑的意思,安下心來,抱了他的一隻胳膊道:“誰叫你日日抱我,我好久不下地,走路都生疏了。”
有這麼誇張嗎?
湛明珩當然曉得她緣何磕倒,卻此刻隻得順她的意道:“你還怪起我來了?成啊,你有本事與我在書房……”
納蘭崢一個情急,死死捂住了他的嘴。
他能不能不說這種話啊。
此前他沒日沒夜地忙公務,挑燈批閱奏折,她便想去書房陪他,結果一不留神在臥榻上睡了過去。迷迷糊糊醒來就見他在剝她衣裳,竟然拉她在那等地方,屈膝跪在她臥榻前……也不知哪裡學來的,真是要命了!
她那時候當然沒本事下地走路了,他還好意思拿這個來舉例。
湛明珩眼睛一彎,知她羞得轉移了注意力,便不再鬧她了。撥開她的手,低頭去親她的鼻尖,完了再去親她發紅的眼圈,動作是柔情似水的,嘴裡說的話卻很威脅人:“納蘭崢,你別以為傷了個膝蓋叫我心疼,我就肯放過你了。你日後若再敢私下與顧照庭說一句話,看我怎麼罰你!”
她被他親得臉頰湿漉,嫌棄掙扎:“湛明珩,你是狗嗎?”
湛明珩聞言狠狠舔了她一口。
沒錯,他就是狗。
作者有話要說: 一百多章了,標題已經取不出花樣,越來越沒有古韻,越來越粗暴直接了,大家不拘小節一下。今天想說,姑娘啊,如果有個男人在知道你的前世後,隻關心你死的時候疼不疼,你就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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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羞恥
湛明珩花了整整幾日幾夜, 將過去幾年種種不對勁之處零零散散拼湊在一道,方才徹底想通且接受了納蘭崢的確是公儀珠的事實。此事雖荒誕不經,卻未有較之更合理的解釋了。
關乎公儀珠,早在此前查案時他便已探了個清楚,除卻此女險些成了他繼母以外, 倒無任何叫他不舒心的內情。公儀家門風嚴謹, 雖聽聞她彼時也非坐得住的性子, 卻僅僅隻在府裡邊玩鬧, 偶爾偷摸著去後園瞧瞧人家文人墨客的流觴宴罷了。倒是未有什麼過分的,壞規矩的事。譬如像這輩子,縱容他這個皇太孫接二連三地闖她閨房。
得知此段淵源過往後,他自是想明白了納蘭崢這些年對顧池生的特殊情誼, 曉得她多半是將他視作弟弟一般看待, 心結也就隨之解開了。畢竟他著實不相信, 便顧池生再怎麼如何英俊瀟灑儀表堂堂,納蘭崢眼見他從一個矮墩墩的男娃娃長至今日,難道還能生出旁的情愫來不成?
思及此, 他一面暗暗叫爽,卻也一面黑了臉皮。納蘭崢與他初遇那年,他也不過才十二罷了, 她究竟是如何看待他的?莫不是也將他視作弟弟一般罷!
湛明珩思來想去覺此一點格外扎心,真叫他食不下咽,坐立也難安,故決計直截了當地問問她。夜裡一番**纏綿過後, 納蘭崢已然昏昏欲睡,他卻非是不肯給她早眠,抱她在懷哄道:“好洄洄,先不睡,我有個正經事須問你一問。”
納蘭崢很煩他,抬起點眼皮來:“你也曉得方才多不正經啊。”
她著實給湛明珩氣得不輕。許是見她這些天頗為心事重重,故想分散些她的注意力,叫她就寢前好好累一場得個好眠的緣故,他近來著實尤為生猛。且也不知這男人究竟得了什麼毛病,花樣層出不窮不說,竟對她一個勁地使壞。每每到了關鍵時刻便戛然而止,非要聽她喚他名字才肯繼續。要命的是,喊“湛明珩”是不夠的,得喊“明珩”才行。
她想,大約是早些天她一時恍惚,暈了腦袋,叫了顧池生一聲“池生”,給他聽去了的關系罷。
可他的心思當真忒壞了。此前她對這等事毫無所感,隻覺回回犧牲受罪,後在他锲而不舍的操練下,不知何故被他掀起了一絲興致,偶逢情濃時刻也得些微樂趣。卻是他如今竟然一言不合就抽身而退!
她能怎麼辦呢,隻得叫他欺負。一思及方才一聲聲喊他“明珩”,她就覺得掛不住臉,一點不想理睬他。
湛明珩卻被這一問堵了好些天,故而十分執著,見她嘟囔了一句復又闔上眼皮,便使壞揉她,惹得她睡不了,繼續道:“你說,我十二歲的時候俊不俊朗,瀟不瀟灑,討不討人喜歡?”
納蘭崢睜開眼,伸手探了探他腦門:“你沒燒壞腦袋吧?”這便是他所謂的正經事不成!
他皺皺眉,將她的手給撥開了:“我好著呢,你快仔細想想。”
時隔八年,可不得仔細想想才行。她嘆口氣,翻了個身瞅著拔步床床圍的雲龍雕紋,想了想:“模樣長相我不記得了,總歸性子是不討喜。”
湛明珩那隻攬在她腰間的手不安分了,威脅似的掐摟了她一下:“我如何就不討喜了!”
納蘭崢瞥他一眼:“你當年一上來便對我動手動腳,仗勢欺人地搶我镯子不夠,還老拿嶸兒威脅我……你自個兒算算,你那會兒可是尤其沒風度,尤其討人嫌?”
是啊。如此聽來,真是十分討人嫌啊!
湛明珩太後悔了。早知她當年便以十五歲大姑娘的姿態瞧他,他脾氣再不好,裝也要裝得風度翩翩一點。他低頭看看自個兒這隻大掌,對,就是這隻手,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做不端正的事。他真想回去狠狠抽彼時的自個兒幾耳光!
他有點泄氣了:“那你當年可曾覺我幼稚,或者將我視作弟弟一般瞧?”
納蘭崢困倦得很,絲毫未察覺他的問法有何不妥:“嗯……幼稚,比嶸兒還幼稚。”說罷再翻了個身,面朝他道,“你如今也幼稚,五歲小孩兒似的。”
她是信口一說,可十五年前,他的確方才五歲……
湛明珩的臉色陰沉下來。一思及她活了兩個十五年,還險些成了他的繼母,他登時便沒了底氣,隻覺或許在她眼中,他真是五歲也未可知。他將牙咬得咯咯響,欺身向她壓去,咆哮道:“納蘭崢,我是你男人,不是你兒子!”
納蘭崢給他吼得耳朵都快聾了,瞅了一眼外邊,真怕這一聲暴怒叫整個承乾宮皆聽了去,隨即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也不曉得他這又是哪根筋搭錯了,竟這般露骨地彰顯身份,說得人怪羞澀的。
見她略帶幾分質疑的眼神,湛明珩愈發對當年舉止心生懊悔,卻是所謂“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故而非是要給她將這觀念給拗過來不可,二話不說翻身而上,一番起落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哎!”納蘭崢給他惹得忍不住皺了下眉頭。怎得說來就來,他究竟是吃錯了什麼藥!
湛明珩照舊關鍵時刻叫停,逼迫她繼續喚他,甚至這回叫“明珩”也不管用了。欲意矯正小嬌妻對他根深蒂固印象的皇太孫,義正辭嚴地說,他比她年長五歲,命令她必須喊他“明珩哥哥”。
納蘭崢快哭了。什麼哥哥不哥哥的,太羞恥了!
這男人是不是瘋了啊!
……
得虧穿衣裳的皇太孫和不穿衣裳的皇太孫判若兩人,湛明珩白日不發瘋,與納蘭崢也隻在夜裡方才鬧騰一番。這些天,承乾宮幾乎是有日頭便無皇太孫,納蘭崢也習慣他忙進忙出了,得空時候就在他書房裡邊翻閱大穆的律法。她想曉得,父親的那些罪名構得上怎樣的刑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