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綠哭的哽住,一雙紅腫的眼睛看著她,欲說還休。
第五十一章
總算是熟人一場,四寶幫著把人送到了石蘭軒,枕琴如今風頭正盛,見這屍首晦氣,本來想讓人直接抬出宮外的,四寶實在看不過眼,拿話懟著她:“昭儀,便是心狠手辣如當初的賢妃,也讓鶴鳴屍首在宮裡停了一夜,您這般仁厚大度,肯定不會不允停靈吧?”
枕琴被這話生生撅住,但無奈四寶現在也是個中品監官,她輕易也不能拿四寶如何,深吸一口氣才道:“我和阿桂主僕一場,自然會將她的屍首安置妥當,用不著寶公公費心了!”
她雖然答應了停靈,心裡還是堵得慌,扶著貼身宮女的手出去散步了。四寶見她走了,也搖搖頭準備走人,忽然被倚綠叫住:“寶公公,請你等一下。”
四寶對她倒是和顏悅色的:“倚綠你有什麼事?”
倚綠這一路上一直下不定決心開口,見再不說話四寶就要走了,這才比了個請的時候讓她進屋談,四寶一臉疑惑地走進去,她忽然噗通一聲跪下來,流著淚哀求道:“寶公公,你收了我當對食吧!”
四寶:“…”
她今年究竟是怎麼了?!爛桃花還開個沒完了!
四寶給倚綠這神來之筆鬧的有些頭暈,忙要伸手把她扶起來:“倚綠你先起來,跟我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總不可能無緣無故就想著跟我做對食吧。”
倚綠情緒有些激動,又是傷心又是害怕,四寶安撫了好半天她才勉強止了哭聲,用絹子掖著眼角低低道:“你不知道,阿桂不是自願跟了馮秉筆的,她是被枕…被王昭儀強迫嫁給馮秉筆的。”
枕琴姓王,宮女嫁給對食不是新鮮事,四寶本來也沒多想,聽她這麼一說才覺著蹊蹺:“昭儀為何要這麼做?”
倚綠放下手裡的絹子,聲音頹然:“御馬監是十二監裡僅次於司禮監的,她為了籠絡人,這些日子已經把身邊的好幾個宮女跟那些有些權勢的太監配成了對兒…”
四寶皺眉道:“好歹你們也是跟她共患難過的,當初賢妃被賜死,她特特把你們討了過去,怎麼會…”
倚綠聲音發苦:“後宮之中哪有什麼患難情誼,她出身不高,又一心想往上走,除了攏住皇上之外,就隻有籠絡下面人了…”她咬了咬下唇就要跪下:“我上回無意中聽她說過,她已經給我找好了人選,我不能再步阿桂的後塵,我不想死啊!寶公公,求求你可憐可憐我,收我當對食吧!”
四寶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哭笑不得地道:“雖然你跟了我王昭儀就不能把你送人了,可是你給我當對食又有什麼區別,還不是一樣的跟了太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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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綠抬頭看著她,臉不自覺紅了紅:“你,你不一樣的。”她選四寶也不是突發奇想,四寶長的好心腸好,在司禮監混的也體面,倘真跟了她,以後也總算有個倚靠。
四寶自己一堆爛事兒沒處理完呢,這時候要是答應倚綠無疑是害了她,要是督主那邊知道了,估計肯定心裡不痛快,不過倚綠這麼一說倒是給她提供了點靈感…
她甩了甩頭,把紛亂的思緒搖走,嘆了口氣道:“你我相識一場,我不能害了你,我現在也是提腳在刀尖上走路,更不敢動娶對食的心思,要不我幫你找個可靠的牽紅線?”
倚綠面露絕望,四寶心下不忍,低聲道:“你以後要有什麼難處了,就來找我幫忙,倘王昭儀非要把你送給誰,我就找那人商議商議,能撐一時是一時吧。你也別太灰心了,內宦也不個個都是狠毒之人,沒準還能遇見好人呢。”
倚綠明白求人不如求己的道理,求四寶也不過心存一線希望,聞言默默地低下頭:“我知道你是好人,多謝你費心,我不該把你扯進來的。”
她抹幹了臉上的眼淚,起身送四寶出門,回屋之前往枕琴住的主院看了眼,半是絕望半是憤恨,心裡陡然生出一個平時想都不敢想的念頭來。
四寶的心情低落,兩手揣著袖子往外走,沒想到剛走出西邊院兒,就又被人叫住了,一個有些眼熟的宮女從廊柱一頭繞過來,恭敬地欠身行禮:“寶監官。”
四寶回憶了會兒,才記得她是陳昭儀身邊的一等宮女,陳昭儀和枕琴都不算主位,因此兩人合住了一個大院,她警惕之心頓起,點頭還了一禮才道:“姐姐有何事?”
這位一等宮女頗有眼色,知道她事情不少,也沒再賣關子,進屋沏了壺好茶,直言道:“上回我們昭儀不留神跟監官生了些誤會,昭儀事情忙,如今不在石蘭軒,我以茶代酒敬寶監官一杯,算是給您賠禮了,隻求您忘了前些日子的不愉快。”
她倒是個爽快人,二話不說就把茶水一口喝盡了,然後就要跪下賠禮。
雖然陳昭儀腦回路奇葩,但身邊人還是有伶俐的,四寶才被自家主子挑唆過不久就新升了監官,可見是得上面器重,當主子的無緣無故豎敵,底下人就得跑斷腿幫著道歉描補,哎,這也是命。
四寶對她第一印象還不差,不過這茶當然沒敢亂喝,隻端起來意思意思就扶起她:“姐姐這是何必,我跟你無冤無仇的,你犯不著如此。”
這宮女苦笑了聲,繼續道:“我們昭儀雖然性子衝了些,人卻是不壞的,又是才進宮不久,還請寶監官見諒。”
陳昭儀的事兒四寶壓根沒放在心上,她厭惡宦官就等於得罪了宮裡一大股勢力,前些日子聖上正在新鮮頭兒上還好,這些日子新鮮勁兒一過,各路牛鬼蛇神都冒出來了,她又是個矯情性子,最近才被召寢了兩回,已經被皇上責罵了四次,好日子眼看著快到頭了。
四寶隻笑而不語,起身道:“這個好說,我還有點事兒,這就先回去了。”
宮女無奈想留,四寶已經起身走人了,一出院就撞上了紅著眼眶的陳昭儀,她手裡還抱了把古琴,她原本是想彈琴在皇上顯顯才情,不知彈錯了哪裡,又觸怒了龍顏,這回直接被貶為了選侍,就是好些宮女得了幸也比這個位份高,她原本住在石蘭軒的東邊,現在就要往西邊挪了,簡直丟人丟到姥姥家。
四寶不想觸這份霉頭,忙側身避開了,陳選侍似乎對她模模糊糊有些印象,她正在氣頭上,咬著銀牙便道:“混賬東西,你怎麼走路的?!”
兩人一個大升一個大降,四寶現在才不怕她,嬉皮笑臉地道:“回您的話,自然是用腳走路啊,不然還能怎麼走?”
陳選侍見她小人得志,氣的差點把手裡的琴都捏斷了,四寶就是小人得志她又能怎樣?她也懶怠跟她說話,敷衍地行了個禮就走人了。
陳選侍進屋之後徹底發了通火,狠狠地把茶壺茶盞一起掃落到地上,流著淚嫌惡地用腳踢開,指著身邊宮女便罵道:“誰讓你擅自把那閹人帶進自己屋的,你要臉不要?!拿走拿走,把那閹奴用過的東西通通拿走,還有這桌椅板凳茶壺茶碗都給我拿去燒了!一日沒處理幹淨,你就一日不準回我身邊伺候!”
雖然她在氣頭上,但已經淪落到這步田地了,宮女一個沒忍住便出聲勸道:“奴婢知道您心裡不痛快,可是聖上寵信內宦,宮裡大半的事兒都握在宦官手裡,大丈夫還講究個能屈能伸,咱們暫時先忍讓幾步又何妨?以後您總有翻身的機會。”
這話是實打實的好話,偏陳選侍正在氣頭上,壓根聽不進去,尖尖手指重重戳在她面頰上,面上滿是憤恨:“你究竟是誰的奴婢?!這麼舔臉向著宦官,趕明兒我把你送給他們做對食你就高興了?!”
四寶出院子的時候隱約還能聽到她的怒斥,忍不住聳肩搖了搖頭,也不知道陳選侍這麼病態地討厭內宦,是不是受過什麼心理創傷?
雖然陳選侍倒霉讓她心情好了點,但是才走了會兒心情又一下子低落下來,德善園才死過人,水井肯定是沒法修了,她在外面吭哧吭哧磨蹭了會兒才進了司禮監,一邊在心裡祈禱著督主不在,沒想到天不從人願,她一回去就見督主伏案看著折子,見到她便問道:“事情都辦完了?”
四寶想到阿桂的慘死,心頭微微一嘆,繃直了身子規規矩矩地答道:“沒辦成,有人在德善園投了井,那邊正在處理這事兒呢。”
在宮裡扛不住尋短見的事兒也不算少見,陸缜唔了聲便沒再多問,抬眼看見她一臉局促,比兩人初相識的時候還顯得不安,他伸手覆在她手背上,挑眉問道:“你怎麼了?”
微涼的指尖堪堪觸及四寶的手背,她就慌得胳膊一顫,想要不著痕跡地抽回手,卻被他不輕不重地壓住了。
四寶不自覺咽了口吐沫才道:“早上見到那屍首形狀駭人,奴才受了驚嚇。”
陸缜自然不信,順著她手背慢慢往上,在敏感柔嫩的手肘內側來回輕撫,貼近了輕笑一聲問道:“駭人?有多駭人?”
阿桂的屍首在眼前格外清晰起來,四寶身上毛慄子一下子炸起,下意識地想要擰開頭躲過他的凝視,卻不留神把柔嫩的臉頰送到他唇邊。
對於送上門來的美味,陸缜自然不會跟她客氣,低頭在她臉頰上輕吻了吻:“四寶乖,親親就不怕了。”
四寶:“…”怕,怕死了哦!TAT。督主我求您正常點好嗎!
雖然明知道美人督主有毒,但見到他這樣風流多情的做派,她還是止不住地紅了臉,冷不防右邊臉頰也被親了一下,他伸手在她被親過的地方慢慢摩挲著,含笑道:“一下不夠就再親一下,現在還怕嗎?”
四寶:“…”
這樣簡直讓人招架不住!她心念一轉,決定還是開誠布公地談談試試,她退後幾步掙脫開他的手,噗通一聲跪下了,杏眼望向督主,臉上堆滿懇切:“奴才一直分外敬仰督主,隻想安安生生地伺候您,絕不敢生半分逾越的心思,還請您看在奴才一片赤誠的份上,饒了奴才吧。”
陸缜是何等玲瓏心肝的人物,怎會不知道她的意思?他隻道她說這番話,是因為被親生父母拋棄,對人格外提防,他思忖片刻,沉了沉心才道:“我獨許你逾越。”
四寶簡直愁死,嘴角發苦,低頭道:“奴才不敢。”
陸缜看著她彎折的一段脖頸,強忍住輕吻上去的衝動,啜了口茶告訴自己對四寶要耐心些,再耐心些,這才放下茶盞緩緩道:“此事日後再說,你先把差事當好。”先哄著小東西安心留在司禮監,免得她又胡亂抖機靈。
四寶又不是傻子,這話說了等於沒說,但她也不可能逼著督主答應以後再也不對她動旁的心思,算了,能拖一日是一日吧。
她深吸了口氣,壓住一臉的苦逼,低聲道:“是。”
陸缜看她一眼:“你先下去吧。”
四寶心事重重地走了出去,心裡又開始噼裡啪啦盤算起來,得想幾個招兒備用才是。
她最近對任何不在司禮監的活動都格外熱衷,就原本可以五六日一去的內書堂,她都三天兩頭跑去聽課,就這麼提心吊膽地過了五六天,她終於等到一個機會,宮裡有幾口井修繕的材料要她出宮採買,她領了牌子正準備出宮,督主那邊就傳話過來:“正巧督主也要出去,你就跟督主一道兒出宮吧,路上還能伺候著。”
四寶苦逼兮兮地應了個是,硬著頭皮走到督主的馬車旁邊,低聲道:“督主,奴才伺候您上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