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將他塑造得比男主更像男主,是為了讓將軍踩著他這塊高水平的墊腳石走得更高。反正他必死無疑,注定隻能存在於將軍功成名就後的慨嘆裡。
可若是,他沒死呢?
這男主之位,將軍還坐不坐得穩?
於是我耗盡心血救他,他也沒讓我失望。
不需要我扶持他太多,隻要他還活著,他就是最合適的男主。
三年來,他暗地裡將世界給將軍的機遇都奪走。
我在將軍身邊,慢慢「清君側」,削弱將軍的助力。
我匣子裡的密信堆得越來越高,世子積蓄的力量越來越多。
決定在天刀谷之戰下手的時候,世子問我,他有野心稱帝,成王敗寇,所以不惜與世界核心對抗,那我為何要如此?
我沒回答他,隻是,在那一刻瘋狂思念神醫,思念小姐。
世子為我講過兵書的來歷。
用兵最忌驕躁,他料到父兄遲早會因野心賠上性命。他活著時還好,父兄寵愛他,也知道他聰明,事事都聽他的。可他活不了太久,於是嘔心瀝血寫完了兵書,父兄照抄即可。
可恨,這本兵書最後到了敵人手裡,反倒害死了他的家人。
我想起神醫給我的醫書,後知後覺意識到,神醫當時是以什麼心態教我醫術。
他早就料到了。
他費盡心思,要將我培養成可以頂替他的下一任神醫,在他死後此生無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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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什麼都不知道,輕輕松松地收下他沉重的好意。
我從來不知道,那個連自己的藥箱都經常找不到、總來黏糊糊纏著我鬧的人,竟然有這麼細心周全。
連一絲異樣,都未曾讓我察覺。
25
世子和我再到將軍府時,老夫人已經被左將軍控制住。
左將軍苦笑:「要不是我遵守賭約,怕是已經被將軍弄死。」
我和他賭,將軍會不會因捕風捉影的傳聞責罰他。若將軍有責怪之意,他就立刻借口保護老夫人趕回將軍府,躲開將軍的疑心怒火,避開這一場宏大戰事。
他喃喃道:「我怎麼會為這樣的人拼死效力這麼久?」
將軍死了,男主易位,將軍的男主光環終於散去。
我笑道:「幸好你沒死,日後還可再擇明主。」
左將軍年少時便一戰成名,在戰場上拼殺十年,豐神俊朗聲名遠揚,吸引了無數崇拜者,也包括世子。
明主世子盯著左將軍嘿嘿傻笑兩聲,被左將軍嫌棄地一瞥。
我和世子一同去見老夫人,老夫人高高在上,斜瞥著我。
世子問:「這就是作者?」
「不愧是最聰明的男配,竟看得出我的身份。不錯,我就是此方書中世界的世界意識,也算是書的作者。」
世子指了指我:「我沒看出來,是她告訴我的。」
它這才正眼瞧我,滿臉難以置信。
即使我殺掉女主又頂替神醫,它也沒有過於警惕我,還選我為替身入將軍府。
因為,我在它眼裡還是那個無名無姓的替死丫鬟,隻是一塊哪裡需要往哪搬的磚。
我直視它,問:「我該叫你什麼?老夫人,還是,七巧姐姐?」
它訝異:「你連這也知道?」
書是被我撿到的,小姐怎麼會誤以為是七巧?
縱觀全書,隻有一個天才世子靠自己覺醒。
七巧不是穿書者,也不是天才。
它是這本書的作者,劇情的推手。
聊到往事,提起小姐,它滿目惋惜。
「她怎麼這麼想不開?明明是女主,還一心求死。」
我以為它也為小姐的逝去傷懷,又聽它說:「真是可惜了將軍對她的一片痴心,將軍隻能找個替身來安慰自己……」
我被氣笑了:「他可憐?他仗勢欺人,強迫小姐,強搶民女。他草菅人命,肆意屠城,民不聊生!」
它怒目瞪我:「你懂什麼?他可是男主!高傲暴戾不愛蒼生隻愛女主的男主!
「最後他會知道他愛的是女主,他會悔過真心對女主好。你為什麼要殺女主?你怎麼忍心讓他永失所愛!」
我冷笑:「是,是我殺了小姐,但卻是你和男主逼死她的!」
「我們哪逼死她了?她可是女主,我會讓她得到世界上最厲害的男人的愛!」
我笑出了聲。
將軍是男主,金手指是被擁戴登上王位。神醫是男配,金手指是手到病除。
小姐和姑娘是女主,金手指是——得到男主的愛,不會被男主虐死。
26
小姐說得不錯,她隻是男主的衍生物。
男主死了,這個世界會崩潰,因為男主是世界核心。
但女主死了,卻於這個世界無礙,因為女主隻是感情支線,是男主的漂亮掛件。
世界還會衍生出新的感情支線。
隻要作者創造的男主還在,以男主為中心的衍生過程就不會停止。
作者先作為七巧推動《霸王嬌妃》的劇情,又作為老夫人推動新的感情線。
小姐以死求解脫,它又送了一個無辜少女進牢籠裡。
我質問她:「你難道看不見小姐的痛苦?她要改變自己的命運,你卻利用她的信任,將她推進慘劇!」
它嗤笑:「為男主燦爛輝煌的一生增添一絲桃色,這就是她的命運。她將是天下最尊貴的女人,是霸王冠冕上的一顆明珠,她憑什麼痛苦?」
它恨恨地看著我:「你們老老實實按我的安排走就完了,哪來這麼多事?」
世子雙眼噴火,問:「這是事多?」
世子講他如何擔憂父兄,講他為那本兵書嘔心瀝血,最後咬牙切齒:「我堪當大任,有才有德,憑什麼就要將心血送給那傻吊暴君給他鋪路?!」
它理所當然道:「因為他是男主。你們的用處就是襯託男主,誰會在意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世子握著劍柄的手指用力到發白,我也攥緊了拳頭。
我會在意,每一個書中人物都會在意。
大丫鬟被亂棍打死時,身上飆出的血和眼角流下的淚都是有溫度的。
左將軍被將軍貶斥責打,也會痛得半夜睡不著覺來找我討藥吃。
它輕飄飄寫下一個字,落在小人物的命運裡,就變成足以衝亂人生的洪流。
我對世子說:「不必和它多說,它不能理解。」
就像將軍一樣,就算我已經捅穿了他的心,他也不覺得自己會死在我這樣一個小人物手中。
「反正男主已經死了,你是新的男主,它不能……」
它突然插嘴:「我會好好培養你的。你想和你的父兄一同稱霸是嗎?我會為你安排這個劇情,隻要——」
它看向我,惡意滿滿:「你殺了她。」
世子一愣,看向我,和我四目相對。
它咯咯笑著:「快動手。隻要你殺了她,我就把原本給將軍準備的長生不老仙術安排給你。你可以和你的父兄一起永葆青春,千秋萬代。」
世子拔出長劍,微微抬起。
它笑得越發得意:「殺了她!殺了她——」
長劍刺穿它的身體。
世子說:「你當我是傻子?你真以為這三年,我們對你毫無了解?」
世子和我一樣是頂替上來的,遊離在劇情之外。
他作為新的男主,脫離了作者掌控,由他衍生之物不再被作者主導。
他自由了,我自由了,左將軍自由了,姑娘自由了。
這個世界自由了。
27
它差點被世子一劍捅死,又被關押起來。
雖然男主易位,它無法操控世子,但世子擔心它死了會對世界有影響,還是暫且留了它一命。
世子問我:「你怎麼想到的,來救我,把我培養成新的男主?」
他的眼睛發亮:「你那天突然出現在我面前,將我從鬼門關拉回來,簡直是神女下凡。若沒有遇上你這樣的神醫,我隻能含恨而終。」
我說:「其實我不是神醫。」
他何等聰明,剎那間便猜出了真相。
「是誰把你變成神醫的?是那個你一直在找的人嗎?」
我承認了,告訴他:「是我的夫君,真正的神醫。」
我被神醫培養出一手好醫術後,能頂替神醫的位置。
所以我想,男主,未必不能再培養一位。
我將希望寄託在世子身上,賭贏了這一把。
世子說:「他已經死了,你找不到他。」
我說:「不試試怎麼知道?他說過他在那個世界等我。」
「你想去找他?這怎麼可能?」
其實不是全無可能。
它提到過長生不老的仙術。我想起,書中確實有這一段。
後來將軍沉迷尋仙問道,竟真的找到了一位得道高人留下的長生不老仙術。書中將那高人描繪得神乎其神,說他有開天闢地、通往異界的本事。
我說:「雖然聽起來像神話,但將軍曾一人打敗八百騎兵的神勇是真的,我夫君起死回生的醫術是真的。說不定,這也是真的。」
「你真那麼想走?留下不好嗎?和我一起成就霸業,我絕不會虧待你。」
世子還很年輕,剛及冠的英氣少年,雄心勃勃,眼角眉梢透著野心。
他是最合適的男主,他天生屬於這個群雄爭霸的世界,可我不一樣。
我從前隻想活著,現在有點野心,也不過是想和愛的人一起生活。
我想去為小姐的獨舞喝彩,也想接夜班後疲憊的神醫回家。
世子沉默半晌,語氣猶豫,說:「愉心,你有沒有想過,若是死後就能回去,小姐為何不直接自殺?那個神醫,他可能……」
我打斷他:「任何可能我都想過,但我還是想試試。」
他說過的,他在等我。
28
高人避世隱居,我決定去雲遊四方。
臨行那日,世子來送我。
「書裡隻寫那是一個傳說。若你尋不到,會不會回來找我?」
我笑笑:「不會,我此去也不完全是為了找那位高人。
「我可是醫者,我學得了世上最好的神醫的醫術。
「若尋到了,我就去找他。若尋不到, 我就繼承我夫君的遺志,走遍天下的每一處遐方絕域, 給所有病痛患者義診。」
世子張了張口,沒再說挽留的話。
我說:「王,你要當賢明的君王, 不可濫殺無辜、殘害忠良,不要用你眼裡雞毛蒜皮的小事故意為難平民百姓。」
世子鄭重應下。
我翻身上馬,背著神醫留下的藥箱,朝遠方出發。
也許隻要一天, 也許一年、十年、我的一生都不夠。
隻要我還活著, 我就會一直走下去。
番外
愉心走後, 世子開始了他傳奇霸業的一生,平定亂世,一統十八國。
他將所有「如果秦王世子還在」的希冀都變作了現實,是當之無愧的一代明主。
在他漫長的執政生涯裡, 即使他謹記和愉心的承諾,也不止一次險些踏入昏庸無道的泥沼中。
每當這時, 他就會去看看左將軍馬革裹屍後的衣冠冢,去看看姑娘軟聲細語和斷了胳膊的心上人撒嬌的幸福笑容, 去看看丫鬟新開的熱鬧小店。
他告誡自己要引前男主為戒, 萬不可步蠢貨後塵。
他總會想起那個騎在馬上瀟灑道別後毅然遠去, 一眼都沒回頭看他的女子。
她毫不猶豫地朝未知的遠方出發,不回頭, 隻留下蒼茫煙土。
是個年輕的文雅男子,一身月白色長袍,提著藥箱。
「(世」這些年, 它和身體一起變作垂暮老妪,感受病痛,害怕死亡。
看著他的長劍,它幾乎哭出來。
「那是另一個世界的事, 我不知道。」
他放下長劍,嘆一口氣,總覺得心裡鬱悶。
有一天,他發現了作者的新書,墨痕未幹,書冊還沒泛起靈性的金光。
是一個關於丫鬟的故事。
丫鬟從小吃不飽穿不暖, 任人欺凌,直到前來為小姐診病的神醫對她一見鍾情。神醫壞了她的清白, 強迫她跟自己離開。
丫鬟和神醫糾纏了五年。被小姐嘲諷欺凌, 被神醫的父母親眷鄙棄,為神醫的青梅試藥以至於壞了身子日日吐血……
最後, 神醫終於明白自己最愛的是丫鬟,自殘求丫鬟回心轉意。
世子:……
作者見勢不妙,拔腿就想跑,連它的新作都顧不上。但它年老體衰跑不動, 隻是在顫顫巍巍蠕動。
世子恨恨罵道:「你這賤貨可不算無辜, 我為君王,必要誅盡爾等宵小之徒!」
世子拔劍,寒光閃過,作者頭身分離。
等了片刻, 世界照常運轉。
世子擦淨劍上的血,吐出哽在喉間多年的鬱氣,終於舒坦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