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嘴上傲嬌,身體卻忍不住朝我這兒靠了靠。
我跟她講的是我被接回沈家之前的事。
當初那個人販子把我抱走後,本來是想賣錢的。
但當時還沒滿月的我發起了高燒,半個月不退,連醫生都說要燒成傻子。
人販子不想我死在她手裡,就隨手把我丟在了路邊,是哥哥撿了我回家。
喬家真的很窮。
我養父瞎,養母啞,一家湊不出三百塊給我看病的錢,是五歲的喬玉背著我在衛生所門口跪了一天一夜,才讓裡面的醫生心軟答應給我看病。
也是我命大,一通猛藥下去,人給救了回來。
隻是我落下了個呆傻的毛病,反應總比別人慢些。
為此,村裡的孩子還給我編了一個順口溜。
「一個瞎,一個啞,還有一個小傻瓜。」
他們不敢當面喊,怕挨哥哥的揍,就背地裡揪我的小辮子。
哥哥撞見了兩次,氣得拿棍子替我打了回去,後面怕我再被欺負,就走哪帶我到哪。
十歲不到的孩子,想要撐起一個家很難。
我跟著哥哥給人放牛,從天不亮就出門,到太陽落山時才回來。
少年纖瘦的肩膀背著我,一直背到七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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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我還沒有大名,養父和哥哥都叫我囡囡。
囡囡,寶貝。
我也曾有過將我當成小公主的家人。
隻是年歲漸長,我出落得越來越漂亮,村裡也多了說闲話的人。
「還是喬玉那小子聰明,早早給自己撿個小媳婦,要不然憑喬家這條件,他怕不是得打一輩子光棍。」
「是啊,這小丫頭再養幾年就能生娃了吧。」
我聽不懂小媳婦的意思,跑去問哥哥。
哥哥那時的臉色很難看,又異常鄭重。
「我們囡囡以後會走出大山,去看更波瀾壯闊的世界,怎麼會是哥哥的所有物呢。」
所以那天,他帶我去鎮上的公安局改了名字。
喬瀾,波瀾壯闊的瀾。
我的哥哥將他的心願都寫在了我的名字裡。
「後來呢?」
見我停下,小姑娘焦急地追問。
「後來我就回了沈家,進了娛樂圈,再之後的事你應該都知道了。」
我喉嚨中的惡心感越來越強,身體已經達到了極限。
黑暗中小姑娘看不到我的臉,猛地抓住我的手。
「我問的是喬玉,你不會過上好日子就不管他了吧?」
「怎麼會。」
我輕笑,眼底卻染上湿意。
「哥哥他……一直都在陪著我啊。」
此時船艙來電,房Ťúₙ間的燈光正好打在我ṭũ̂₆的手中,將那隻拇指大小的琉璃瓶照得流光溢彩。
壓抑許久的眼淚終於忍不住落下來,在瓶身上綻開水花。
其實,我的哥哥死在送我走出大山的路上。
已經十二年了。
遇到傅璟那年是我最想哥哥的時候,所以看到他與哥哥相似的眉眼,我飛蛾撲火般撲了上去……
8
「幫我拍張照吧,要拍好看一點哦。」
郵輪觸礁休整兩天後再次起航,此時已經是航行的第十天。
外面的溫度越來越低,風也越來越大。
我把自己縮在羽絨服裡,遠遠看去像隻笨重的企鵝。
「醜死了,拍不好看。」
小姑娘一如既往地嘴毒,但手卻接過我遞的相機。
「嘿嘿,要不我再去補個妝?口紅塗豔一點怎麼樣?」
我這兩天發了高燒,氣色比之前更差。
甲板上呼嘯的寒風差點吹掉我的假發,我狼狽地用手捂著。
她抿著唇,低頭擺弄著相機。
「拍再好看有什麼用,發網上還不是要被人罵。」
「不發,我帶下去給我哥看。」
其實這些年拍的戲和照片,我都會燒一份給我哥。
他活了二十年沒出過大山,我答應過要當他的眼睛。
面前的人抬起頭,眼中泛著水光。
「喬瀾,你真的很討厭!」
「那怎麼辦,要不你再忍幾天?」
她沒再說話,乖乖地舉起了相機。
這天我拍了很多照片,當然後果是高燒更嚴重了。
我開始整夜地咳,很多時候神志都不清醒。
我不想影響小姑娘休息,再次提出換房間,她仍然沒答應。
「閉嘴吧,你這麼醜的樣子我還想多看幾天。」
「那你隻能看不許偷拍哈。」
即便已經退圈,我的女明星包袱還是很重。
但我忘了,眼前的人是我的黑粉。
我不讓她做的事,她肯定要大做特做。
9
登島前一天,船長在餐廳辦了一個盛大的 party。
我本來不想去,但許盡歡硬是將我從床上拽了起來。
是的,我終於知道了小姑娘的名字。
人生得意須盡歡的盡歡,很好聽。
這趟郵輪華人很多,能認出我來的卻沒幾個,畢竟我一直在流量圈打轉,而且我現在的模樣也跟熒幕上相差太多。
不過這樣的環境倒讓我更自在。
我們倆坐在角落,許盡歡遞給我一杯熱水,她自己則去端威士忌。
「未成年不許喝酒。」
「誰說我未成年,我都 21 了!」
她對我翻了個白眼,卻被辣得一直吐舌頭。
我笑得喘不過氣來,她有些惱羞成怒。
「喂,喬瀾!都說你五音不全,你能不能也上去出醜給我看啊!」
「誰說我五音不全,我唱歌可好聽了。」
我捂住被笑疼的心髒,跟她鬥嘴。
「呵呵,我可不信,除非你證明給我看!」
正好旁邊有人遞了話筒過來,我腦子一熱還真接了。
其實我說的不是假話,當初還有個唱作綜藝邀請我,隻是還沒等我答應,名額就給了剛從伯克利留學歸來的沈明嬌。
我坐在吧臺前,深呼吸幾口氣。
許盡歡對著我舉起手機。
面對鏡頭,作為女明星的感覺又找回來了。
我唱:
「時間是讓人猝不及防的東西。
晴時有風陰時有雨。
爭不過朝夕又念著往昔。
.....
歲月是一場有去無回的旅行。
好的壞的都是風景。
別怪我貪心。
隻ťű₁是不願醒。
人生這趟旅行真的很好,隻是很遺憾,我要提前走到終點了。
如果有來生,希望我能活得久一點,再快樂一點。
唱完,我得意地朝許盡歡比了個耶。
但對方早已淚流滿面。
10
郵輪航行第 13 天,我終於踏上了南極島。
巨大的冰山屹立在海中,眼前是白茫茫無邊際的海岸。
我拿著手機拍排隊跳水的企鵝,邊拍邊忍不住笑。
「小時候我反應慢,我哥就說我像企鵝,現在看哪裡像了,人家企鵝可比我可愛多了。」
正說著,一隻走路的企鵝突然滑倒,後面的幾隻沒反應過來,接連撲倒在它身上,這一串跟下餃子似的哗啦啦落入水中。
「哈哈哈,我信它們跟我一樣反應慢了!」
咔嚓一聲!
許盡歡對著我,拍下我大笑的照片。
我拉高圍巾,遮住蒼白的素顏,「又拍我醜照!」
「哪裡醜了,喏,多好看!」
她得意地朝我晃手機,照片裡的我放肆大笑,假發都糊在臉上,更別說我那張憔悴的臉,真是醜爆了。
我氣得揚拳,「自己看哈,敢發出去我做鬼都不放過你!」
她輕哼,「我才不發。」
我也不知道能不能信她,反正這小丫頭逮到機會就拍我。
我們頂著風雪在南極洲徒步,她拍我腳滑摔倒的醜態。
「哈哈喬瀾,你真的很像一隻笨企鵝。」
邊說,還邊搖頭晃腦地學我,我氣得拿雪團丟她。
她匆匆躲開,卻沒注意腳下的路,啪的一聲倒在我身邊。
我倆就像下餃子的企鵝,身子挨在一起。
我幸災樂禍大笑,「許盡歡,你怎麼比我還笨!」
小姑娘也跟著氣得大叫,「喬瀾,你真是討厭死了!」
她還是經常說我討厭,但我覺得這小丫頭就是嘴硬心軟,肯定偷偷喜歡我了。
不過她不說,我也就當不知道。
旅行團安排了跳水,我也報了名。
零下二十度的氣溫,即便裹著連體泳衣,人也凍個半死。
許盡歡冷著臉,「你就不怕跳下去爬不上來?」
我抱著胸,臉色慘白如紙,精神卻格外亢奮。
「最後一次了嘛,不體驗一下我真的會死不瞑目。」
「反正你死了,我是不會幫你收屍的。」
「行,不找你。」
我的身子還算爭氣,自己爬了上來。
許盡歡遞給我她的毯子,我裹在裡面瑟瑟發抖,喝了一整杯墨西哥龍舌蘭才緩過來。
「哪個癌症病人像你這樣,真能作死!」
「哼,你就說我剛才酷不酷?」
「酷酷酷,酷死了行吧。」
她一不耐煩就愛翻白眼,我總忍不住想逗她。
「那你給我拍下來了嗎?」
「沒有。」
「哎呀,怎麼沒拍!我還想燒給我哥看呢,快,在這給我拍一張!」
我披著毯子,身後是無垠的海面和巨大神秘的冰川,微微歪著頭笑靨如花。
許盡歡按了兩下快門就將相機丟給我,「最後一次了,以後別想找我給你拍!」
別看她動作敷衍,可角度、光景都是精挑細選過的。
我不吝溢美地誇贊,「真好看,能當遺照了!」
「閉嘴吧!」
11
雖然我們總是笑談死亡,可等死神真正來到的那刻,還是忍不住難過。
從南極回來後,我的癌細胞就加速了擴散。
做完二期化療,我連正常走動都變得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