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一個變數齊述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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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夢裡醒來,痛的不行,胸膛上裂心的痛。
一醒來就看見沈知,我都要感動哭了,我說,
」哥,見到你真好,剛剛夢見你死了,骨灰都見不到的那種。「
沈知關切的表情一僵,咬牙切齒,
」你還是繼續昏迷著吧。「
我哈哈一笑,牽扯到傷口還是疼。
」他是不是捅了我一刀?「
沈知摸了摸我的頭發,
」已經幫你捅回來啦。「
我打量周圍,這不是軍營,也不是那座小城。
沈知得意地說,
」不錯吧,這環境。前面有個湖,風景很好。你養病的,在這心情也會好一些。「
」那邊的情況呢?「我注意到他雖然換了身幹淨的衣服,但發絲上還沾有血汙。
」你好好養傷就夠了,那邊我來周旋。這段時間,你好好想想,你要做什麼,你要去哪裡,等一切結束了,哥哥都滿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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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說話了。
他的時間也匆忙,要趕回去了,我輕輕和他告別。
他們什麼都不和我說,但是我也確實需要一個安靜的環境來審視自己。
想想這二十年的時光,關於那些我愛過的、我恨過的、我忽視的、我做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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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處四面環山,又有清湖,哥哥留了侍衛和侍女給我,我恢復好一點了就會稍微下床走一走,有時竟忘了今夕何年。
因此也不知曉外面局勢變轉如同風雲。
我撿到了一隻喵喵,和我從前在皇子府裡養的別無二致,一樣乖順。我笑嘻嘻地點著它的鼻尖,它軟綿綿的,我卻突然掉下了眼淚。
哥哥也ẗů₊不來看我了,大抵是怕露了自己的痕跡。我隱約覺得自己有點疲憊,好像和紅塵切斷了聯系之後,就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也無意再去關心外界。
下了第一場大雪的時候,我正在睡覺,喵喵拱了拱我的腳,往門外跑了出去。漫天的大雪往下飛舞,蕩在這個小山谷裡。我赤腳踩著雪,冰涼涼的。烏黑的長發垂在我的身後,輕輕飄動著。
我往雪裡奔跑。
Ŧũ⁶我想起那年雪夜照燈讀書的清瘦青年,想起了他滿身白雪地捧著一隻紅薯叩響我的門扉,想起我在深宮裡看雪一點點落在紅牆,我最後喘著氣停住,想起十八歲那次遇到伏兵萬箭齊發時在雪地裡奄奄一息的少年。
我抬頭看雪,感覺所有的感情隨著大雪而來,漸漸如同大雪一般離去了。
一滴淚從眼角流下。
我感覺冰冷的赤足被什麼溫暖的小東西拱了拱,低頭一看原來是我的喵喵。它咬著我的衣服,好像要把我牽到哪裡去。我順從地跟著它走,看到它笨拙的模樣倒是覺得有幾分好笑。
但我很快就笑不出來了,它把我牽到了一個地方,薄雪粘在了他的臉上,那個人躺在地上,身上滲出的血把身下染的殷紅,奄奄一息的模樣。
我低頭冷冷地看著他,看著雪落在他的長睫上,鬢發染白。
我輕輕笑了笑。
何其狼狽阿。齊述。
我抽出袖側的短劍,尋思著哪裡下手比較合適。齊述大概本來意識就不太清楚,此刻難得稍稍清明,費勁地半睜著眼,看到我、看到我手中的劍,他都沒多問一句,卻道了句,
「妙妙,你怎麼赤著腳?」
我快要扎進他心頭的短劍頓了頓,我晃了晃神,從前在皇子府的時候我就喜歡赤著腳,齊述就在房裡和廊上都鋪了西域進貢的細毯。
短劍到底偏了偏,又被我收起。理智回籠之後,我不得不承認,他是個極好的皇帝,而今西北不平,他作為萬民天子,不可以死掉。
喵喵在他身畔,舔著他臉上的血痕。我把喵喵抱起來,居高臨下地和他對視了一眼。
最終還是踩著雪回去,找了個侍衛把他拖回了住所,又遣了個人去和哥哥稟告。
但我還是心情不好,悶悶的,喵喵大概知道我的心情,乖乖地呆在我的懷裡不出聲。
等到夜半的時候,我感覺窗子有異響。下意識就去抽枕頭下的刀刃。
來人卻已經擒住了我,捂住了我的嘴巴。溫熱的氣息噴在我的肩頸處,我緊繃的情緒松了一點,我已經知道是誰了。我再沒有在旁的人身上可以聞見龍涎香的味道了。
我反手抵抗,卻被他緊緊地抱住。我隱約感受到他的傷口又裂了,真是個瘋子。
我還要掙扎,卻感覺脖頸裡落入了湿潤的東西,一滴又一滴。你見過帝王之淚嗎?他從沒有在我眼前掉過淚。他把我抱得那麼緊,好像是什麼失而復得的珍寶一樣。
我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居然任他抱了好久。隱約裡可聽見雪簌簌地從枝葉中穿行的聲音。我的身後貼著一個熱燙的身軀,血從衣服中滲出。
不知道過了多久,齊述在我耳後驀地開口,氣息蹭在我的耳邊,痒痒的,
「我有想過讓你離開。」
我靜靜地聽著。他開口卻不提出現出現在這裡的理由,也不說外頭的局勢。
「很久以前我裝得那麼好,讓你以為我是那麼無害的人。在宮學上課的時候,我就受不了你和齊楚在一塊兒。我撕掉你寫給他的小信,讓你誤會他和那些貴女理不斷剪還亂的關系,人人都說你們自幼有姻緣,門當戶對,天作之合。可是我連你對他笑都看不得了。你要我怎麼有一天眼睜睜看你走上別人的花轎,和他舉案齊眉白頭偕老,我連想都不敢想,隻覺得痛不欲生。妙妙,我是宮婢所生,血裡流著低賤的因,永巷那條巷子常年見不到光,我怎麼能想到有一天會有一隻小鳳凰落到我身邊阿?」
「我始終相信,是命運指引你來到,卻也是命運——逼迫你離去。我不會允許的。」
我等他再說,卻發現他的頭埋在我的脖頸裡,已經昏過去了。
我把他推到旁邊,沾了滿手的血,他才包扎的傷口已經裂開。
我看了看他,身為皇帝卻落得滿身的傷,一身戰場的血腥味。這是御駕親徵嗎,不是吧皇帝失蹤重傷這也太動搖軍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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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述在這裡休養了下來,我大傷未愈,他又新傷,真的就病友唄。
我派人給哥哥送了信,現下估摸著也快到他那了。
雪落得緩了,齊述靠在廊邊,身著素衣,臉色還是蒼白,隨意地坐靠在那,卻莫名有一種漫不經心的王氣,喵喵是個看不懂我眼色的喵喵,已經奴顏媚骨地在齊述手下撒嬌打滾了,我看的怒氣直升,要知道我撿到這個喵喵的時候,可是過了好久它才肯理我的,現在已經和齊述比我還熟稔了。
我衝喵喵招了招手,眼睜睜看著它懶懶地看了我一眼,翻轉了個身倒進齊述的懷裡。
我:?
我氣的轉身想走,卻聽見齊述輕笑了一下。他抬眼看了看我,眼底的墨色恍若漩渦,一隻手輕輕拍了拍喵喵,輕推了它一把。我這才看見那隻喵喵不情不願地起身,往我這邊慢吞吞地走來。我蹲下身子把喵喵抱起來,瞪了一眼懶洋洋看著我的齊述,轉身走了,卻聽見身後傳來更朗的笑聲。
等到吃飯的時候他又鬧妖蛾子了。齊述捧著胸口一副弱西施的模樣,非要和我同桌進食,我想想是怎麼說的來著。他垂著眼氣息淺淺,說,現在身體極為虛弱,倘若沒有將軍您在旁威懾,恐被賊人毒殺。
話是如此,我也不想狗皇帝在這裡出事,心裡暗暗期盼他趕緊養好傷哥哥快帶人來接他。因為心裡有所憂鬱,我吃飯都比平時吃的少了許多。一抬頭看見齊述撐著頭淺笑地看著我吃飯,差點噎住。
我吃了兩碗半,還剩了小半碗飯再也吃不下去。我狠狠地放下碗,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為什麼你不在你的皇宮抱著美人好好過!來這邊就算了,還差點死在我面前給我添堵。
他湊過來認真地看著我,
「因為我發現我錯了。」
他像墨一樣濃黑美麗的眼裡倒映出我的影子,好像全天下他的眼裡隻容得下一個我。
「我不後悔讓你來此。你想做的事情,我都支持。可是,我錯在放你一個人來,刀山火海,我都陪你一起走。即使是黃泉路上,我也應該和你做個伴。」
我笑著搖搖頭。
「你沒有放我一個人來,你讓哥哥在前頭護我,又送齊楚常在我左右。」
即使齊楚在嘉魚關用他的劍捅了我一刀。但是誠然,除卻那一刀,他作為我的副將,一直做的很好。我那時候恍惚裡聽見齊楚說,兩清了。確實兩清了,我再也不用為他沒能登大典的事而心懷愧疚,一報還一報,我和齊楚,的的確確兩清了。
齊述的眼睛冷下去,好像聽到齊楚兩個字就足以讓他心生厭惡般。
我微笑著說,
「你不必如此作勢,他確實背刺了我,但你也不遑多讓。」
齊述,你比他又好到哪裡去呢?
他的眼神有片刻失神,好像世界的光彩在一瞬間失去顏色,配上他失去血色的唇,無所不催的帝王現在脆弱的好像一張紙。
我沒給他太多感傷的時間,我問,
「『竊命』,什麼是竊命?」
他眼神猛地抬起。牖窗不知道什麼時候開了,飛雪隨著風灌進來。我靜靜地等待,他沉默了許久,艱難開口,
」『竊命』就是,你拿走了本不屬於你的東西,像是最卑劣的小賊一樣,一面貪溺著不屬於你的幸福,一面卻又恐懼著命運的懲罰。「
他的眼神那麼溫柔又那麼痛苦。
他俯下身抵住了我的額頭,他的體溫很低,與我相碰的額頭像一塊玉石。
」沈妙。我把一切都搞糟了。你的生命中從來都不該有一個我,你本來應該走一個繁華點綴的康莊大道。身世顯赫,父兄疼愛,你永遠像我剛見你那樣,熱烈明媚,走路時腰間的鈴鐺一步一響的。如果沒有我出現,你不會有諸多磨難,也不會受那麼多的苦。我因為私心留下了一隻小鳳凰,卻忘記了自己就是災厄本源。「
我打斷了他,認真地盯著他的眼睛。
」齊述。沒有人是不值得存在的。很久以前,我覺得世間你最值得。你大概不知道,在你和齊楚都隻是皇子的時候,雖然齊楚的身份要尊貴一些,但是你在貴女裡的人氣一直居高不下。你看,你也是很受喜歡的。你又何必一直拘泥在我們的從前呢?「
我頓了頓,
」畢竟,我不是你的正妻。「誠然,我一直覺得這事很丟臉,夫君升職了我還降為妾位了是真的很丟人,大概沈家往上追溯到草根平民的時候也沒有出過這樣荒唐的事。如今坦然地陳述出來,卻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
齊述冷不丁地說,
」蘇凝旖已經被廢了。你和齊楚兩清了,她再也不會危害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