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討厭新來的家教,因為他身上觸感冰涼而黏膩。
直到某天我看見他躲在房間裡,摩挲著被子下露出的蛇尾,口中喃喃念著我的名字,臉上還泛著奇異的潮紅。
我的家教不是人,更可怕的是,他是為我而來的。
1
高數連續掛了兩次,我爸說再過不了以後連家業都沒得繼承,還說幫我找個靠譜負責的家教。
誰知道請來的家教,不是人。
看到顧恆的第一眼,我就很討厭他。
他被我爸從外面領進來的時候,我正從樓梯上走下來。
進來的男人身形高大颀長,穿著得體如同貴客。五官精致,眉眼深邃,皮膚卻帶著病態的白,像是長期潛伏在陰暗之處不見日光。
他昂頭噙著笑意看我,表面看起來在打招呼,但我卻察覺到他的眼光打量著我,像條毒蛇吐著信子,逐一落在臉蛋、鎖骨、腰腹……渾身各處。
不知道為什麼,我身上起了一層細細的雞皮疙瘩,有種被野獸盯上的錯覺。
我爸招手說:「茵茵,快過來給顧老師打個招呼。」
顧老師?
這就是靠譜負責的家教?
明明看起來像個斯文敗類。
我皺眉瞪著這個不速來客,扭頭就打算上樓,結果被我爸威脅:「茵茵,你現在跑的話,下個月生活費我給你砍到一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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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命,我爸為了拯救我的高數,真是狠了心,連他寶貝女兒的生活費都要砍。為了下個月的限量版包包,我隻能不情不願地走過去。
湊近後,我發現我爸請來的這個家教有張堪比模特的臉。眼睛是深褐色的,陽光照到的時候,又閃著怪異的色澤。
仿佛一潭深淵,吸引著人向裡窺探,帶著某種蠱惑人心的美。
但我當然不會因為他好看,就輕易認下這個「老師」。大學了還被請家教,同學們知道了非把我笑死不可。
「顧老師?這個帥哥看起來年紀不大呀,能做老師嗎?」
「就我高數那個水平,給我補習,沒點真功夫可不行。」我有點挑釁地看著他。
我爸敲了敲我的頭,「對顧老師尊重點,人家可是劍橋大學數學系畢業的,我好不容易才找到這麼適合的高材生願意教你。就你呀,下輩子都考不到那麼多分!」
……fine,爸,你開心就好,下個月生活費記得打!
顧恆站在一邊,端著無可挑剔的笑意。
「水平不算高,但相信輔導高數 C 應該不會吃力。」
明明是客套地笑著,但對上我的眼神裡,卻滑過隻有我能看懂的狡黠。
他覺得,很好笑?
我更討厭他了。
「茵茵你好,我是顧恆,叫我顧老師或者顧恆都行。」
他伸出修長蒼白的大手。
我伸手,不甘心地握上去。
握手的瞬間有些被嚇到,37°的盛夏,顧恆的手卻冰涼得如同從冷庫裡拿出來。
不隻如此,站在他身邊的時候,也涼飕飕的。
我想縮回手,他卻握得緊緊的。雖然他看起來並沒有用力,我卻絲毫無法掙脫。
被纏住一般,讓人喘不過氣。
那時候我還不知道,未來真的有被纏得喘不過氣的一天。
2
淑女的手怎麼可以握這麼久?
我狠狠用眼神剜了他一眼,而他在電光火石間先我一步收回手。
笑得斯文淡然,似什麼也沒發生過。
我最討厭顧恆的一點就是,他總在人前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但看向我的時候,就會露出那種帶著捉弄般的笑意。
仿佛大人看著小孩子,神明睥睨著凡人。
他以為我看不出來,但我一眼就看出來他是什麼樣的人。
高傲、虛偽。
衣冠禽獸,道貌岸然。
「顧老師,你的行李我已經讓人放到二樓客房了,二樓盡頭那間就是。」
什麼,他不僅要補習,還要住在我家?
「爸!這不合適吧?怎麼可以讓外人住進家裡?」
「不然呢,人家老師總不能每天長途跋涉從市區過來。顧老師都不是我們市的,還是為了給你補習,特地從外地過來的。」
哎,這一刻我突然恨起我家住在郊區大別墅。
我爸又敲了敲我的頭,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語氣,「還好咱們家大房間多,請個老師不成問題。」
「茵茵你得好好學習知道不,數學學不好,到時候算賬你都算不明白,還說要繼承家業?」
……又揭我短。
這真是親爸嗎?
而且,算賬真的需要用到高數嗎!
我總覺得,自從高數掛科後,我在我爸心中的地位就從全家第一變成了倒數第一。
「顧老師,你坐車過來也累了吧?可以先休息休息,晚點再開始。」
顧恆聲音低沉優雅得像是大提琴,「我先收拾下,待會過來和茵茵同步一下這個暑假的學習計劃。」
他斜睨了我眼,眼裡分明帶著促狹的笑意。
還沒開始補習,學習計劃已經有了?
救命,看來整個暑假看來都要受高數折磨了。還要……忍受這個人。
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這麼討厭顧恆。
就這樣,顧恆住進了我們家。
雖然看起來像個隻有顏值的模特,但教起書來他是一套一套的,臉上掛著最得體的笑容,做起事來卻說一不二。
學習計劃說嚴格也不算非常嚴格,每天上午一節課,下午兩節課,除此外還有布置的練習題,每周隻能休息一天……也就,讓人輕度頭禿的程度吧。
但我當然沒打算乖乖就範。
我使出了小時候對付家教老師的勁,讓我往東我往西,上課就神遊,做卷子就抓耳撓腮,不會做的題不做,會做的題也不做。
不管怎麼鬧騰,顧恆隻是噙著笑意靜靜看我,絲毫沒有表現出不耐。
「顧老師,怎麼辦呢,我可能真的跟數學沒有緣分吧?」我可憐巴巴地抱怨。
「顧老師這麼優秀的人才,在這裡教我高數大材小用了吧?怎麼樣,要不你幹脆跟我爸說不合適算了?你來說,我爸肯定不會說什麼。」
鬧騰一通後,我眼睛锃亮地提議。
顧恆用手支著頭,薄唇微鉤,「當然不會,能教茵茵我很榮幸。」
「一遍不會就兩遍,兩遍不會就三遍,總能講到學會為止。」
聲音平靜,又摻雜著令人困惑的寵溺和……危險。
他指尖掠過我的手背,拿起用來測試我水平,我沒好好做完的卷子。
指尖冰冷得異常,觸碰到我的手背時,引起一陣戰慄。
我的心跳幾乎慢了半拍。
移開的時候,我不自覺地開始顫抖。
他直勾勾地盯著我,像是沒注意自己的動作有什麼異常,隨後漫不經心地掃過卷子,慢條斯理地,「茵茵沒有好好做呢,不過沒關系,我們還有一整個暑假的時間。」
「我對茵茵,很有耐心。」
他笑得斯文,眼裡卻閃著古怪的色澤。
有那麼一瞬間,我湧起了一種造次就會被狠狠修理的錯覺。
雖然他是那麼客氣,但我卻本能地感到不適。
3
「我,我去趟衛生間!」
我慌張地衝出書房,隱約聽到身後壓低的輕笑。
這個人真的是……虛偽!
衝進衛生間後,我用冷水使勁地往臉上拍打。
鏡子裡是張姣好的少女的臉,但此時臉頰上掛著兩坨明顯的酡紅,眼中帶著水汽,睫毛上沾著水珠,活像被欺負過一樣。
我輕觸手背,剛剛那種戰慄的感覺仿佛還殘留著,讓我雞皮疙瘩起了一身。
我要瘋了。
顧恆一句重話都沒有,但簡直就是來治我的。
故意在小測卷子上亂寫一通後,顧恆坐在我旁邊,從頭到尾把整張卷子講解了一遍。
他牢牢注視著我的表情,輕易就能分辨出哪些我聽懂了,哪些是搪塞過去的。
聽不懂的地方,他能來來回回講上三四遍,直到我能舉一反三後才歇下來。我故意放著不寫的,他也要講。
聽到虛脫的我反抗,「不用了顧老師,這題我會。」
「會?會怎麼空著?」
這人,明知故問!
「想必茵茵是不會做才空著的,我必須讓你徹底學會,才不辜負你父親的囑託。」
他說得一本正經,但我可沒錯過微鉤的唇下掩蓋著的惡趣味。
不知道為什麼,顧恆似乎很享受給別人輔導功課,說好的下午兩節課,他硬是拖到了吃晚飯。
我尋思著,這也不會給他加工資啊,怎麼就自動加上班了呢。
這麼賣力,指不定是有什麼折磨別人的惡趣味。
我渾身虛脫地走出來,面色恹恹,顧恆卻神採奕奕的。
餐桌上,我爸關懷起今天的進度,「顧老師,茵茵沒給你添麻煩吧?」
「我家茵茵吧,從小被慣得無法無天,沒少做調皮搗蛋的事。她要是故意調皮不學習,你替我狠狠管教她就行!」
我嘴角抽搐,無語Ţű⁽地翻了個白眼。
有這麼對親女兒的嗎?就離譜。
顧恆優雅地用刀切著肉往嘴裡送,聲音裡透露著愉悅,「您放心,老師,自然是要好好管教學生的。」
說到「管教」兩個字,還有些加重了語氣,頗有些意味深長。
我又一陣沒來由地顫抖。
吃完我撒腳丫子就準備上樓,被我爸歡快地叫住:「茵茵啊,趁天還沒黑,你帶顧老師參觀參觀。」
「怎麼又是我,學了一下午很累哎……」
話還沒說完,對上顧恆幽深的眸子。
夕陽餘暉的映襯下,顧恆的眼睛如同某種光芒奇異的寶石,看得我一時間愣住了,鬼使神差地應了下來,「……好吧。」
雖然說完就後悔了,薛茵茵啊薛茵茵,你怎麼這麼經不起帥哥的誘惑呢?
轉了半圈,我帶顧恆來到了會客廳背後的一間小廳。
展示櫃上東西古色古香,但最顯眼的是中間那座巨大的蛇雕。
黑色石頭質感,粗獷中流露著久經年月的溫潤。巨蟒蜿蜒盤旋,張開足以吞噬一切的巨口,沉默地目視前方。
任何人在這樣的巨物前,都會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展示櫃經過專門設計,中間完整的區域都被留出來盛放這座雕塑。
而背後所有其他玩意,都像是這座雕塑的陪襯。
顧恆直勾勾地盯著最中央的那個蛇雕。
夕陽打在他稜角分明的側臉上,光暈像穿透亙古的時光那樣悠久落寞,連帶著他也帶上了某種古物般的沉靜感。
「很奇怪對吧,在家裡擺放了這麼座蛇雕。」
我家擺放了這麼座雕塑,任誰來第一次看見都會驚嘆,然後是奇怪。
每次我經過這座雕像的時候,都會覺得有點毛毛的。
仿佛雕像有了靈魂,正透過石頭凝望著你。但這座雕像刻畫的是一條蛇,想到這就有點毛骨悚然了。
看他似乎很感興趣,我解釋道:「正常人家裡,按理說是不會有的。不過我家,據說在太爺爺那一輩,有次進山受過一條大蛇的庇佑。」
「聽說我太爺爺回來以後就開始發家,運氣一直很好。後來我家就一直流傳下了這個故事,還有這個雕塑。」
不過隻是祖上流傳下來的事,真假已經無從考證了。
唯一能確定的是,我家確實在那個時候靠做中藥材生意發了家。
「隻是家族傳說啦,不用在意。你沒事不要來這個房間,我爸不太喜歡外人過來,他很尊敬這個。」
「那你呢?」
我一愣,聽見他頗感興趣地問道:「你對蛇,怎麼看?」
對蛇怎麼看?
我一下子就想到了蛇那冰冷滑膩的手感,軟若無骨如同長蟲的身軀,頓時整個人都不好了。
又聯想到了電影裡的巨蟒張開血盆大口,一口就將一個成人ṱű̂₃吞吃入腹的畫面,簡直是我的童年噩夢之一。
我撇撇嘴,不假思索地答道:「我最討厭蛇了。」
顧恆定定地看著我,眸中幽深,視線帶上了幾許探究之色。
「冷冰冰的還軟軟的,潛伏在暗處,爬行起來又無聲無息的,這種生物怎麼想怎麼令人不適吧?」
想到這,我臉上的嫌棄更重了。
不過隻是就事論事啊,太爺爺你千萬不要生氣!
我咽了口唾沫,在心裡畢恭畢敬連連道歉了幾句。
「哦,是嗎?」
顧恆平靜又緩慢地問道,語氣聽起來竟然有幾分微妙。
4
第二天我捧著顧恆打印的一大堆習題,整個人都不好了。
到底哪裡惹到了他啊,怎麼感覺比昨天更兇殘了。
「還有幾本書剛下單,明後估計才會到貨。」顧恆睨了我一眼,似是知道我想什麼般地淡淡補刀。
「哈哈,」我訕笑,「顧老師,要你破費多不好呀。而且這麼多,估計寫不完吧,那就太浪費了……」
「以茵茵昨天的測試水平來看,這樣的訓練量可能還不夠,高中代數基礎也需要再完整夯實一遍。」
……我懷疑他在鄙視我。
狗男人。
我隻能哭兮兮地做,一邊做一邊在心裡罵顧恆。
顧恆真的很怪。
他如同個大冰櫃,坐在他身邊的時候,我總感覺涼飕飕的,即使在七月盛夏也會感到手腳冰涼。
他皮膚的觸感也很冰冷,因為過於冰冷,有時會給人一種黏膩的錯覺。於是,後來我隻能關了空調,打開窗戶,讓夏日溫暖的風吹進來。夏日的午後悠闲而燥熱,蟬鳴不知疲倦永無休止般地響著,陽光和屋內角落的陰影曖昧地交纏著,空氣裡混著暑氣和一種無法描述的香味。
是顧恆身上的氣息。
開始是低調沉穩的木質香調,如同森林般寬廣清新,久了又變成了醇厚的氣息,仿佛迷失在密林中,止不住地下墜。
他用的是什麼香水?
在這個味道中沉思,我明明午睡過了,卻再次覺得困倦起來。
「茵茵,不要走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