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不得不說人比人氣死人,比如說都是舟車勞頓,結果風塵僕僕灰頭土臉的就我一個,齊楚除了眉眼有些疲憊之外,還是相當的玉樹臨風的。
我問齊楚,這個問題困擾我很久了。
「他為什麼會派你來?」
齊楚的頭發都被高束起,劍眉掃鬢,顯得特別的英氣。他漫不經心地說,
「也許是你們都太笨了,找我來拉高平均智商的吧。」
我的拳頭硬了。瞧不起誰呢?
又聽見他輕聲說,
「誰知道呢?他本來就行事不按情理。說不準,也許是覺得我不會在你身後給你來一刀。」
我轉過去看他,他正看著我,一雙桃花眼略略上挑,一笑像是春天融化在他的眼睛裡。
其實我也算背後給齊楚來過一刀的,齊述能逼宮成功,其中確實少不了我沈家的關系。我看著齊楚的笑,不免心中有些赧然。
我看見齊楚腰間佩劍,隱約裡感覺有些熟悉,定睛看到露出的劍柄上繁復的紋路,我才恍然大悟,呀的一聲,原來是越春劍。
「你帶了他來呀。」我下意識地撫上我腰側的刃雪劍。「怪不得我覺得刃雪有點開心呢。」
齊楚挑了挑長眉,嘆了口氣佯裝無奈地說道,
「哎呀沒有辦法啦,誰讓我就這麼一把劍了。」
我忍不住笑,
「你的劍柄上怎麼不和你的腰帶一樣裝飾得花裡胡哨的,連個劍穗都不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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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楚想了想說,陽光灑在他的眼睛裡,溫柔極了。
「越春劍呢又不像衣服有那麼多件,掛一個就足夠了。我一直在等一個姑娘替我系上她親手做的劍穗,但是我等呀等也沒有等到。」
我愣了愣,竟然覺得他在笑的眼裡有些傷心。默默回想那些齊楚的緋聞女友,真是太多了,從賣花小妹到高門貴女,為齊楚一笑心醉神馳的可真是不少,什麼花魁為了齊楚自請贖身啦,什麼貴女立誓說非齊楚不嫁啦,我當年聽的可不是太多,現下隻能嘀咕著是哪個絕世美人騙了我們齊楚的心,又抽身離開。我不知道該說什麼表達我的同情,隻能試探的說,
「...那還挺遺憾的?」
這路離目的地也不算遠了,大概還有半天就能趕到。馬蹄揚起的,多是黃沙。現在的風景已經和長安是很不相同的了,這是一種粗獷的美麗。
齊楚面朝著前面,我看不太清他的神情,隻是聽見他的聲音從風裡傳來,
「不。我從不會遺憾失去的。我想要的,都會回來。」
我心裡莫名一跳,悄悄看了他一眼。
他揚了揚下巴,
「抓緊趕路吧。」輕輕哼了一聲,「我要看看是什麼好地方讓你當初待了三年。」
————
說真的,這座小城條件不算好,和長安的繁華一點都不一樣。但我就是在這裡度過了我人生中最快樂的三年,這三年裡又數和齊述度過的三個月最快活。
守城的那幾個將領還是我當初在這裡時的那幾個,聽令於我父親手下十幾年,對我就像叔叔一樣親切,也曾興致勃勃地說著要讓自家的小子娶了我,我在長安可是萬萬沒有這般待遇的,在長安大概就是娶妻莫娶沈家女的程度。
去年我父親回京述職,齊述找了個由頭把他留在了長安,我那時候就該有所察覺的,沈家的勢究竟是太大了。
為首的牧久將軍迎上了我的哥哥,沈知一拱手,說話擲地有聲,
「諸位戍邊辛苦了,家父半路蒙難,沈知雖自知難擔大任,但也願替父徵戰。」
幾位將領疲憊的神情略略舒展開,對於我父親的失蹤不免憂心,但對於我哥哥的到來可以控場還是十分欣喜的,算是如釋重負。一轉過頭倒是看見了我,牧久將軍帶了驚訝,
「這不是妙妙嗎?」
我含笑稱是。
牧久將軍細細打量了我一會,嘆息道,
「不一樣了,真是不一樣了。」
我訝異地看著他。
他說
「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蠻勁兒沒有咯。」
我笑著搖搖頭,但凡在宮裡走過一遭的人,什麼意氣風發都能被消磨完。
牧久將軍又將視線移向齊楚,我不知道做什麼介紹,難道說一個沒有名分的前太子嗎?
齊楚大大方方地一拱手,自稱是我的副將。
牧久將軍噢噢了兩句,又好像回憶的樣子,大約人老了話就多還喜歡回憶,不禁感嘆道,
「我記得妙妙從前也有個副將,功夫倒是數一數二的,隻是和大姑娘似的老跟著妙妙。戰場什麼也不管不顧,每次就幫妙妙擋箭擋槍,自己倒落了一身的傷……」話到一半,沈知輕輕咳了咳,這個粗心的將領才想起來,當初的副將已成皇上,再不可輕易妄論。
齊楚微笑著聽著,好像聽不出來有什麼不一樣一般,什麼也不回答。
接風洗塵之後,哥哥和齊楚就就與他們議事去了,我不大擅長權謀兵法,就爬到那棵熟悉的老棗樹上去看月亮。
看著看著就想起來和齊述在一起的日子了。我一開始沒有喜歡他的,我那時候還是個情竇初開的小姑娘,心底藏了一個小小的人,卻不是齊述。可是呢,如果有人在漫天的雪花和箭雨中義無反顧地擋在你面前的話,你也會動容的吧?小城氣候幹熱,很少見花,但他來了以後每次清晨總有一支滴溜溜的花躺著,他陪我在大漠裡縱馬奔馳,和我躺在沙上看漫天的星星,那種夜晚是那麼清澈。我向來知道自己生了副好面容,可是在長安卻是最最不討男兒郎喜歡的姑娘。他們太沒有眼光啦!!
那是在藍盈盈的夜空下,十八歲的沈妙和十九歲的齊述一同枕著胳膊看星空,草扎得人有點疼,明明天氣涼涼的,可是有什麼東西在燃燒。等我轉過頭,發現齊述已經側過來不知道看了我多久。我有點不好意思,又兇巴巴地問他幹嘛。齊述溫柔地看著我,告訴我說這是他最快樂的時光。我怔怔地,一不小心就紅了整張臉。齊述的額頭抵過來,溫熱的氣息吐在我的臉上,我的心跳得那麼快,一個吻要落在我的額上的時候,我一把躲開。我嚇他說,
「我可是齊楚的未婚妻,你不要亂動哦。」
我站起來就騎上我的小紅馬,簡直是落荒而逃。
我後來躲著齊述,也不見他的蹤跡,隻是窗前的小花真是雷打不動的到達。
有一日,花沒有啦,我有些失望地推開門,見到長身玉立的青年倚著樹,齊述和齊楚風流的長相不同,是不同風格的俊朗。他真是一點禮貌都沒有,不說早安也不道歉,第一句話就是笑意盈盈地問我。
「沈妙,要不要嫁給我。」
要不要嫁給我?
齊述。我不要。我永遠永遠不要。十八歲的沈妙,你千萬要記得說不要,知道了嗎?
很久以前,我是以為他很喜歡我的。那我也勉為其難喜歡他一下好啦。可是到頭來卻顯得我好蠢一樣,但我現在已經不難過了。我看著大大的月亮,聽見有人叫了我的名字,往下一看,是我的哥哥沈知。他拍了拍手,也爬上了這棵老棗樹。
哥哥是個武將,但是長得斯斯文文,和個文官一樣,不過他確實多是參與制定策略的環節。
我從沒有和家人說過我在宮裡的情況,這是我自己犯的蠢,憑什麼叫家裡人平白為我難過。但是我哥哥確實是寵妹狂魔,他不像我父親常年戍邊,還是很多時候都在朝裡的。他這麼一個注重利弊得失的人,卻為了我的事情當眾指著齊述鼻子罵了好多次。
當然也是有後果的,比如說我父親一出事他就馬不停蹄地被抓到牢裡了,這就是和上司處不好關系的下場。
「父親的事ṭũₓ我已經著人在查的,你不要過多擔心,父親輕易不會有事的。」
我輕輕嗯了一聲。
我們誰都沒講話,默默地看著月亮。
哥哥冷不丁地說了句,
「我當初就不該同意你嫁給他的。」
我轉過頭,看著哥哥。
沈知的眼神這麼溫柔,
「我很小的時候就ŧū́⁶想,我的妹妹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孩子,值得天底下最好的東西。南邊的珍珠北面的紗,什麼好東西都應該配你。那個什麼姓蘇的女人,就她也配是什麼天生鳳命嗎?倘若當真有命這種東西,那麼天生鳳命必定是你。很久以前呢,你闖的禍我都在後面收拾,你揍過的世家子們我就跟著在後面再揍一遍威脅一遍。那時候先皇給你和前太子訂了婚,我氣的當晚就翻牆揍了他一頓。」
我忍不住笑。我說呢,齊楚怎麼總是看我苦大仇深相看兩厭的,原來還被我哥揍了一頓。
「我氣他明明和我妹妹訂了婚,還故作風流四處留情,不守男德,即使是逢場作戲也不行,這可是我看著長大的小姑娘阿。後來呢,你喜歡上了個最最不受寵的齊述。我看得出來,那時候他對你極好,可是呢妙妙,你這樣好的姑娘合該他對你千好萬好,但他也配娶你嗎?我和父親急得嘴角長泡,可是你這個脾氣,是自幼我給寵出來的,能怎麼辦呢?我最後悔的,就是同他做了一筆交易...」哥哥說到這,突然頓住。若無其事地接了下去,「我沈家的掌上明珠,萬萬這樣委屈的道理。」
我晃了晃我在空中的腿,垂著眼簾說道,
「沒事的。哥哥。一切都過去了。」
沈知嗯了一下,輕輕地揉了揉我的頭。
哥哥陪我看了會月亮,就跳下了樹,離開了。他事很忙。
我正打算再看一會就回去了呢就。結果走了一個沈知來了個齊楚。
好家伙,組團觀月可還行。
齊楚大約剛沐浴完,還氤氲了點水氣,長長的黑發落在月白色的袍子上,像是從雪裡開出了花。暗香浮動,月下美人。
俺擦了擦嘴邊的口水。
齊楚的手指穿梭過他的烏發,一雙桃花眼潋滟著月光。
「我早該來到這裡的。」
我迷迷糊糊地沒反應過來。
齊楚的聲音泠泠的,像淬過了月光,
「三年前,父皇本是派我來此的,是年適逢水患,我親近的麾下被曝出貪汙賑災糧款。我不得不滯留,親自查清楚這件事。齊述這才代替我來安撫軍心。」
他嗤笑一聲,「我向來沒把這個人放在眼裡,卻千萬算漏了一個你。」
齊楚轉過頭,琥珀色的眼底倒映出一個小小的影,「小沈妙,他跨越千山萬水,就是為你而來。」
我又要哭啦。笨登西,你以為誰真的喜歡你啊,一開始他千裡迢迢奔赴,就是為了這支沈家軍呀。你呀你,怎麼就看不通透。
齊楚輕輕地說,
「我那時候從來沒有意識到什麼是失去,你知道當年的我是一日看盡長安花的得意氣。我說讓他一次又何妨,沒想到他這一去就拐走了我的小姑娘。我從很久之前就開始收集聘禮,我白叫你兄長打了一頓,我真應該讓他看看什麼是這天底下最好的東西,南烏珠紅珊瑚,在我的聘禮箱子中通通有。你離開長安的時候,我告訴自己要耐心,要等一等,等等這個傻姑娘。後來紅葉落下的秋天,你回來了。我等到你了。可是。」
我看著他,我知道的,那個秋天,我回來了,我用軍功換了退婚,後來又嫁給了齊述。我從來從來不知道,齊楚曾經真的想娶我。
他湊近我的臉,一字一頓地說,
「妙妙,你本該是我的妻。」
世上最痛苦的兩個字一為等待,等待的後頭往往都是錯過,二為本該,本該本該,意味的還是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