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身,伸手理了理前襟,自有人來收拾殘局:“今日就先下到這裡了。”
四寶一臉莫名,雖然每回被吊打的時候頗為鬱悶,但是今兒個督主忽然不吊打她了,她又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
陸缜邁開步做到桌案前,忽的又瞧了她一眼:“中午你不必趕著回去了,留在司禮監用飯吧。”
也讓她知道知道司禮監的好處,長了出息之後,沒準就不惦記著內官監那一畝三分地了。
四寶聽說中午管飯,開開心心地答應了:“多謝督主。”
陸缜見她笑的明快,心裡也跟著松快了些:“去用吧。”
四寶聽說司禮監的伙食是十二監最好的,興衝衝出了門,忽然從門口走來幾個捧著整理好折子的太監,後面走著的那個不知有意無意,竟絆了第一個一下,第一個身子晃了晃,她正出門,兩人堪堪撞了個正著,同時踉跄幾步,手裡的公文都掉了幾本。
兩人視線正對上,她開始還沒反應過來,等瞧清了人了心裡頓時‘哎呀’一聲,怎麼是他啊!
這人名叫謝喬川,一張俊逸清美面容極為好認,說起來四寶並不陌生,這人還和她當過幾天幹弟兄,她幹爹馮青松前年動了收養個幹兒子的念頭,他在宮裡不大不小還是個官兒,有不少人想要競爭上崗,四寶就是其中之一,這位謝喬川也是之一。
馮青松其實一開始收的是謝喬川這小子,後來不知怎麼又收了四寶,本來收倆幹兒子也沒啥,但馮青松當時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以有了四寶為借口,直接把謝喬川給開除出幹兒子的隊伍。
四寶面皮子緊了緊,她甚至還忍不住換位思考了一下,她可被她幹爹坑死了!
謝喬川不知是不是沒認出她來,隻淡淡一眼掠過,彎下腰把公文重新拾掇好就進去了。
陸缜自不知兩個小太監的愛恨情仇,讓幾人把公文放好,便轉向成安道:“帶她去食間用飯。”
第七章
司禮監人多,食間也格外大些,不過大歸大,裡面吃飯的人卻極有規矩,一點都不忙亂,成安把她領到地方之後還不知道從哪裡摸出碗糖蒸酥酪來:“你小子運道好,這是督主賞的。”
四寶聞了聞,不但沒有奶腥味,還有一股子桂花香氣,但她的面色依舊很愁苦:“安叔,這東西是好東西,就是我喝不得奶子,我有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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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身子有乳糖不耐症啊!
成安沒好氣地戳了她一指頭:“我看你確實有病,不管你是什麼毛病,隻要喝了不會死,你就給我老老實實喝了!”
四寶嘆口氣:“死倒是不會,就是會放屁。”
成安:“…”
他下意識地捂住鼻子,頓了會兒才把小瓷碗往她手裡一塞:“行了行了,你也別跟我這兒貧了,你要是不喝,就拿去送人,還能做個人情。”
四寶喜滋滋地應了,她左右尋了尋,見中間桌子差不多都坐滿了,就在一處偏僻的有空位的桌邊坐下,她還沒來得及挪凳子,就聽旁邊一道清冷的聲音:“勞駕讓讓。”
她下意識地往一邊挪了挪,又忙忙地抬起頭,謝喬川就在她身邊落座了,坐的挺拔端正,側臉白皙俊俏,一眼看去那風儀就跟旁邊縮肩含腰的小太監。
四寶聽說他原本好像還是什麼世家公子,因為落了罪才被送進宮裡,看來如今雖落魄了,那儀態終究是沒丟下。
她略帶緊張地看了眼謝喬川,這才發現他嘴角有一塊烏青,她心裡‘咯噔’一聲,想到剛才兩人撞的那一下,別是她撞的吧?
謝喬川這回終於用正眼看見她了,不過臉上仍是波瀾不興的:“是你啊?幹弟弟。”
四寶便知道他這是認出來了,訕笑幾聲,他已經低垂了長睫:“馮青松還好嗎?”
四寶幹笑道:“幹爹挺好的,能吃能睡。”
她頓了下又問道:“你臉上的傷…我弄的?”
謝喬川看了她一眼,似乎覺著她問的是廢話,
四寶想要道歉,可轉眼這張六人桌被坐滿,食間端了飯菜上來,四葷二素和當中一碗魚湯,都還騰騰冒著熱氣,米飯也選用的是上好的齊眉稻米,噴香撲鼻。
就衝著這伙食也有大把的人削尖了腦袋要往司禮監鑽吶!
四寶給自己盛了碗米飯悶頭吃了起來,她吃著吃著就覺出不對來了,倒不是有人跟她刁難,而是坐在她旁邊的謝喬川,夾個菜吧不是被人撞掉筷子就是被人打翻了碗,一頓飯下來就隻動了幾筷子。
她不是個遲鈍的人,定睛看了眼,才認出惡意打翻他碗的,正是今天送公文的時候給他使絆子的那個。
謝喬川險些都忍不住要發作了,但又硬是忍了下來,目光冷冷地從刁難他那人面上掠過,清美的面容幾分戾氣,最後幹脆直接離開了桌子。
兩人當幹兄弟的時候處的還湊合,四寶沒想到他在司禮監混的好像挺慘,又想到原來的幹兒子事件,以及他嘴角的烏青,心裡的愧疚隱隱升騰起來,再加上想到她以後沒準跟司禮監還有不少往來,提前把關系搞好也沒壞處,於是用桌上的花卷夾了點肉菜,一手託著糖蒸酥酪就往外走。
正好謝喬川正在外面掃地,她走過去咳了聲:“額…臉上的傷好點沒?”
她此時仔細看了才發現他的衣裳袖口都起了毛邊,顯得很是陳舊,人被舊棉衣一裹顯得格外清瘦,似乎瘦的隻剩下風骨了。
謝喬川一怔,似乎很詫異,略打量她幾眼,似乎在揣度她想幹什麼,頓了會兒才不鹹不淡地道:“還成。”
四寶把歉意帶到:“我不是故意的。”
他又道:“我知道,你沒那個故意的膽子。”
四寶:“…”
兩人尬聊完了就沒啥說的了,四寶幹脆把油紙包的花卷和酥酪往他眼前一遞:“方才…我看你中午好像沒吃多少,要不要再來點?”
謝喬川目光從花卷上掠過,帶著顯而易見的嫌棄,落在酥酪上倒是停頓了一下:“這是哪裡來的?”
四寶沒好意思說她自己吃不了才給他的,老實道:“督主賞的。”
她開了腔就活泛起來了,嘴上跑馬:“雖然咱們沒緣分真當兄弟,但是我有什麼好事兒還是想著你的,你看督主賞下的一碗糖蒸酥酪我自己都沒舍得吃,特特留下來給你,夠意思了吧!”
這話擱在往日實在不可信,不過瞧他如今這落魄模樣也沒什麼可圖的。他想了想,眼底多了幾分不易覺察的暖意,伸手卻先接過那還有餘溫的花卷:“那你叫聲哥來聽聽?”
四寶:“…”
她看著謝喬川把花卷吃完,本想直接回內官監的,沒想到半路又被叫過去伺候筆墨了。
陸缜這時正在低頭批紅,四寶邊磨墨邊賤兮兮地糾結,和督主下棋她每次都給虐的死去活來的,但是督主要是不找她下棋吧,她又有種失業的危機感。
他堪堪落下最後一筆,伸手輕輕敲了敲桌面,四寶這才反應過來,懸著手腕專注地磨墨,他用狼毫筆飽蘸了,寫出來的字濃淡適宜:“不錯。”
四寶立刻道:“主要是您的字好!”
陸缜眼睛有些乏了,冷不丁瞧她一眼,覺得甚是養眼,他似笑非笑:“中午你也在司禮監逛過了,覺著如何?”
四寶不知道他突然問這個是做什麼,怔了下才斟酌著道:“回督主的話,司禮監是十二監之首,我們內官監如何能比的?別的不說,就這吃食上都差了不少。”
‘我們’兩個字就讓陸缜心裡泛起淡淡不悅,想了想又覺著自己無聊,十二監不管怎麼說都是歸他管,司禮監和內官監分工不同,更沒什麼好比的,他都說不上來這較的是哪門子的勁。
他一哂:“你倒是會說話。”
她就在一邊安安靜靜地伺候筆墨了,目光冷不丁落到一處攤開的賬目上,一眼就發現了兩三處錯漏,她張了張嘴,想到這是在司禮監,又果斷閉上了。
陸缜顯然覺察到了,測眼問道:“怎麼?”
四寶心裡掙扎了一下,老實道:“方才不留神看了眼賬本,有幾處算錯的。”
他哦了聲:“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