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坐在我的身側,如玉的手指一下一下敲擊著桌案。
凝著幽深犀利的眸,問我:「說吧,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要逃跑?」
我隻得支支吾吾地說了全部經過。
原以為的責怪並沒有到來,昭陽公主反倒笑得很大聲。
她的眼睛彎成了好看的弧度,亮晶晶的像天上的星星。
「沈簌簌,說你傻,你還真的不聰明。不過沒辦法,誰叫我就喜歡你這個傻子呢。」
她掐著我的臉頰肉,笑得越發歡。
我摸不著頭腦,她不應該生氣嗎?為什麼還要笑?
她吸氣平復了一會呼吸,忽然捏著我的手往她平坦的胸口按去。
「怎麼了嗎?」我感覺著她胸口的起伏,呆呆地問。
關於公主是個平胸這件事,我從一開始就知道啊。
於是我說:「殿下你自卑啊?其實不用自卑的,我的也不大啊。」
「你是不是非得氣死我才行!」公主果然氣急敗壞了。
「我是個男的!男的!」她咬牙,惡狠狠地說。
我徹底呆若木雞,瞪圓了雙眸,手像是摸上了一塊炙熱的炭,坐立難安。
試問是我的好姐妹,她告訴我,她喜歡我,想和我在一起;還是她突然告訴我,她其實是個男的,來得更離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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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臉上剛褪下去的一點溫度,又騰地燒灼起來,紅得快滴血。
想起那麼多夜晚,我和他親密無間,同床共枕時的光景。
我的睡相不算太好,一覺醒來,往往已經滾到他的懷裡去了。
他說得不錯,我可真是個傻子,被他騙得好傻。
「簌簌,所以現在,你可以和我在一起了嗎?」昭陽公主湊在我的眼前問道。
哦不對,現在不應該稱呼他為公主了,姑且先叫他的名字,蕭景熙。
「不要。」我搖了搖頭。
「為什麼?」蕭景熙急了。
「因為你騙我。」我實話實說。
「我是有苦衷的。」他裝得可憐兮兮。
「什麼苦衷?」我執拗地問。
「你馬上就會知道了。」他看了一眼殿外灰蒙蒙快亮的天色。
說著便一把撲過來,將我抱在了懷中,耍賴道:「好了,現在先睡覺。」
一夜的動蕩,可不是天都快亮了嘛。
我本想著掙脫開的,但一看到他眼底淡淡的青黑,心不受控制地又軟了下來。
「簌簌,我好累啊。」蕭景熙在我懷中嘟囔著說。
我不由柔聲道:「沒事,你快睡吧,我守著你。」
18.
說實話,我根本就睡不著。
我悄悄注視著蕭景熙好看的眉眼,撫平了他在夢中還皺著的眉,嘆了口氣。
雖然之前我們比這更親密的時候都有過。
但從我知道他其實是個男的那一刻起,感覺就完全變了。
等我迷迷糊糊地被蕭景熙叫醒,天已經完全亮了。
他終於換回了男裝,一身華貴的玄衣,玉冠束起墨發,面目俊美,郎豔獨絕。
我竟一時不敢認,等認出來後,面上飛紅,又忍不住感嘆。
他穿女裝時是個豔光四射的大美人,穿男裝時竟也是一位極俊逸出塵的郎君。
「簌簌,你跟我來。」他蹲下身幫我穿鞋。
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跟隨他走到了一處暗室之中。
暗室的柱子上綁著一個渾身是血的人。
聽到腳步聲,那人顫巍巍地抬頭,亂發中露出的眸子,顯然是懼怕極了的模樣。
「昭陽,你饒了父皇一命吧,父皇知道錯了。」他哀求著。
他是皇帝?!我悚然。
蕭景熙聞言冷笑,眼底升騰出無盡的恨意,拳頭捏得咯吱作響。
「父皇?你恐怕記錯了,我的父王是梁王蕭桓。當年你垂涎我母親的美色,便君奪臣妻,強搶了她入宮,殺了梁王滿門。不久她被診斷出有了身孕,懷胎八月就生下了我。」
「而你擔心這個孩子是蕭桓的,便想將這個剛出生的孩子掐死,若非母親以死相逼,再將我扮成女孩子的模樣,哀求你說,不管是誰的孩子,一個女孩子絕不會威脅到你的皇位,你才收手,不是嗎?」
「你將母親強搶進宮,背負萬千罵名的人卻是她,罵她是妖孽、紅顏禍水,她那麼柔弱的人,可曾有一日快活,鬱鬱寡歡,終年對著我哭,不到二十八歲就過世了。你卻故作深情,找了一個個容貌相似的女人,所謂的緬懷、懷念她,真令人作嘔。」
「我不男不女地裝了許多年,忍著惡心叫你父皇,謀劃多年的復仇,這一天我已經等得太久了。饒了你?哼,真可笑。我真怕你死了,都會髒了梁王府百餘條性命的輪回路。」
皇帝聽到這話,見再無求生的可能,開始狠狠地咒罵:
「朕果然就不能一時心軟,聽信賤人的話,一時心軟留下了你這個野種!」
蕭景熙猛地一下衝了過去,紅著眼,拳頭狠狠地向皇帝揮去。
我的心疼得厲害,在知曉了蕭景熙的身世後。
他的封號是昭陽,多麼光芒萬丈的一個名字。
現在看來,更像是一個諷刺,那些從幼年起就背負的血海深仇。
分明是個男孩子,在最天真無憂的年紀,為了活命,不得不扮成女孩子的樣子。
分明每一次面對皇帝恨他恨得要死,卻要強顏歡笑,叫他父皇,做出恭順的樣子。
一拳拳落下,他壓抑著恨,終於找到了宣泄的口中。
皇帝的聲音越來越低,血腥味越來越濃,到最後沒了聲息。
而我還是覺得他死得太輕易了,衝上前去衝著他的屍體踢了一腳。
蕭景熙卸了力,喘著粗氣跪伏於地,宛若一隻受傷的狼,獨自在舔舐自己的傷口。
他的黑眸中蘊藏了極力壓抑著的痛苦,眼尾染血,在看清是我後,清明了一些。
我緩緩蹲在他的身邊,從背後抱住了他,哽咽著柔聲道:「殿下,我在這裡。」
蕭景熙將我狠狠地摁在了懷裡,額頭抵著我的額頭,高興道:「簌簌,我贏了。」
我踮起腳尖親了親他的唇角,肯定地說:「嗯,你贏了。」
他呼吸變重,攬著我的腰,加深了這個吻。
19.
梁王蕭桓本就是先帝的兒子,當年的冤情人人皆知。
是以關於昭陽公主蕭景熙忽然變成了男人,又忽然登基這件事。
朝臣們雖然有些驚訝,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畢竟蕭景熙勤政愛民,雷霆手段,老皇帝昏聩不堪,根本不理朝政。
孰輕孰重,這些個朝堂裡的老狐狸還是看得清的。
而既然公主能變成男人,那我這個前朝的妃子,搖身一變,變了新帝的皇後這件事好像也沒那麼難以接受哈?
不過我成了皇後,最高興的人,當屬我爹。
他老人家當初送我入宮來,根本沒想到我能這麼有出息,光宗耀祖。
他腰杆硬了,腿也不抖了,朝堂上誰敢說我一句壞話,他必定要跟人家舌戰起來。
我無奈扶額,隻得隨他去了。
蕭景熙將他母親的墳墓和他父親的遷到了一塊。
第二年的三月,新建造的皇陵竣工。
彼時春光盛大,桃李錦繡。
蕭景熙領著已經懷孕顯懷的我,前去祭拜。
我在這位素未謀面的婆母墳前,虔誠地磕了三個響頭。
祈禱她早登極樂,下輩子能康寧快樂,無災無憂。
也請她放心,前半生的風雨已過。
此後,不論悲喜,我都陪著蕭景熙共度。
20.【蕭景熙番外】
我叫蕭景熙。
從我懂事起,所有人都告訴我,我是個女孩子,是個公主。
我的父皇看似很寵愛我,但在沒人看見的角落,他的拳頭會不經意地落在我的身上。
我的母後看到我的傷,會抱著我哭到深夜
她會脫了我的裙子,強迫我換上男裝。
目光呆滯地看著我,然後又哭又笑。
大聲嘶吼著告訴我,要復仇,要報仇雪恨。
她很美麗,但她瘋魔的樣子,讓年幼的我十分恐懼。
我後來才知道,她那時身子已經被折磨得很不好了,美麗是她劫數。
果然不久之後,她就死了。
死之前,她將梁王府的忠僕梁毅送進了宮,告訴了我所有的真相。
梁毅幫助我一步步謀劃,在皇宮中收買人心,招兵買馬。
我需要偽裝,需要以一副假面示人。
我痛苦厭倦,但我毫無辦法,仇恨是懸在我的頭頂的劍,我活著的每一刻都像是凌遲。
繁華壯麗的皇宮是囚禁住我的地獄。
直到我遇到了沈簌簌,我從來沒遇到過這麼傻的人。
起初,她見了我穿夜行衣的樣子。
我是想直接殺了她的,畢竟隻有死人才不會開口說話。
可是她那副明明怕我怕得要死,卻又強裝鎮定,夜裡起來給我包扎的樣子,讓我覺得有趣。
我想留著她再讓她活幾天,逗逗她玩也好。
我在太後的春日宴名單上添上了她的名字,她果然高高興興地來了。
在見到我的那一刻, 她嚇得魂飛魄散,我卻笑得很開心。
我有多久沒嘗過開心的感覺了?
既然她能讓我開心, 那便留著她吧,反正她也逃不出我的掌心。
我說要和她做好姐妹,她雖然很不信的樣子, 但還是對我很好。
她會哄我睡覺,會陪我一起玩、給我糊花燈、吃我做的難吃的桂花糕。
侍女跟我稟報,麗貴妃罰沈簌簌的時候,我怒不可遏, 比我自己受欺負還生氣。
我直接處死了麗貴妃, 甚至告訴沈簌簌, 我即將要謀權篡位。
事後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何時那麼在意信任沈簌簌了。
可她委委屈屈地看向我時,我的心就揪得疼。
梁毅跟我說,我那是喜歡上她了。
可我的仇還沒報完, 怎麼敢有軟肋呢?
我隻能裝作不在意,想等到殺了狗皇帝之後, 再跟她說出事實的真相。
可我沒想到,皇帝他還是向沈簌簌動手了。
一直都是這樣, 隻要是我喜歡的東西和人, 他都要毀掉。
因為他也恨我, 他時刻懷疑我是蕭桓的孩子,又不得不演給天下人看他有多仁慈。
等我趕到時他的宮中, 看到眼前的一幕,心都要碎了。
甚至不敢想象, 若是我晚來一步,會發生什麼?
簌簌躲在我的身後哭,我溫柔地安慰她別怕。
可心裡壓抑的恨意不斷叫囂,達到了頂峰。
我要殺了他, 我一天都不想等了。
對著跪在地上蔫不拉幾的我,她強忍怒氣,罵道:
「啊想」我原打算殺了皇帝,就去找沈簌簌,告訴她,我是個男人,我可以跟她在一起了。
可她卻趁著宮亂逃了……逃了……
因為她嫌棄我是個女的,我堂堂八尺男兒, 真是奇恥大辱。
我連政務都不顧了,立馬提著刀把她抓了回來。
我很生氣, 可在她眼淚汪汪地向我求饒的時候, 我又立即心軟了。
我恨自己真不爭氣,可那有什麼辦法呢, 誰叫我就是喜歡她?
我帶著她去看了被我虐得奄奄一息的皇帝。
我其實是故意的,故意在她面前殺人,想看看她的反應。
若是她嫌我兇,那我一定是要同她鬧的。
可她隻是心疼地抱住了我, 安慰我, 還主動親我了。
天吶,天吶,沈簌簌她果然最愛我!
想到這兒,我再一次從夢中笑醒了, 摸了摸身邊的人。
啊原來這一次真的不是夢,她真的是我的皇後了诶,嘻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