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缜排場煊赫依舊,垂眸見她臉色蒼白,沒了往日的精神,不由得蹙了蹙眉,頓了下才問道:“你有何事?”
四寶張了張嘴,低聲道:“上回奴才出宮給您捎帶了點東西,這回特地給您送過來了。”
這話也有氣無力的,陸缜甚至懷疑她是不是生病了,抬手讓她直起身:“跟我進來吧。”
他徑直回了屋裡,偏了偏頭問她:“你買的什麼好東西?”
四寶惶惶地在兜裡掏摸一陣,摸出一個小墜兒來,不過不是那個扇墜兒,而是女子用的一隻耳墜,是她幫宮裡的女官捎的。
陸缜挑了挑眉,眼波微橫:“你就送我這個?”
四寶臉一紅:“拿錯了拿錯了。”這是她給宮裡幾個姑姑帶的,她把扇墜兒拿出來,用絹子包好:“這才是給您的。”
要是平時陸缜肯定要問她身上怎麼會有一隻女子的耳墜,這時候卻瞧出旁的端倪來,折腰坐在帽椅裡,淡淡看她:“你怎麼了?”
四寶裝傻:“奴才…沒怎麼啊。”
陸缜眯了眯眼,他這兩天沒見到她,好像這小東西出了一趟宮,這回回來再見她就有些不對了。
他見她眼神閃爍,輕輕哦了聲,神色卻放松下來,悠然問道:“你前日出宮出了多久,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東廠的名號讓人一聽就不寒而慄,它讓人膽寒的地方不僅僅在於各種讓人膽寒刑法,更有各樣層出不窮的逼供手段,甚至不需要上刑,三言兩語就能把想知道的套問出來。
四寶是個伶俐人,但是在他跟前,那些伶俐卻不夠看了。他近幾年都沒有親自審問人,也沒哪個犯人配得上他親去審問,但那本事仍然在,四寶撞在他手裡,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了。
他看起來問的甚是平和,神情也從容,看起來不過是三兩句闲話,四寶提著小心照實答了,到了後來越來越凌厲,譬如:“你辦事兒花了多久,什麼時候從恭儉胡同裡出來的?”
四寶咬著下唇道:“大概是未時末…”
他漫不經心地吹著茶葉沫子,繼續問道:“什麼時候回的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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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宮的時候侍衛肯定知道,這個想瞞也瞞不住,她低著頭,聲音更沒有底氣:“回督主的話,戌時過幾刻。”
他唔了聲:“那這中間的兩個多時辰你都幹什麼去了?”
四寶繃著脊背,強忍住奪門而出的衝動:“就,隨意逛逛。”
他道:“連著逛了兩個時辰,你果真不嫌累,我倒是真想知道,哪裡的街巷夠你逛兩個時辰的,戌時宮門已經快落鎖了吧,你難道要告訴我,你逛的忘了時間,這才急急忙忙地趕回來?”
四寶支支吾吾地編不出來了,萬一他要再問那地方有什麼商鋪有什麼牌坊她可真答不出來,她一直知道督主很厲害,但她也真沒想到他厲害到這種地步,從些微的反常就把真話快問出來了。
她額頭涔涔地冒著冷汗,莫名地冒出一個不合時宜的念頭,督主以後要是有老婆,他老婆絕對不敢在外頭亂來!
陸缜的眼睛狹長而漂亮,看人的時候簡直勾魂攝魄,她現在就被這雙眼睛凝視著,不知不覺臉白的跟紙一樣。
他放下手裡把玩的茶碗,長而白淨的手指輕輕點了點桌面。
“還不說實話?”
第二十五章
四寶隻覺得頭暈目眩,不由得伸手捂住了額頭,木呆呆地看了他半晌,嗓音輕顫:“督主,我,我殺人了。”
陸缜連眉梢都沒動一下:“什麼人?”
他心裡其實是松了松的,方才瞧四寶那模樣,他還以為她做了什麼背叛他的事兒,聽她說完才知道不過是死個人而已,對他來說還真算不得什麼大事兒。
殺人是重罪不假,但也得看是誰犯的,背後有誰保著。
隻要他有心保一個人,就是皇上來責問,他也有能耐讓人碰不著她一根頭發絲。權傾朝野這四個字,都是實打實的權勢累積,可不隻是坊間流傳的名聲。
四寶眼淚都給他嚇出來了,聲音哽住,一邊把眼淚憋回去一邊道:“是十三皇子派來的侍衛…”
陸缜隻聽這一句便把事情猜了個七七八八,眼底透出幾分狠厲,碗蓋在茶盞上輕輕一磕,呼出口氣,他又緩了神色,挑眉問道:“你一個人能殺兩個身手不錯的侍衛?”
四寶想到謝喬川,咬牙堅持道:“就是我一個人殺的,我趁他們不注意,奪了他們的匕首捅死一個,又用石頭砸死了另一個。”
陸缜當然不會信這種毫無邏輯的謊,同時很輕易地推斷出了事情的真相,四寶身邊肯定有人護著他,身手不錯,而且應該是一人所為,不然風聲早走漏了,兩個侍衛八成是被這一人殺死的。
他對幫她這人下手的狠辣沒有意見,但瞧見四寶咬緊牙關護著這人,心裡多少有些不痛快。
不過這也無妨,回頭讓成安查一查是誰那天跟四寶一道兒出宮的就是了。
陸缜垂眸思索片刻,又道:“說說那日的情形吧。”
四寶本來都做好他大喝一聲拍案而起拿人進東廠的架勢了,覺得他不像是要依法查辦的樣子,小聲道:“督主…您不拿我啊?”
陸缜瞧的好笑:“我為什麼要拿你?”
四寶腦筋還沒轉過來:“我殺人了啊。”
他打開博山爐的蓋子,用銀籤挑了挑裡面的香灰,讓一縷安定心神的香味逸散出來,悠悠道:“倘若殺了人的都要依法查辦,那麼宮裡隻怕有七成的人都要進東廠了。”
他走過去伸手託起她下巴,觸手柔綿,手感極好,他語帶調笑:“就你這樣的身子骨,進了東廠能捱幾下?”
四寶正心煩意亂,沒注意到兩人此刻的隱約曖昧,她捂著額頭,不由自主地說了心裡話:“可…奴才現在一閉眼,就能看見那兩個人的屍首。”
他說完見她一臉惶然,眼睛還紅著,心頭一軟,抬手她按著額頭的手拉下來,緩聲道:“你這並不算殺人,是正兒八經的防衛,難道土匪進了家裡,你還不能拿刀反抗了嗎?你不殺他們,他們就會殺你,你又有什麼錯兒了?”
也許是燻香真有靜氣凝神的效果,也許是他溫緩的嗓音,四寶不知不覺心就定了下來,訥訥道:“那督主…我該怎麼辦?”
他道:“把那日的事兒一件不漏的仔細告訴我。”
四寶定了定神:“我才從恭儉胡同出來就遇到了十三皇子,他口口聲聲說讓我跟他走,我自然不答應,趁他們不注意就跑了,本來是想回宮的,沒想到又迷了路,繞了許久才繞出來,這兩人就過來套上麻袋劫我走…”
她把接下來的事兒隱去了謝喬川參與的本分,都說是自己幹的,陸缜聽出她說話不實不盡,卻也沒多問,反正他想知道的都能查出來,轉而問道:“你把那兩人的屍首扔在了哪兒?”
四寶想了想:“巷子附近的一口井裡。”
他又問道:“你們被劫持有誰看到了嗎?”
四寶又有些惴惴:“街上不少人都看見了,不過那兩個侍衛是蒙著面的…”
陸缜頷首,這事兒對他來說不算大事兒,叫過人來幾句吩咐下去就能料理妥當,就連後手都預備下了。
四寶怔怔地聽了會兒,心裡除了佩服還是佩服,這樣的人不當督主,他真想不出還有誰能當督主了。
他頓了下,想想十三皇子那滾刀肉的性子,轉頭看了她一眼:“這幾日你先留在司禮監辦事兒吧,無事不要出去。”
四寶忙不迭地點頭,先吩咐人盯著十三皇子那邊,按說兩個侍衛失蹤,最先發現的應該就是這位皇子,沒想到這位皇子仍舊每天招貓逗狗的,壓根看不出來有懷疑的意向。
成安回來稟告道:“回督主的話,十三殿下那邊沒什麼異動,隻當這兩人是辦砸了差事沒敢回來,他一怒之下把身邊的總管太監趙玉狠狠地罰了一通,趙玉正在屋裡養傷。”
他頓了下又道:“趙玉這人是根牆頭草,眼看著十三皇子不待見他,不知怎麼又搭上了和嫔娘娘那邊,這幾日多有往來的。”
陸缜聽完頷首應了:“十三皇子那邊再不用多留心,最近多盯著和嫔宮裡。”
成安點頭應了個是,四寶好一陣沒回內官監去了,她本來正在屋裡對賬,見成安走了才抬頭可憐巴巴地道:“督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