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驚慌抬頭,對刺客狠戾嗜血的眼睛。
原來人藏在房梁上。
7.
「我也是個女子,你不用害怕。」
她說話的聲音低沉喑啞,說完縱身一躍,落了下來。
我點頭如小雞啄米:「哦哦哦好,多謝女俠饒命。」差點跪下來給她磕一個。
大抵是抓她的人走了,她脫了最外面湿了的衣裳,疲倦地往我床上一躺。
閉眼前,還不忘記警告我:「天亮了,我就走,你想活命,就不要亂跑。」
嗚,真的好兇。
屋頂依舊在漏雨,我無處可去,隻能雙手抱膝坐在矮凳上,胡思亂想。
我可真夠倒霉的,進宮來一天福都沒享,不是修房頂,就是被人拿著刀威脅。
到了後半夜,我實在凍得厲害,輕手輕腳走到床邊,想抽一條被子來蓋。
結果摸黑被椅子絆倒,一下子撲在床上躺著的那個刺客身上。
她的身子很燙,像一團火在燒,受傷淋雨後竟是發起了高熱。
我慌了神,不由得想,萬一她要是死,我是把她埋了呢?還是把她埋了呢?
「你醒醒啊。」我起身點亮了燭火,輕輕地推了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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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警覺,一瞬間醒來,眼神像荒野上落單的狼般凌厲。
翻身將我抵在榻上,手掐住了我的喉嚨,陰森道:「你想做什麼?」
我呼吸困難,喉嚨燒灼:「你生病了,我擔心你有事……咳咳咳……」
她死死地盯了我片刻,在確定我沒有威脅後,松開了手。
禁錮般抱住我的腰,貼在我的身側,沉沉睡去。
若我再慢一些回答,她是不是真的會殺了我?
我後怕得又出了一身的冷汗,睜著雙眼,終於熬過了這驚心動魄的一晚。
8.
她受傷的手臂還在流血,我中途爬起來拿帕子給她簡單地包扎了一下。
天光大亮時,她還沒有醒來,不過好在身體的高熱已經降下去了。
我看清了她的長相,她竟然生得非常非常地美麗,眉似新月,雪膚花貌。
面對這樣的窮兇極惡之徒,我居然有些許的沉醉。
可惜一句話,便將我拉回了現實。
「你再看一眼,我就要把你的眼睛挖出來了泡酒了。」
我掩耳盜鈴般迅速閉上眼,嘴硬道:「才沒有看你。」
昨夜她並沒有真正地傷害我,我心裡其實並不怎麼怕她了。
當然也可能是我太弱了,弱到她連對付我的念頭都沒有。
況且……她真的好漂亮啊。
見我驚恐,她居然心情很好,惡劣地笑了:
「膽子大了,都敢反駁我了。罷了,念在你昨晚收留我的分上,就讓你多看我幾眼吧。」
「哼。」我強迫自己別過頭,表示不想理她。
她坐起身,目光倏爾停在我給她包好的傷口上,長睫輕顫,頓了頓方說:「昨夜倒是今生第一次有人與我同床共枕呢。你是皇帝的妃嫔嗎,怎麼一個人住在這個破地方,叫什麼名字?」
「我做好事,從來不留名,你趕快走吧。」我面色微紅,直接道。
萬一她再在這磨蹭,抓她的人又回來了怎麼辦?
那我不就真成包藏亂黨的同黨了嗎?
她眯著眼睛,像撸貓那樣揉了揉我的頭,認真地端詳著我的臉:
「長得倒是不醜,你不告訴我,過幾天我也能知道。」
說罷,竟開了門,不怕暴露地直接揚長而去。
我:有這麼大膽的刺客嗎,真就不管我的死活是吧……
9.
我一個人提心吊膽地過了幾日,生怕再發生什麼意外。
燒掉了那日她睡過沾了血的被衾,去了去晦氣。
第二日,我竟然收到了一封太後舉辦的春日宴請柬。
我很是受寵若驚,根本沒有把這件事和那天那個刺客聯系起來。
等到了宴會,我還傻兮兮的,特別高興地吃著各種精致的點心。
結果,那個刺客忽然出現了。
她眾星拱月,衣裙華貴,猶如仙女下凡,美不勝收。
全無當日砸穿我屋頂時的狼狽。
所有人都畢恭畢敬地給她行禮,叫她昭陽公主。
而我被嚇得一口點心沒咽下去,卡在喉嚨裡咳得面色通紅,幾欲斷氣。
昭陽公主儀態萬方地走過來。
眾目睽睽之下,將我圈在懷裡,溫柔地拍了拍我的背,給我喂水。
她貼在我耳邊輕笑:「怎麼,幾天沒見我,看到我太高興了?」
我嗆出了眼淚,絕望地含淚搖頭。
太後娘娘笑得一臉慈愛:「昭陽,你認得這個小妃子?」
昭陽公主故意揶揄:「不認得,兒臣隻是覺得她面善,第一眼便心生好感。」
「心生好感」四個字,被她特意拖長了音調,說得極為纏綿。
太後聽信了她的鬼話:「好好好,你喜歡她,就讓她陪著你玩,也是她的福氣。」
昭陽公主往我湿漉漉的眼睛上吹了一口氣,明豔的眼睛上挑,像在蠱惑人心。
「現在可以告訴我,你叫什麼了吧?」
我結結巴巴:「沈……沈簌簌。」
10.
從那以後,昭陽公主說她要和我做好姐妹。
夜裡,昭陽公主要我陪她一起睡。
我們一起缺大德地說別人的壞話。
她說:「大皇子不僅蠢笨如豬,長得也像豬,到現在連《論語》都背不下來。」
我說:「陳昭儀每天吃得還不如你養的鸚鵡吃得多,我好擔心她就那麼瘦死。」
她非常認可,伸手掐住我的腰:「還是簌簌你這樣肥瘦相間的好。」
我:你是懂得誇人的……
白天她要我陪她放紙鳶,玩葉子牌,看話本子。
我雖然沒有皇帝的寵,但有了昭陽公主的庇佑,日子好了許多。
有一次,她心血來潮,忽然給我做了很難吃的桂花糕。
我吃了一小口,眉頭緊皺,哇的一下全都吐了出來。
她卻幸災樂禍,笑得非常開心,我忍不住罵她有病。
罵完後,我馬上就後悔了,她可是最受寵的昭陽公主。
抬舉我,是讓我陪著她逗樂解悶的,尊卑有別,不是讓我以下犯上的。
我戰戰兢兢地道歉:「殿下,我錯了,我不該罵你,你責罰我吧。」
昭陽公主的笑慢慢止住了,逆著光,神色莫辨。
不解地問我:「我怪你做什麼?我不也天天罵你笨嗎?也沒見你生氣。」
我說:「這不一樣……您是公主啊。」
「公主?」她的神情不知為何低落,「我如今這樣不男不女的,可不就是有病嗎?」
「什麼?」我完全聽不懂了,睜大眼睛略有些不合時宜地問。
「沒什麼。」公主摸了摸我的頭,落寞地笑著說,「你若是想道歉,就給我糊一盞花燈吧。」
等我手忙腳亂地做好花燈,跑去見她時。
她又像初見時那樣,受了傷,一身夜行衣,孤零零一個人躺在床上。
我放下花燈,不由得有些生氣:「殿下,伺候你的人呢?」
「我嫌她們吵,讓她們都退下了。」
她疲憊地睜開眼,帶著初醒時的迷蒙,安靜地看著我:「簌簌,你過來抱著我。」
夜色很濃,仿佛將她埋藏在了無邊無際的黑暗中。
我心下忽而一軟,俯下身抱住她,舉起手中的花燈給她看:「喏,做好了,好看嗎?」
兩點燭火映在她明澈的眸中,照亮了她大半張秾豔光潔的臉。
像佛龛中供奉的聖潔而凜然的神祇。
她仰面看向唯一的光源,伸手撥了撥,沙啞著嗓子說:「真好看。」
我想起身給她上藥,她卻執拗地拽著我的手不放,眼中有我看不懂的意味:
「簌簌,你想不想知道,我穿著這身衣服去做什麼了?」
殿內沒有點其他燈,這一豆燈火將人的影子拖得很長很長。
我咬唇猶豫了片刻:「殿下,抱歉,我不想介入其中,請您體諒。」
宮牆之內,永遠是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隻有死人才能守得住秘密。
我的一生沒有任何大志向可言,唯一的願望是能平平安安,長命百歲。
「嚇到你了,是我不好。」昭陽公主下顎緊繃,松開我的手,轉身沉悶道。
我望著她陷在黑暗中的背影。
皺眉捂住了胸口……我的心竟有絲絲縷縷的疼?
11.
在那天昭陽公主跟我說,她要謀權篡位後,她沒有再來找過我。
這樣天大的事情做起來,她大概很忙吧。
布局謀劃一絲都不能錯,否則便會陷入萬劫不復的地步,那分明是條不歸路啊。
哎……也不知道她忙起來,有沒有時間吃飯和睡覺?
這日,我搬了把椅子,託腮坐在廊下聽雨。
皇帝身邊的大太監居然來了,和顏悅色地跟我說,皇帝陛下召我去侍寢。
這太突然了,我局促不安地站起來,手腳都不知往何處放。
再三向大太監確認,皇帝要召的人,真的是我嗎?
後宮美人如雲,皇帝喜新厭舊。
多少紅顏老死宮中,終其一生都見不到皇帝一面。
而我的姿容並不算出眾,皇帝還能記得我,已令我驚詫不安。
大太監皺巴巴的臉笑成了一朵菊花:「沈美人,可是太過歡喜了,快隨奴才走吧。」
我坐在步輦上,緊張得想吐,手心裡全是黏膩的汗。
直到我跪在天子所居的華政殿之中,皇帝浮腫的手指捏住我的下顎,迫使我抬頭,我才第一次見到了我所謂的夫君。
他常年被酒色掏空的身子臃腫不堪,像一座醜陋的肉山。
渾濁陰鸷黏在我的臉上,審視著我,捏著我的力道不斷收緊。
我不敢呼痛,握緊拳頭,強忍下惡心的不適感。
皇帝眯著眼笑了下,終於松開了手:「你便是昭陽喜歡的那個小妃子?」
我點頭稱是,淚水忽然就充盈在了眼眶中。
皇帝往榻上一坐,烏青的唇瓣,浮現出曖昧的笑:
「長得不錯,難怪昭陽喜歡和你一起,朕也喜歡你。過來,幫朕寬衣。」
我想逃離這兒,但我不能,否則連帶著整個沈家都有滅族之禍。
我是皇帝妃子,他臨幸我,是天經地義的事。
我隻是不明白,為何我會如此抗拒?
我從地上爬起來,低頭走到皇帝的身邊,手剛碰到他衣服上的束帶。
而在他看見我臉上的淚以後,勃然大怒。
他一巴掌將我打倒在地,怒罵:「賤人!在朕面前哭什麼?」
眼前一陣眩暈,耳畔響起巨大的轟鳴聲。
我哽咽著,蒼白地解釋:「臣妾第一次侍寢,太高興了,所以才忍不住哭的。」
皇帝怒極反笑,口中說著那朕便成全你,將我按到了榻上,伸手扒我的衣裳。
我絕望地閉上眼睛,想著怎麼才能度過這即將降臨的劫難。
卻聽見——
殿門被人從外面用力地踢開。
12.
昭陽公主逆著光走了進來。
皇帝霍然停下動作,從我身上爬起來,厲聲叱罵:「昭陽,你可知你在做什麼!」
「兒臣來找沈簌簌。」昭陽公主一字一頓道,像在陳述一個無比正確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