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奧!
四寶強忍著把圖紙扯了的衝動,大罵當初修建的人神經病,賢妃屬猴嗎?要批量生產桃子!不然她沒事種那麼多桃樹幹什麼!
她記性不差,但到底也沒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忍著心裡的鬱悶,打眼把圖紙過了幾遍,猶覺著不放心,又從懷裡掏出炭筆和白紙來,把重要位置大概畫了出來,這才長出了口氣,把圖紙又重新疊好放回去,又把文紙小心翼翼地放回原處,收拾停當才準備出經庫。
這時候時間還早四寶一邊把鑰匙塞回腰裡一邊暗自慶幸,就見經庫外面的燈火突然通明起來,守著經庫的守備忙跪下行禮道:“督主。”
然後兩扇門吱呀一聲就被推開了。
四寶嚇得面無人色,慌不擇路地往一處隱秘的地方跑過去,捂著口鼻藏起來,在黑暗中輕輕顫抖著。
陸缜來經庫身邊竟難得沒跟著人,隻獨身一人前往,他抬了抬手示意外面的人關上經庫的門,又讓他們走遠了,自己立在窗邊,靜靜凝視浩瀚卷宗半晌,這才道:“你還不出來?”
四寶身子打擺子似的左右,抖的更加厲害,兩條腿也軟的要命,似乎都感覺不到腿的存在了。
陸缜見她遲遲不出,面上不見惱色,反倒有幾分失望,沉聲道:“你是自己出來,還是要我叫人把你逮出來,剝皮抽筋?”
四寶知道他言出必行的,嘴唇忍不住顫了顫,扶著高大的木架子撐著虛軟的雙腿走了出來,跪下道:“督主。”
陸缜低頭看了她一會兒,似乎想象不出這麼纖瘦嬌嫩的小東西怎麼會有這麼大膽子,既敢說謊話诓騙他,還敢偷拿經庫的鑰匙。
他看了會兒才淡然道:“我在宮裡朝上也見過不少能人了,但要論作死的本事,你是首屈一指。”
四寶聽他這句挖苦,心裡反倒稍稍松了一點,又看見經庫的門關著,他身後也沒跟著人,她生出些希望來,當然不是行刺綁架之類的招數,就是督主一個人在她也沒把握打得過。
她勉強定了定神,按照過來之前編好的由頭道:“奴才萬死,但還請您要懲治奴才之前,先容下奴才分辨幾句,方才幾個小火者來傳話給我,說是宮室那邊臨時出了點岔子,你沐身的時候又素來不準人近身,所以奴才一時情急,這才取了鑰匙開了經庫的門,還請您饒命。”
她既然有膽子說這個謊,自然也做了準備,再等一會兒負責宮殿灑掃的小火者就會過來找她,幫她把這個謊圓上。
陸缜一哂,眼底的失望之色卻更甚:“所以你未經允許擅自跑到經庫來,反倒是我的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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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寶慌忙道:“豈敢,是奴才擅自做主取了鑰匙過來的,自然是奴才的不是,隻是我想著您過幾天要把鑰匙交給咱們,所以早一日晚一日都…”
她話還沒說完,下巴就被迫抬起來,陸缜抬起她的臉仔細端詳,笑了笑,不過笑意未達眼底:“早一日晚一日都什麼?”
四寶下顎被捏的隱隱作痛,一抬頭正對著他的眼,舌頭一下子打結了,原本編好的詞兒也說不出去。
他松開她的下巴,改為在她臉上輕拍了兩下,淡淡道:“四寶啊四寶,你可真是長本事了,也是我平日驕縱太過,讓你不知道什麼叫規矩。”
四寶鼻翼翕動,不自覺地吞了口口水:“奴才…”
陸缜直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那些片湯話就不必說了,你隻告訴我,你來經庫想要找什麼?”
他說完這句竟罕見的有些緊張,他特意沒叫人來,甚至還把經庫的守備調到別處去,並不想要這小東西的性命——但前提是她答的得合他心意。
四寶張了張嘴,暗暗把湿滑的手心攥緊了,低聲道:“督主誤會了…奴才真的隻是想來翻翻宮室的圖紙,並沒有旁的意思。”
不是她不信督主,而是不覺得督主會同意她蜻蜓撼柱,繼續跟聖寵正隆的賢妃較勁,所以她也不敢泄露分毫,至於督主會幫她,她更是連想都沒想。
上回死的不過是兩個低等侍衛,這回要得罪的卻是協理六宮的四妃之一,在這宮裡頭除了她自己,她誰也不敢託付。
陸缜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就在四寶以為自己要完蛋的時候,他哦了聲:“沒想到你這般盡職,那就繼續勤快做著吧。”
四寶顫巍巍看著他,他目光如月色冰涼,譏诮地揚了揚唇角,語帶深意:“在宮裡頭,盡心是好事兒,不過太過盡心,把命也搭進去,可就不值當了。”
四寶脊背輕顫,咬著下唇不開口,陸缜面沉如水,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這才轉身走人,她等他走了之後才癱坐在地上,靠在牆上大口大口地吸著氣。
成安瞧見陸缜出去一趟又返回來,他到底跟了陸缜這麼久了,對他的喜怒多少還是能看出些,見他出去的時候心情已經很差了,沒想到回來的時候心情更加沉鬱,忙問道:“督主,您…”
他向來喜怒不擺在臉上,沒想到因著四寶的事兒,心緒都跟著在臉上顯露了,不覺面色更沉,靜默片刻才緩了神色,擺擺手道:“我沒事,你先下去吧。”
成安無法,隻得依言退了下去,陸缜深吸了口氣,看著桌邊搖曳的燭火。
他雖然不知道四寶具體想幹什麼,但把這些日子的事兒串聯起來也能猜出六七,賢妃的手段還算高明,瞞瞞沒有細糾的皇上和宮裡人可以,瞞東廠卻難。
他對後宮之爭並不關心,真正讓他惱怒的也不是事情本身,而是四寶。
他看出來四寶最近背地裡搞了些手腳,也知道她必定是有什麼謀劃,所以特地做了這麼個套子,雖然套子是他下的,但當他眼看著四寶拿走鑰匙的那一刻,心裡陡然升騰起一股被背叛的惱怒來。
除了惱怒,更有些見不得人的嫉恨,四寶是個聰明的,要是擱在往常,她不會看不出來這麼簡單的陷阱,這時候怕是被那個宮女的死衝昏了頭腦,可是她有什麼能耐,竟然讓四寶為了她瘋狂盲目到如此地步!
那混賬東西不是口口聲聲說自己不喜歡女人嗎,這回為了個女人竟連命都不要了?
他面色陰鬱,見屋內有些暗了,取了銀籤子撥了撥燭火,本來想看折子的,看了會兒見一個字都看不下去,便又把折子放下了。
他並不是個犯事兒愛逃避的人,四寶犯的這事兒,被拖下去杖斃十幾回都有富餘的,他更是犯不著發這麼大的火,直接派人拖下去打死就成,但他偏偏不想殺了他她所以隻能空自惱著。
想到這個份上,他自己都意識到對四寶的感情有些不正常了,原本隻是想養個逗趣解悶的人在身邊,沒想到他一頭栽進去了,他縱橫朝堂多年,竟然叫她給牽絆住了,而且更讓他惱怒的是,這個牽絆住她的人竟然跟她不是一條心,甚至壓根不信他。
他不在意四寶平日鬧的笑話,反正那都是他闲暇時的消遣,他也樂意幫四寶解決一些麻煩,畢竟她確實很合他心意,但她跟他不是一條心,這點可是犯了他的大忌諱。
陸缜現在甚至沒功夫思考對一個小太監出現這種感情是否合理的事兒,他眯眼瞧著燈罩上的對弈圖,眼神幽涼。
一個能左右他心緒的人懷有二心,還敢出言诓騙他,這樣的人也最不能留她再活著,要是往常,他殺了就殺了,但那人是四寶,他前所未有的狠不下心。
他深吸了口氣,仰頭靠在椅背上,決定還是再給她一次機會,明日末時之前,她要是願意來把事情前後始末跟他坦誠,再把她千方百計找尋的東西交給他,這次的事兒他可以既往不咎,若是她決意死扛到底…
他目光又落在燈罩上,一隻飛蛾撲稜著想要鑽進火裡,他伸手取下燈罩,飛蛾直衝了進去,轉眼就成了一簇燃燃將滅的灰燼。
四寶覺得身上都被冷汗浸透了,在原地跪了半晌才敢慢慢爬起來,她扶著書架支撐著酸軟的腿慢慢站起來,又一摸腦門,沁涼一片。
她知道督主是挺賞識她的,這點她很清楚,但是絕沒有賞識到可以縱她任意妄為的地步,她方才甚至都感受到他的怒意了,像是彎刀從脖子上劃過去,讓她不由自主地顫慄。
但最後不知道為什麼,他卻沒要了她的命。
按說聰明人應該這時候收手了,但四寶真的不想前功盡棄,哪怕她被督主懷疑,可能明天就死了呢,所以她不但不能收手,還得把柳公公留下的東西盡早挖出來,哪怕她要死,死之前也要把賢妃這個蛇蠍婦人拉下馬!
她第二日大早就去了觀風閣,先把幾個負責的小火者打發到一邊,雖然這裡種了五顆桃樹,但有三棵都是種在主院後面的,柳公公肯定沒膽子在主子眼皮子底下埋東西,那東西想必是埋在下人房間裡的。
四寶在宮裡待的久了,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跑,知道下人大概都住在哪間,再跟離得最近的桃樹位置一核對,又把懷裡揣著的圖紙掏出來看了看,確定了位置直接開挖。
柳公公為了怕人發現,埋的也很深,不過幸好他埋的深,這幾年修修補補的才沒有被人發現,四寶累的個半死終於挖到地方,急忙跳進去取出一個有些銅鏽的盒子來,先沒急著打開盒子,速度飛快地把土填進去,這才用手絹包起盒子來匆匆回了屋。
她進了屋又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打開已經生鏽的銅盒子,裡面的東西保存倒還算完好,裡面是一件小孩衣裳,還有六分之一個枕頭,枕頭芯是雞毛鴨毛之類的雜七雜八的東西,還有其他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
她怕有什麼不對的,也不敢用手拿,用絹子包著手小心翼翼地看了會兒。
賢妃行事隱秘,四寶身份又低,也知道不了多少辛秘,看了半天,勉強才把其中的一兩件和當年的兩樁案子對上了號。
枕琴口口聲聲要拉著她為鶴鳴報仇,其中也許有那麼一二分的真意,但是更多的還是為了她背後的主子辦事兒,所以這人本就不可信。
四寶想了想,小心把銅盒子藏到一處挖空的地方,又用青磚蓋住,最後把大箱子拖來遮擋住。
她幹完這一切,灰頭土臉地靠在床邊長出了口氣,卻也不敢多耽擱,急匆匆洗了把臉,拉開門出了自己屋子。
她路過督主書房的時候格外頓了下,面上難得帶了猶豫,陸缜在書房裡似有所感,放下朱筆往門外的方向看過去,兩人隔著一道緊閉的門,誰也沒有看見誰,四寶把袖子擰了又松,還是跺跺腳轉身走了。
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馬,大不了就是個死,她怎麼也要拼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