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頓了下又道:“你先好生養傷,我回頭會跟沈寧說的。還有什麼想說的?”
四寶聲音更低了些:“奴才身上的監官之職,奴才恐不能勝任,所以想要請辭…”想她當初升官的時候還美滋滋美滋滋的,現在隻剩下平白欠人好大一份人情的惶恐,萬一督主又讓她用身子償還怎麼辦?
陸缜薄唇微抿,須臾方道:“此事容後再說。”
四寶松了口氣,欠身想要道謝,他換成了一派好上司的口吻,語調不見起伏,叮囑她按時吃藥,繼而轉身出了屋子。
……
四寶養好了傷之後就跟著沈寧往皇莊出發,雖說沈寧待她不如成安那樣時時提點著,但因著督主的關系,也算是照顧周全,他在路上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問道:“四寶,你跟督主究竟是怎麼…”他兩個大拇指糾纏一陣,遞給她一個你懂得的眼神。
四寶汗了下,連連擺手:“您老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明白呢。”
沈寧見她不想說,也不好再逼問。四寶先去找要去皇莊的人混了個臉熟,讓她比較驚喜的是,謝喬川這回竟然也要去一道當差,雖然皇莊離京城不遠,但能有個熟人照應著當然不錯。
謝喬川本來一臉懶散漠然,見她一臉驚喜,也不覺跟著笑了笑,解釋道:“我已經正式進了東廠,沈大人這回是把我拉拔進隊伍裡,是想著給我個機會讓我歷練歷練。”
四寶笑著拍了拍他的肩:“這是好事,你可要好好表現,以後全靠你罩著了。”
謝喬川本來沒覺著有什麼,但想到她上回穿女裝的樣子,臉不由自主地又紅了紅,被她拍過的地方隱隱作熱。
皇莊離京裡也就大半天的路程,四寶本來把這次去皇莊當公款放假的,沒想到老天爺都看不慣公款吃喝的人,她到了下午肚子就疼了起來,她一開始以為自己吃壞了東西腸胃不適,本來也沒放在心上,沒想到剛進了自己屋子,就見褲子蹭上了一小塊血跡。
四寶暗叫一聲不會這麼倒霉吧,這時候竟然親戚到訪了!
大概是宮裡討生活壓力大,她的大姨媽一向不準時,大部分時候都是兩三個月才來一次,有時候要拖到四五個月,經期不調這個毛病對女人來說可大可小,隻要好生調理就沒大事兒,但她的經濟條件和外在條件都不允許她好好調理,再加上大姨媽來的遲她反而樂得輕松,於是就一直沒管。
——不過這麼放飛自我也不是沒有代價的,每次來大姨媽的時候都痛的死去活來,而且…量大。
四寶愁得眉頭不展,她在宮裡倒是悄悄預備了帖司,但她的親戚一向比較任性,她也不敢把那玩意隨時帶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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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莊附近的人家她不能隨意亂借,隻得就地取材,用幾張草紙土布和一點草木灰,匆匆做了個貼司,又換了條新褲子,勉強把貼司綁在褻褲上,馬馬虎虎能兜住,防側漏啥的肯定是別指望了。
她堪堪弄完,外面就有人在敲門,謝喬川的聲音傳進來:“等會兒就到午飯的時候了,你要不要去用飯?”
這回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太過焦慮的緣故,這回疼的格外厲害,四寶疼的臉色煞白,豆大的汗珠往下滾,哪還有心思吃飯?勉強應了聲,語調難得帶了幾分煩躁:“我不餓,我不吃,你自己去吧。”
謝喬川挑了挑眉,雖覺得四寶這吃貨有些反常,但他也不是凡事愛追根究底的八婆,隻恩了聲道:“小心別餓壞了腸胃。”就轉身走了。
他路過馬厩的時候,忽然看見四寶上午騎的那匹馬馬鞍上有些血跡,他知道四寶不太會騎馬,還以為她受了什麼傷不好跟人說,臉色一下子變了,他匆忙折返回去,就見四寶的房門緊閉著,他撞開衝了進去,就見四寶本來是痛苦趴在桌上的,見他衝進來立刻挺直了身子,白著臉看他:“你,你進來做什麼,出去!”然後忙想用衣袍遮掩住
謝喬川面色沉凝,目光自然而然地下落,就見她臀下也有隱隱血跡,但不像是受傷所致,倒像是…他家族龐大,家裡的姐妹丫鬟都不少,又想道上回四寶那樣輕靈婉媚的女裝,心裡剎時浮現出一個不可思議的猜想來。
四寶順著他的目光往下看,見身下已經是一片紅痕,暗道一聲吾命休矣,自制的姨媽巾害人啊!她垂死掙扎地解釋道:“我方才不小心把朱砂弄灑了,你去拿抹布來,我這就收拾。”
謝喬川也不是傻子,上前幾步攥住她的手腕,低聲問道:“你究竟是什麼人?!為什麼會在宮裡?”
她是個女人,她竟是個女人!他竟然跟一個女人稱兄道弟勾肩搭背了這麼久!
四寶聽他這話知道他已經是猜出來了,心頭一涼,煞白著臉不受控制地推了他一把,他還沒從巨大的震驚中回過神來,猝不及防被推了個趔趄,沉聲質問道:“你想殺我滅口不成?!”憤懑之外更有些委屈。
四寶腦子一片空白,也不知道方才那一下是想幹什麼,被他這一聲叫的回過神來,目光終於找回了焦距,反扯住他的胳膊,聲音急促,軟硬兼施,難得肅容道:“小謝,你我素來投契,說是情同手足也不為過,此事對我性命攸關,你若是有半點泄露出去,不光我活不成,你以後也未必能落下什麼好果子,希望你不要把這事兒道與旁人知曉,你…你明白嗎?”
謝喬川漂亮的薄唇抿起:“你威脅我?”
四寶也沒想到自己守了這麼多年的秘密就這麼被莫名其妙地發現了,語調不自覺帶了幾分哀求:“當年入宮非我所願,我在宮裡苦熬了這麼多年,就盼著有一天能夠平安出宮,從此天高海闊,不想多年隱忍毀於一旦,咱們是知己好友,你忍心看我人頭落地嗎?”
謝喬川是吃軟不吃硬的性子,聽她這麼說便也和緩了神色,扶著她坐下:“你先坐下再說。”
四寶心裡無比忐忑,坐下之後也覺著渾身難受,直直地盯著他問道:“你答應不把這事兒往外說了嗎?”
她既然沒把這事兒告訴督主,自然同樣也沒打算告訴謝喬川,今日之事實屬意外,她總不可能殺了他滅口,隻好逼著他給一個保證了,雖然這種口頭保證幾乎沒什麼約束力。
謝喬川沉了沉心應道:“你放心,我自不會說出去。”
他說完情不自禁地看著四寶婉媚妍麗的面容,他如今已落魄至此,定親的人家肯定不會再應這門親事了,他也不算違背當初許親之諾,如果能跟四寶在一起,不也挺好的?
第五十四章
雖然有謝喬川的承諾,但四寶心裡其實沒多少底,她就算能相信謝喬川不會故意說出去,萬一喝口酒犯個糊塗她一條小命就交代了,算了算了,能活一天是一天。她現在心情極差,幾乎半個字也不想說,趴在桌上不言語。
謝喬川收回亂飛的思緒,猛然意識到自己想了些什麼,臉上頓時紅透了,四寶還不見得對他有意,他怎麼就…他坐在她身邊小心問道:“你…想不想吃什麼喝什麼?我聽說那事兒…來了是要喝姜糖水,你要不要也喝點?”
好友突然變成女人這種事兒讓他覺著新鮮又陌生,不過這種感覺並不壞,隻是相處的時候難免比平時多了幾分小心和局促。
這話問的其實相當直男,四寶又是心煩又是難受扶額沒好氣地道:“現在讓我到哪裡找生姜和紅糖?”
謝喬川先是疑惑,再是恍然:“原來姜糖水是用生姜和紅糖做的,我原以為有種糖叫姜糖呢。”
四寶:“…”
謝喬川不知不覺承擔起身為男人的責任來,沉吟道:“這個交給我來想辦法,你隻管歇著。”他頓了下,又問道:“你…為什麼會進宮?”
四寶不欲說太多家裡的事兒,隨意解釋道:“當初我家裡兄弟在入宮淨身的名單上,我爹娘想要給家裡留後,就塞了錢那我頂替進來了。”
謝喬川眸光微冷:“世上竟有這樣狠毒的爹娘,這種人根本不配為人父母。”
四寶被他發現女兒身的秘密本就不是自願的,此時也沒有跟他分享自己情緒的欲望,聞言隻是扯了扯嘴角:“反正從此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了。”
謝喬川目光柔緩地看著她,低聲道:“生姜和紅糖我去幫你想想法子。”他說完大步出了門,在門口停下了腳步,表情有些不自在,不過仍是問道:“你…你進宮之前有訂過親嗎?”
四寶腰酸背痛,肚子還疼的要死,無暇思考他為什麼問這麼詭異的問題:“都過去多少年了,我哪兒記得啊。就算真訂過親,你覺著我這情況有誰敢娶?”
謝喬川眼裡漫上幾分喜意,一言不發地出去了,他也算是神通廣大,不知道從哪裡真弄了一碗姜糖茶來,端過來給四寶:“我自己住的,你趁熱喝吧。”
四寶狐疑地看了眼小碗,就見裡頭黑黢黢的紅糖水裡飄著一整塊巨大的沒去皮的生姜,她沉默片刻才道:“你為什麼不把生姜去皮切成小片,這樣更好煮。”
謝喬川微怔:“還要切片?”
四寶:“…”罷了,有的喝就不錯了,她咕嘟咕嘟把一碗紅糖姜茶喝完,覺著身上一暖,小腹的劇痛驅散不少,真心感激道:“多謝你了。”
謝喬川撇開頭:“舉手之勞而已。”他默了會兒,又把腦袋撇回來,低聲道:“你要是喜歡,我可以經常煮給你。”
四寶:“…謝謝,不好麻煩你。”
四寶這情況肯定是沒法幹活了,硬撐了幾天,實在是撐不下去了,隻好跑去跟沈寧告假,沈寧隻道她腦袋上的傷還沒好全,也沒過分責怪她,隻是又命人把她送回了宮裡。
四寶:“…”所以她折騰來折騰去到底是為了啥!
陸缜對她的突然回宮倒是沒什麼說頭,上下打量她幾眼,表現的隻像是個關心下屬的好上司,神色淡然地問道:“沈寧說你舊疾復發,身子不爽利,可要請太醫瞧瞧?”
四寶對他的‘正常’表現舒了口氣之餘又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詭異,呵了呵腰道:“不必了,奴才就是腹痛,緩了這幾日已經好些了。”
陸缜不動聲色地掠過她有些蒼白的面容,淡漠應了聲:“既如此,你先下去歇著吧。”
自打四寶進司禮監,就沒在督主身上受到過這種冷遇,成安都覺著頗是怪異,忍不住出聲道:“督主,奴才看四寶這小子臉色實在不大好,要不要請太醫來…”
陸缜抬手止了他的話頭,看也不看他:“內閣的折子取完了嗎?”成安再不好多嘴,悶頭出去忙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