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婚論嫁時,我發現了晏靳北十六歲時寫的日記本。
【她那麼胖,還喜歡我,挺惡心的。
【我找了女朋友,希望她能死心,別再這樣看著我了。】
日記本的吐槽中斷於 5 月 13 日。
那一天,我為救他斷送了舉重運動員的生涯。
我恍惚記起,大一那年,他問我:「要不要在一起?」
我答應時,他如釋重負的神情。
我以為我們是兩情相悅。
可原來。
是他糾結了幾年,舍身完成的一場報恩。
我突然覺得沒意思。
退了婚約,離開晏家。
幾個月後的夜晚,他驅車等在我家樓下。
看著我身旁的男人紅了眼。
「他是誰?
「你男朋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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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盛夏的夜色帶著一絲涼意。
晏靳北從踏進屋裡就沒有說話。
我有些拘謹地坐在一旁。
晏伯母握住我的手,示意我安心。
她對著晏靳北道:「你如果不想定下來,就趁早拉倒。這都第七年了,你到底還想不想結婚?
「也就卉辛脾氣好,覺得不著急。
「但那是她愛你,不是你做的就是對的了!」
晏伯母氣得臉頰通紅:「我怎麼生了你這麼個玩意兒!」
我拍了拍她的後背:「真不急。」
「怎麼不急。」她轉過頭,「這小子害了你一輩子,他不想負責我饒不了他!」
「我真就搞不懂了。」
「他到底想幹什麼!」
打火機被人煩躁地打開合上。
晏靳北自始至終都是冷著臉,隻是在晏母說完,嗤笑一聲,抬起頭:「那就結婚吧!」
他站起身:「你想怎麼安排就怎麼安排吧!」
他大步流星地上了樓,自始至終都沒有看我一眼。
我心裡一緊,低下頭同晏母說了幾句,趕忙追了上去。
房間浴室響起哗啦啦的水聲。
晏靳北正在洗澡。
我坐在床上,有些失神地盯著地板。
「你是不是不想結婚?」
水聲太大,他聽不清我的聲音。
關掉水源,他拉開門,下身隻裹了件浴袍。
「你在說什麼?」
他的頭發湿漉漉的,身上甚至都沒有來得及擦幹淨,水珠從他清癯的眉眼滾落到胸肌上。
我猛地紅了臉頰。
一時結結巴巴也不知道要說什麼。
晏靳北換衣服時,我就閉著眼睛數羊。
直到他的大手搭在我的腦袋上,「穿好了,可以睜眼了。」
我才悠悠睜開眼。
他已經穿戴整齊,蹲下身,平視著我問:「你到底想說什麼?」
「你是不是不想結婚?」
「沒有。」他撇開眼,起身,將換掉的髒衣服收拾起來:「你別想太多。」
可我知道,晏靳北在說謊。
他一點也不想結婚。
我想說要不,婚禮就推遲吧!或者說我不急,可是話堵在喉嚨裡,隻剩下酸脹。
我不敢在房間裡再待下去,匆匆想要離開。
「那我先去睡覺了?」
他拉住我的手,不滿地擰著眉:「你想和我分房睡?」
他伸手抬起我的臉:「哭了?」
「沒有。」
「都依你了,你還想要我怎麼做?」晏靳北頓感煩躁,他臉色冷下來,「你想鬧你就鬧吧!」
在一起七年,他很少對我講這樣重的話。
但此刻,或許是被催婚的煩惱佔據了上風,他第一次在我面前,沒有掩飾自己的情緒。
我怔愣住,有一瞬間像是被扒光的小醜。
他沒再看我,開門離去。
隻有淡淡的沐浴香提醒著我今天發生的事。
這件事之後,我同晏靳北誰也沒有提那天晚上發生的事。
也沒有提推遲婚事的事。
隻是他變得越來越不愛說話,即便是挑選婚紗,他也懶得上心。
他常常忙到半夜,我給他發消息,他半天才回道:【在忙。】
晏母的生日,他也沒有回來。
大家笑嘻嘻打圓場,但是我們彼此都心知肚明,這是晏靳北對晏母的不滿。
我忽略心裡的異樣,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打起精神練習微笑。
直到幾個星期後的某一天,我醒來,發現他正對著手機發呆。
「怎麼不睡?」
我想坐起來,他非常快速地收起手機。
「睡吧!」
但那一瞬間,我還是看清楚了他屏幕上的照片。
是十七歲晏靳北與十七歲夏芝的合照。
我背過身去,如墜冰窟。
腦海裡想到的,是幾年前,他發小一臉鄙夷的目光:「就算他跟你在一起又怎麼樣?你永遠也比不過夏芝姐。」
他拖長尾音:「死肥豬。」
那時候,我是怎麼想的呢?我想的是,隻要我夠堅持,晏靳北總有一天會對我心動。
他總會愛我的。
而現在,赤裸的真相迎面對上。
心髒像是被人用針扎了一般。
原來,他從來沒有忘記夏芝。
這些日子偽裝的堅強在頃刻之間卸了去。
我突然不想結婚了。
我想和晏靳北分開了。
2
做好這個決定後。
我糾結什麼時間說出來。
從高中搬到晏家,晏伯母一直對我很好。
我看得出來,她是真的喜愛我,也是真的把我當女兒。
正因為如此,我才糾結怎樣降低傷害去告訴他們。
原本訂好的試婚紗的時間,我以公司有事為由推遲了時間。
大學畢業後,我進入了一家傳媒公司,負責明星的策劃營銷。
晏靳北不太滿意我的這份工作,因為總是需要長時間加班,有時候兩點還要爬起來開會。
因此我說忙,他沒有半點懷疑。
甚至還松了一口氣。
除了晏伯母,她以為我受了委屈,將晏靳北劈頭蓋臉罵了一頓。
我回去時,她剛打完電話,眼睛似乎還紅了。
她抓起包,拉著我就要出去。
「沒事的,小辛,伯母帶你去抓他,讓他給你個交代。
「什麼人回國比給自己女朋友試婚紗還要重要!
「他真的是糊塗了!」
從晏伯母的話中我明白了,原來是夏芝回來了。
難怪這段時間,他心不在焉,難怪聽到我沒時間試婚紗,他會松一口氣。
難怪,難怪。
人無語到極致時,真的會笑。
晏伯母嚇了一跳,抱著我:「小辛,伯母知道你受委屈了,你別怕,我給你做主。」
「伯母。」我推開她,輕聲道,「你讓我自己拿主意吧!」
「我會解決好的。」
我上樓,失神地站了一會兒,從包裡想掏出手機,沒拿穩,包裡東西撒了一地。
我蹲在地上,撿起手機,幹脆靠著床尾打他電話。
電話響了幾聲。
接通後,對面的聲音很嘈雜,聽不太真切。
「有事?」
「你在哪裡?」
對面人沉默了一下,忽然冷笑:「怎麼了,查崗?」
他換了個安靜的地方:「楊卉辛,有必要做到這個程度嗎?
「讓我媽來罵我完不算,現在你又想來嗎?
「我說了我會娶你,還不夠嗎?」
「你在哪裡?」我重復道。
手指掐進肉裡,需要努力克制才沒能破功。
「xxxx,你要來就來吧!」他報了個地址,頓了一下,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又道,「既然你要來,就把我書房裡的文件袋給我帶過來。」
電話傳來嘟嘟掛斷聲,我仰頭看著天花板好久,才沒有讓眼淚落下來。
晏靳北的書房我很少進去,因為他不喜歡。
書房的陳設是典型的黑白調,就像他這個人一樣,冷冷清清。
放在桌子上的文件夾我一眼就看到了,正打算拿走,我的目光卻落在了一旁放置的日記本上。
人在某個時刻也許真的會有感應。
就像念書時,被老師點名前,總會提前知道自己要倒霉。
現在也是。
我知道我不該打開,可是我的目光就是被擒住了。
打開日記本的那一刻,我沒忍住屏住了呼吸。
【2015 年,8 月 29 日。
【家裡來了一個新人,爸媽說她是搞體育的,以後就住在我們家裡。
【她身上總有一股汗味,很煩。】
我記得那是個炎熱天,我帶著大包小包的東西來到晏家。
我爸媽和晏伯母是很好的朋友。
那一年,我進入省隊,為了讓我訓練更方便,他們替我辦理了轉學。
來到晏家,第一個給我開門的就是晏靳北。
他穿著幹淨的白 T,頭發清爽幹淨,主動將我的東西提到了家,回過頭,問我:「我叫晏靳北,你叫什麼呢?」
「楊卉辛。」
他衝我笑了笑,將東西給我放進房間:「房間都給你布置好了,有什麼需要你和我說,我讓我媽給你安排。」
那時候的他,溫柔有禮貌。
我局促不安地站在那,看著他,心裡就像落下了一顆軟綿綿的種子。
我從來沒有想過他當時是這樣想我的。
【2015 年 11 月 5 日。
【我總覺得她看我的目光有點奇怪,她不會真喜歡我了吧?居然還來給我送生日禮物,是個手織的毛絨玩具,祁琛問我要,我送給他了,感覺雞皮疙瘩起了一身。】
【2016 年 1 月 3 日。
【討厭他們開我們的玩笑。】
【2016 年 3 月 7 日。
【她居然真的給我表白了,服了,真覺得自己是小說女主嗎?她到底還要多久才搬出去。】
喉嚨好像被一層黏膜糊住,我翻閱日記的手都有些顫抖。
剛來北城時,我沒有什麼朋友。
學校裡也沒有什麼人跟我玩,除了練體育的,我們偶爾會講些話。
大多時候我都是獨來獨往的。
晏靳北在學校裡挺照顧我的,他會記得我生理期,會在我被人嘲笑時站出來,也會在我受傷時替我包扎。
喜歡晏靳北是件再正常再正常不過的事。
因此,即便我發現他不愛我,即便我打算要和他分開,我也從來沒有後悔過年少喜歡他的這件事。
少年時,身上錢不多,於是手工很差的我學著別人做起了手工。
那個毛絨玩具是我花了幾個星期,反復拆解重做才完成的。
送給他的時候,聚會裡,所有人的目光都看過來。
我有些尷尬,正要拿回去。
晏靳北已經接過,重新放在禮物盒裡。
「謝謝,我很喜歡。」
我以為他是真的喜歡,因此,即便他朋友祁琛惡劣用口型罵我「肥豬」我也沒有和他計較。
我從來不介意別人怎麼看我,我媽媽說,心情是要留給對你好的人的。
晏靳北很喜歡。
我就很喜歡。
十七歲的我不會想到,那個禮物反手就被他送給了祁琛。
祁琛出了門口就丟進了垃圾桶。
我一直不知道祁琛對我的惡意哪裡來,直到後面我才知道,僅僅是因為我不漂亮。
所以,他才會惡意針對。
可那時候的我不知道,以為晏靳北和所有人都不一樣。
我懷揣著少女的心事,和大多數一樣,沒有特別的暗戀。
僅僅是因為我不漂亮,就被貼上了「惡心」「受不了」的標籤。
我表白時,結結巴巴,一句話都說不完整。
他始終溫和地笑著。
「謝謝你的喜歡,但是我目前不打算談戀愛。」
那時候的他,是在想什麼呢。
我感覺一陣反胃,想吐又吐不出來,隻是幹嘔。
生理性的刺激讓眼淚落了下來。
我握著日記本,強迫自己看。
【2016 年 4 月 9 日。
【我找了女朋友,希望她能死心,別再這樣看著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