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之後的一路,楚尤浪一直抱著手臂,沉著臉。
學妹忙著自拍修圖的時候,他就低頭站著,也不搭話。
我無意中瞄了他一眼,頓了頓,忍不住張開嘴。
楚尤浪敏銳地察覺到我的視線,他放下手臂,衝向了我。
我們四目相對。
他神色有點緊張,又有點期待。
我委婉地說:「楚尤浪,你要不還是換個地方站站。」
我指著他後面那幅綠意融融的春草圖:「你後面那幅畫的綠草,剛好壓在你頭頂了。」
楚尤浪神色又變了回去。
他不開心。
這一路,他都不開心。
我和他相處了三個月,這一點,我還是能看出來的。
但是,我不明白,有什麼不開心的。
提議是他提的,戀愛也是他談的。
大好人楚尤浪的壞脾氣,似乎總要在我面前展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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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身後,一聲軟軟的嬌呼。
我循聲望去,學妹沒站穩,跌到了顧沉之身上。
她臉發紅,手掌差點扶到了顧沉之。
顧沉之像是國家運動員似的,反應極快地躲開,單手拽住學妹的背包,拎洋娃娃一樣,竟然輕輕松松將要跌的人拉穩。
「謝謝顧哥。」
「沒事,叫我顧沉之就好。」顧沉之搖頭。
我看著他們,卻猛然想起來,先前,楚尤浪也被女孩突然抱住過。
那時候,他是怎麼做的呢?
……
他好像從來都不會拒絕別人。
我看向顧沉之的眼神有些復雜,就如同一直被催眠蠱惑,誤以為卷面分數隻有六十分的學生,頭一回看到有人考了滿分。
顧沉之卻絲毫沒有意識到他的做法對我產生的衝擊。
他就像是遭遇了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一樣,整了整衣袖,欠身繞過學妹,向我走來。
「悠悠,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他二指並起,搭在臉頰側邊。
那種不緊不慢的語調,穩得讓人忍不住想要依靠。
顧沉之低下頭,視線與我齊平。
「我們現在,可以算是朋友了嗎?」
他雖然沒挨多麼近,可不知為何,我的心跳卻驟然加快。
我輕輕點頭。
顧沉之的眼角眯起,露出淺笑。
「我很開心。」
他明明說的四個字都是極其平常的內容。
可是,低沉的,磁性般的聲音卻像是含著深切的情愫似的。
我感覺像是有一張網籠罩在我的身上。
不是禁錮,而是溫暖的柔軟。
水般的觸動連接著心髒的震顫。
波紋似的,推著我,引著我往前走。
把我的空間擠壓到逼仄狹小。
擠壓到滿心滿眼隻有顧沉之。
我用力眨了眨眼。
突然意識到,我的心髒在瘋狂亂跳。
20.
自從知道圓念的倒霉事兒後。
我總是擔心他會餓死在家中。
於是,等我拿到兼職的工資後,我毫不猶豫分出一筆錢,提了兜水果,去瞅瞅圓念是不是還活著。
圓念暫住的房間讓我想到了陋室銘。
清修僧人的淡泊平靜和十八歲少年的純真活力融合在一起,放在圓念身上,竟然絲毫不會突兀。
他看見我,眼睛亮晶晶地笑了笑。
「梁施主!」
我看了看他的臉。
人還活著,就是又瘦了。
圓念將素餅和茶水擺在桌上。
他抱著顆無花果,安安靜靜地翻來覆去地看。
我無聲地接過果子,剝開遞給他。
「多謝梁施主。」
「圓念。」我猶豫地張了張嘴。
圓念純黑的眼睛,如同鹿眼般真摯,他探詢著望來,我便忍不住把我的心事說了出來。
「你還記得我和你說過我的前男友吧。」
「我好像……喜歡上了一個人。」
圓念摸著果子的手指忽然停了,他顫了一下,手指用力。
我疑惑止住。
向來風輕雲淡的圓念呆呆看著我,嘴唇微張。
他像是恍了神,回過神來時,又笑了笑,「嗯,我在聽。」
我說道:「我怕,我怕重蹈覆轍。因為那個人也很有吸引力,我怕有一天,他也會……他也會讓我變了個模樣。」
圓念低著頭,好一會兒,才溫聲道:「他是個很優秀的人嗎?」
我想起顧沉之。
「嗯,很優秀。」
圓念笑著和我說:「那就好。」
「梁施主,別怕。」
「跟著心走,你的心不會讓你再犯第二回錯的。」
我約莫又和圓念談了許多話。
他的屋子小,泛著一股茶香和油墨味道,寧靜又安心。
眼下又是午後,我忍不住打了個盹。
夢中仿佛又回到了隱蔽在山裡的那座寥落寺廟。
那時,我總是與圓念說許多話,多到我自己都開始懷疑,他是不是會煩我。
可圓念不會。
他總是隔了一段距離,站在廊下,笑著認真聽我說話。
朦朧中,我忽然感覺自己的額頭一處溫熱。
像是有人用指腹輕輕碰了碰。
一觸,即分。
我迷迷糊糊地支起身子。
圓念正盤坐在窗邊,唇畔翕動,無聲念經。
21.
和圓念聊完後,我混亂的心思便安定了下來。
當我再在美黑店看到顧沉之時,我抿了抿嘴,帶他去了小室。
顧沉之一開始沒發覺,隻不過後來,忍不住輕聲提醒:
「悠悠,你的手很燙,是不是累到了?」
他說話委婉。
因為我的手掌不僅燙,其實還在發抖。
發抖的原因,是因為我意識到了一件事。
我失算了。
我雖然決定好下次見到顧沉之的時候,就和他表明心意。
可是,卻沒意識到,人是不可能一邊摸著人家,一邊認真說我對你有好感的。
我有點尷尬。
想好的腹稿胎死腹中。
顧沉之莫名嘆了口氣,有點懊惱,「我嚇到你了麼?」
他捏了支煙,揉了揉,誠懇地說:「我並不想嚇到你的。我隻是……沒藏住。」
我迷茫地看著他。
顧沉之披上浴袍。
「抱歉。其實,上一回假扮你的男友,我也有別的心思。」
他正正經經地蹲下身,望向我。
「我喜歡你,悠悠。」
「如果對你造成什麼困擾的話,你完全說出來,沒有關系,我不會讓你以後再看到我。」
「啊?」我下意識捂住嘴。
卻忘記了手上還有助曬乳。
吃了一嘴苦苦的味道後,慌亂吐了吐舌頭。
「呸。」
顧沉之的表情瞬間灰敗。
「不,不是!不是這樣的。」我手忙腳亂,「我我我也喜歡你的,顧哥。」
顧沉之松了口氣。
「阿彌陀佛。」
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念佛。
22.
我與顧沉之在一起了。
我的朋友們齊齊「嚯~」了一聲,祝賀我順順利利打贏了後半場。
但我卻沒怎麼在意這回事。
群不群嘲之類的比較,似乎已經變成無關緊要的東西了。
楚尤浪知道消息後,說要和我見一面。
但楚尤浪沒有看我,他隻是靜靜地看著夜空。
過了好久好久。
久到我開始懷疑他壓根就沒有什麼話想要和我說。
楚尤浪卻忽然開口。
聲音輕得如同一陣遺憾的風。
「梁悠悠,我好像終於明白你之前的感受了。」
「嗯?」
他捂住臉。
「其實,我之前一直以為你在找借口,那不是真的理由,真的理由合該是你喜歡上了別人,或者故意和我置氣……」
「現在我明白了,原來……真的會讓人很難受。」
楚尤浪嘆道:「我原來,讓你難過了這麼多次啊。」
「抱歉,梁悠悠。」
我聳聳肩:「沒關系,楚尤浪,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明明我想用輕巧的語氣,將這件事情就此翻篇。
楚尤浪卻似乎壓著心事。
他用一種沉甸甸的復雜眼神看向我。
「如果,如果做這件事情的人是你的現男友顧沉之,你也會這麼從容地原諒他嗎?」
我認真想了想,然後誠懇地望向楚尤浪。
「他不會。」
楚尤浪神色一僵,然後將手掌蓋在臉上,他遮住了自己所有的表情。
沉默幾秒後。
他疲倦地低聲道:「這樣麼……抱歉啊。」
23.
月初的時候,圓念寄來一張規規矩矩的字條。
他說他的千裡路已經走完了。
我去看他時。
圓念背對著我,輕輕念誦經文。
陽光射入窗棂中,倒影橫斜。
我慢慢走到門口,屬於我的影子罩在了圓念身旁的蒲團上。
他挺直的後背忽然一顫,然後念經的聲音頓了頓。
「圓念,你要回山上了嗎?」
「嗯。」
我摳著門框,有點不舍,但又知道, 這是圓念選擇的路。
圓念握著佛珠的手忽然輕輕放下,指尖挨在蒲團上。
隔著幾釐米的距離, 磕磕絆絆,猶猶豫豫地描摹著我的影子。
我樂著招招手,「嘿, 圓念,你摸的那塊是我的腦袋,現在正動著的是我的手。」
圓念彎了彎嘴角,「嗯, 看到了。」
他低著頭, 認認真真看著相互依偎的影子, 指尖壓在蒲團上,慢慢地,一點一點地往影子上靠。
等到指腹快要接觸到我身影的邊緣時,他忽然止住。
我疑惑地朝他靠了靠, 用我腦袋的影子幹脆蓋住圓念猶猶豫豫的手。
圓念卻搖搖頭,悄然收回了手。
他轉過身子。
明明比我小幾歲, 眼神卻有種淡淡的成熟。
「梁施主。」他看著我。
有一瞬間,我覺得他看的不是我, 是他的俗世凡塵, 是他的悲歡離合。
鬼使神差般, 我收起了玩鬧的心思,斂了笑, 仔細傾聽。
可圓念並沒有說什麼。
他純黑的眼珠,全然映照出我的身影。
然後, 圓念閉住眼,釋然笑道:
「梁施主,不必再送我了。人間的相送,送久了, 人就走不了了。」
24.
於是,圓念上山的那日,我沒去送他。
我撐著手臂,同老板娘一起坐在美黑店的前臺椅子上。
今日水逆,店內冷清。
老板娘託著下巴,百無聊賴, 「沒男人的日子,真無聊啊。」
我說:「你太樂於助人了。」
「(—」「啊?」
「我免費給你美黑!快快快, 我去給你擦油。」
我半推半就,剛要被老板娘半抱著推去小室內。
忽然,店門的鈴鐺輕響。
有人抖落傘上的雨滴,放下傘, 露出如墨如畫的眉眼。
顧沉之噙著笑, 淡淡打趣:「李姐,你抱太久,我都快要嫉妒了。」
老板娘哈哈大笑,把我推到了顧沉之面前。
「快去快去, 年輕人的時光是金。」
顧沉之頷首:「多謝。」
他看向我,伸出手掌。
「今日下雨,我送你回學校吧。」
我握住他的手。
——「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