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阿娘,不再是我的阿娘。
她的身體裡住進來一個奇怪的女人。
那個女人跟我說女子要自尊自愛,可轉頭她卻脫光衣服,鑽進我爹爹的被窩。
爹爹起先厭惡極了她。
可她卻很執拗,日日來找我爹爹。
我看著爹爹對她從一開始的冷漠,到後來臉上笑容越來越多,甚至說整個玉京城的姑娘都比不上她。
可就在他親口說愛上那個女人的時候。
阿娘,回來了。
1
我親眼看著爹爹將那個女人抱進了房裡。
用嬤嬤的話來說。
那個女人用著我阿娘的身體,正恬不知恥和我爹爹做著隻有夫妻間才能做的事。
我就站在院子裡。
聽著房中爹爹和那個女人嬉笑打罵的聲音。
偶爾燭光映襯出窗戶紙上的倒影,爹爹緊緊抱著懷裡的人,同她訴說著從前隻對我阿娘說過的情話。
字字句句,纏綿溫柔。
Advertisement
我剛開始學詩詞的時候。
就整日纏著阿娘,想要曉得這些詩句的意思,阿娘紅著臉,同我說這是夫妻間的情話。
那時我尚且不懂。
卻也曉得,隻有夫妻間才能這樣說。
可是爹爹他自己。
卻忘了。
2
阿娘是整個玉京城裡最美的女子。
爹爹總說自己運氣好。
能夠跟阿娘自幼青梅竹馬,又恰好能夠贏得她芳心。
執子之手,相伴一生。
這是上天給他最大的恩賜。
可偏偏阿娘失蹤了。
三年前,阿娘和爹爹泛舟時,不小心落水,繼而昏迷了許久。
我和爹爹都擔心壞了。
爹爹更是在阿娘的床榻邊守了足足三天三夜。
可是醒過來的阿娘卻性格大變,她不會再溫柔地喊我「鳶兒」,看我的目光是那樣陌生和警惕。
仿佛阿娘的身體,住進來了另外一個人。
這個女人很奇怪。
她說自己名叫雲闲,來自一個叫作現代社會的地方,因為車禍才會出現在這裡。
雲闲將我仔細地打量了一遍,又赤著腳跑到院子裡瞧了許久。
寒冬臘月。
院子裡娘親最愛的梨花樹上落滿了雪,白茫茫的一片,卻頗有意境。
我拎著鞋追了出去。
擔心女子赤足,被守在院門口的小廝看見。用嬤嬤的話來說,這足以毀了一個女子的清白。
更擔心她會凍壞我娘親的身子。
雲闲嘴裡嘀咕著穿越,還說她既然來到了這裡,勢必要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追求一生一世一雙人。
這是阿娘從來不會說的話。
所以我曉得,她已經不再是我的阿娘了。
那我的阿娘去哪了呢?
爹爹也看出來了。
他抱著我,說阿娘總有一天會回來的。
我也希望阿娘能夠回來。
可雲闲很討厭。
她見到我爹爹的第一眼,整個人就愣在了原地。臉頰泛著紅,然後扯著我的衣袖小聲同我說:「你爹爹長得真好看。」
莫名的危機感。
讓我一板一眼回她:「那是我的爹爹!」
她笑了。
仗著我還是孩童,學著娘親的樣子摸著我的腦袋,然後又開始說起了那些我聽不懂的話。
「我不會跟你搶爹,但是別的可就不保證了。」
所以後來,她明明同我說女子要自尊自愛,可轉頭她就脫光了自己的衣服,鑽進了爹爹的床榻。
「我這是在爭取自己的幸福!」
壞女人雲闲面不改色地說出了這句話,又試圖伸手去扯爹爹的衣袖,卻被爹爹狠狠推開。
那一晚動靜鬧得很大。
爹爹氣急了。
將她連帶著被子一起丟出了院子,她漲紅著臉,但依舊大放厥詞,說來日必定會贏得我爹爹的心。
還說著那所謂的一生一世一雙人。
我討厭這個女人。
她不僅佔據了我阿娘的身體,還想搶走我的爹爹。
這並不是一個好人家的女子該做的事。
雲闲也看出來了。
看出來我對她極盡厭惡。
趁著爹爹不在家,壞女人雲闲就偷偷地掐我臉,還總是威脅我。
「你若不對我放尊敬些,日後你爹爹當真愛上了我。我同他有了自己的孩子,可別怪我對你不客氣了。」
雲闲叉著腰,沒有絲毫規矩可言。
居高臨下地看著我,企圖用著威脅的話語讓我服軟。嬤嬤護在我身前,唯恐這個壞女人會傷害我。
「程鳶,我這是在好心提醒你。最後倘若我有了身孕,自然會偏愛自己的孩子,你爹爹知道對你不會那麼上心,我勸你還是叫我一聲娘吧。」
「你、你不知羞!」
我氣急了。
就直接抓著她的手腕咬了一口。
卻沒敢太使勁。
隻因為這具身體還是我阿娘的。
我很討厭這個壞女人,但我真的很愛我的阿娘。
可那個壞女人卻跑到爹爹面前,說我這個閨門小姐沒有學好規矩,竟然還堂而皇之欺負她。
她用著我阿娘的臉,哭得梨花帶雨。
爹爹就算是再不喜歡這個壞女人,卻也同我一樣想著到身體是阿娘的,隻能將這件事情瞞下來,將她養在府裡。
看著她撒潑打滾,看著她用著我阿娘的身體去做那些毫無教養規矩的事。
雲闲在府裡待了整整三年。
用盡了各種手段,讓原本對她無比厭惡的爹爹,竟然漸漸開始同她有了交流。
她總是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
好似很有文採,總是能夠出口成章。作出的那些詩句,比起夫子教我的還要好。
這總能夠讓爹爹對她刮目相看。
爹爹開始對雲闲笑,然後在沒有人的地方會輕輕抱著她。卻又在有人出現時,猛然驚醒慌作一團,當做什麼也沒有發生。
再然後。
壞女人雲闲突然鬧失蹤。
留下了一封書信後,就不見了蹤影。
爹爹當時就瘋了。
不顧我跟嬤嬤的勸阻,拖著尚感染風寒的身子,連夜跑出了玉京城。
找了三天三夜才將她找回家。
帶著雲闲歸家的那日,我看著爹爹將她緊緊抱進懷裡,像是生怕她再次消失不見。
爹爹像是認命似地開口。
「我認輸。
「雲闲,我的確愛上了你。」
可娘親的名字。
明明是——賀寧昭。
3
阿娘的畫像,曾經被爹爹放在密室裡。
娘親剛失蹤的時候,爹爹整日借酒澆愁,日日守在密室看著娘親的畫像。
嬤嬤說,爹爹是難得的痴情好夫婿。
才會心心念念著阿娘。
爹爹眼眶有些紅,整個人彌漫著一股悲傷的情緒:「鳶兒,我們一起等你阿娘回來。」
我拼命點頭。
「鳶兒會一直等阿娘回來的。」
可後來,爹爹不再悲傷。
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多,同我阿娘的定情信物被他取下來,然後整日跟著那個女子談論詩詞歌賦,再也沒有提起過我的阿娘。
那個被放置在密室裡的阿娘畫像。
我曾獨自進去看過。
畫像上,已經有了一層薄薄的灰。
爹爹。
許久都沒來過了。
可阿娘以前明明說過的,爹爹很愛她。
還在佛前發了誓,說這輩子隻會有她一個妻子,爹爹是整個玉京都聞名的痴情郎君。
可現在爹爹卻抱著那個壞女人。
誓言,不可信嗎?
我不曉得。
屋內的歡聲笑語還在繼續,那些本該對我娘親說的情話。
一句又一句。
向著另外一個女人訴說。
如果娘親知道的話,大概會很傷心吧。
照顧我的嬤嬤想要伸手捂住我的眼。說未出閣的姑娘不能瞧這些東西,倘若被人發現,便會汙了我的名譽。
她說這話的時候有些氣憤。
我問嬤嬤:「爹爹忘記阿娘了嗎?」
嬤嬤沉默了。
她伸手將我慢慢攏入懷裡,輕撫著我的眉眼。
「小姐,這世間最易變的是真心。」
手背上被砸了好幾顆雨滴。
我仰頭看去,卻瞧見夜郎星稀,未見雨落。
再抬眼,嬤嬤眼角淚珠滑落。
「嬤嬤,你怎麼哭了呢?」
我踮起腳尖,用帕子替嬤嬤將眼角的淚擦幹。
嬤嬤衝我笑,說是被風吹的。
嬤嬤也騙人。
今夜,明明就沒有風。
可為什麼?
我也那麼想流淚呢?
我知道了。
大概,是因為我又想阿娘了。
4
我在院子裡站了整整一宿。
雙腿已然麻木。
肩膀上已經落了厚厚的一層霜,我像是沒有知覺似的,就站在娘親最愛的梨樹下,緊緊盯著緊閉的房門。
我不曉得自己在等什麼。
大概是,我想告訴爹爹——
這輩子除了阿娘,我不會再讓任何女人當我的娘親。
我,隻想要我的阿娘。
開門的人是爹爹。
他原本嘴角噙著一抹笑,卻在看見我的那一刻徹底慌了神。
大概他自己也知道心虛吧。
話本子裡的負心郎,最後的結局是要被千刀萬剐的。
「鳶兒,你怎麼來了?」
「誰啊?」
爹爹才開口,那個壞女人便披著一層外紗,懶懶散散走了出來。
她身上有好多青紫的痕跡。
像是被人打了一般。
可嬤嬤明明告訴過我,這是夫妻間該做的事。阿娘的身上就從來不會有這些痕跡,她總說爹爹待她溫柔。
壞女人倚靠在爹爹懷中,像是故意挑釁似地看著我。
「程鳶,日後我就是你阿娘了。」
積攢了一晚的情緒,在這一刻終於爆發。
「我隻有一個阿娘,你才不是我的阿娘!」
我恨恨地看著眼前的壞女人,想要衝上前去打她,可還沒有碰到她,就被爹爹一把拽住了胳膊。
「阿鳶,作為女子,你怎可如此粗俗?」
爹爹皺著眉,護著懷裡的壞女人,看我的目光帶了一絲不滿。
從前娘親在時。
爹爹從來不會向我露出這樣的神情的。
他哄著我縱著我,說他的女兒隻要開心便好,無須受到那些規矩的拘束。
我被爹爹責罵。
他懷裡的壞女人,笑得更開懷了。
我忽然意識到了眼前曾經最疼愛我的爹爹,也開始變得陌生了。
會為了一個奇怪的女人罵我。
「你再也不是我喜歡的爹爹了!」
我哭著跑出了爹爹的院子,將自己鎖在房間裡。把阿娘為我縫制的手帕緊緊護在胸口。
這三年來。
我每次想念阿娘的時候,除了爹爹書房密室裡的畫像,我就隻能看著阿娘為我縫制的手帕和衣裳。
上面還殘留著些許娘親的氣息。
娘親失蹤,我整宿整宿噩夢驚醒。以前爹爹每晚還會過來陪我,直到哄我入睡後才肯離開。
後來爹爹每晚陪著壞女人。
再也不來看我了。
我便隻能抱著娘親給我縫制的衣裳帕子入睡。
隻有這樣。
我才能感覺到阿娘一直在我身邊。
「阿娘,你什麼時候回來啊?
「阿鳶現在沒有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