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過頭,看到謝長越正和一個明黃衣袍的男人並肩而立,就站在我背後的大門口,神色很是莫名。
這個男人,顯然就是當朝皇帝謝澤華。
「想不到令儀如今竟然有這樣大的本事。」
他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
我不知道他有沒有認出我,以及以前對姜令儀是個什麼態度,隻好求助般看向謝長越。
他卻隻是站在原地,目光沉沉地看著我。
我一時摸不透他怎麼個意思,莫非覺得我表演的才藝太丟人了,不好意思來認領我?
想到這裡,我放下火把,十分嬌俏地一笑:「夫君,你快來扶一下人家。」
隔著挺遠的距離,我竟然清晰地看到了謝長越的瞳孔地震。
皇上大笑兩聲:
「令儀嫁人後,這性子倒是越發可愛了。皇叔,既然她都開口了,你就快些去扶她起來吧。」
謝長越走到我身邊,像拔一顆蔥似的把我提了起來,然後和我一起坐在了剛才的位置。
他用酒杯擋著臉,語氣很奇異:「我本以為你說你的才藝是噴火,隻是謙辭。」
「是啊。」我謙虛地說,「沒想到吧?我還會後空翻和劈叉。」
謝長越:「……」
一直到宴會結束,他都沒再跟我說過一句話,也不吃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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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倒是吃得很飽,這輩子沒吃過皇宮裡的東西,不管什麼都覺得很好吃。
桌上那一碟紅豆涼糕和一整隻酥皮雞,讓我一個人吃了個幹淨,謝長越盤子裡的清蒸魚也被我吃了。
到最後我揉著脹鼓鼓的肚子,打算跟他一起出宮的時候,卻有個太監來傳話,說皇上召見我。
我立刻看了謝長越一眼。
他說:「我同你一起去。」
太監立刻說:「皇上說,隻召見山弦公主一人,攝政王隻管回府休息便是。」
「哦?」
謝長越涼涼地看了他一眼,這眼神不具攻擊性,卻莫名令人遍體生寒。
他伸手替我整了整身上的鬥篷,將我鬢邊散亂的碎發別到耳後去,輕聲對我說,
「既然如此,你去吧,記得早日回府,不要讓為夫過於想念。」
我眼皮跳了跳,莫名有些不安。
皇上在他的書房內等我,我進去時,他正背對著我站在桌前,仰頭望著牆上掛的字畫。
我觀察了半天,沒看出那裡面有什麼玄機,隻好提醒他我來了:「令儀給皇上請安。」
他轉過頭看著我,不知道是不是站在暗處的緣故,那雙眼睛總讓我覺得怪怪的,帶著一點森冷的打量。
然後他緩步走到我面前,垂眼看著我:「不必多禮。」
我站直身子:「皇上叫我來,不知所為何事?」
「你進攝政王府也有三日了,可還習慣嗎?」
謝澤華凝視著我,沒等我回答,他便忽然伸出一隻手,鉗住了我的下巴。
指腹冰涼,與我皮膚相貼的那一塊卻漸漸滾燙。
更要命的是,他一寸一寸地湊近了我,呼吸於近在咫尺的地方熾熱,微微急促。
我毛骨悚然,忍不住提醒他:「那個,我是你皇姐,這樣是不是不太好?」
「你是不是朕的皇姐,朕還不清楚嗎?」
謝澤華輕笑一聲,「若無朕的命令,楚衍怎麼敢做出換人替嫁這樣膽大包天的事情?」
4
這話像一道驚雷在我耳邊炸響。
但我的第一反應是震驚,第二反應是挫敗。
敢情這陳國上下最有錢有勢的幾個人,除了太後之外,全知道我是假冒的。
那我這個替身當的,還有什麼價值和意義??
謝澤華好像看穿了我的想法,低笑道:
「雖然你與皇姐長得極為相似,可她自恃身份高貴,是萬萬不會做這些事情的。所以如果朕沒猜錯的話,母後也知道了。」
我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麼。
但由於剛才吃得太飽,我一張嘴就打了個嗝。
十分響亮,還帶著清蒸魚的氣息。
面前的謝澤華一瞬間面色鐵青。
……好尷尬,好想逃。
迷離曖昧的氣氛一下子蕩然無存,謝澤華放開我的下巴,甩了甩手,淡淡道:
「你還真是不拘小節。」
說完就高聲喚太監進來,送我出去了。
出了宮門,我才發現謝長越的馬車竟然還停在原處沒走,好像在等我。
十分輕巧地跳上馬車,我掀開車簾,正對上裡面那雙目光幽深的眼睛,不由微微一怔。
謝長越伸出手,扣住我的手腕將我拽過去。
猝不及防下,我站立不穩,一下子就倒進了他懷裡。
我仰起頭,發現那張眉眼風流、濃墨重彩的臉,就在離我極近的地方。
這個姿勢,有點曖昧。
最重要的是,有點熟悉。
我在那雙深邃眼瞳的注視下,漸漸有些失了神,下意識閉了閉眼睛。
謝長越又往前湊了湊,身上傳來某種幽沉好聞的氣息,灼熱的呼吸近在咫尺,鼻尖幾乎碰著我的鼻尖。
這距離太親密了,我心怦怦直跳,咬著舌尖令自己清醒過來,結結巴巴地說:
「你……我不是姜令儀。」
「我知道。」他低笑一聲,問我,「謝澤華叫你過去,說了些什麼?」
他竟然對當朝皇上直呼其名。
我終於後知後覺地記起來,此人是傳聞中權傾朝野、喜怒無常的攝政王,而非我方才短暫失神時以為的那個人。
驟然清醒,我微微低下頭,避開了他的眼神:
「就說,今天我表演的噴火與劈叉令太後十分惱怒,讓我以後進宮不要再惹太後生氣。」
「就這個嗎?」
「……嗯。」
他拍拍我的腦袋,拎著我坐正了身子,眼中浮著很薄的一層笑意,好像風一吹就散了。
馬車裡靜默了半晌,爾後謝長越淡淡吩咐:「回府。」
我們到家時天色已經暗下來,我屁股都沒坐穩,宮裡就來人了。
一個面無表情的老嬤嬤,兩個面色蒼白的小太監。
老嬤嬤帶來了一封太後懿旨,說今日回門,太後見我行事不夠端莊,言辭過於輕浮,特賜我《女德》一本,《宮規》一封,各抄寫五十遍,待十日後進宮交付於她。
我不敢置信,驚得聲音都變了調:「五十遍?十日?!」
嬤嬤枯樹皮般的老臉沒有一絲波動:「公主接旨吧。」
她走後,我立刻哭喪著臉看向謝長越:「王爺,這我抄不完啊,我寫字很慢的。」
謝長越卻沒有立刻回答我。
他隻是用一種很古怪的,可又好像很溫柔的眼神看著我,然後問我:
「你會寫字,還記得是誰教的嗎?」
這還真把我問住了。
爹娘帶著我走街串巷地賣藝,供養我那吸血蟲一般的哥哥,當然不可能請人回來教我識字讀書。
可我竟然認字,也會寫字,甚至還讀過不少書。
像個……嬌生慣養的閨閣女子。
我被這個想法嚇住了。
嘴上卻道:「可能是神仙教我的吧。」
其實我說的,倒也沒什麼錯。
自我十五歲起,便常常在夢境裡見到一個清逸出塵的男子。
那夢境逼真得不像話,夢裡我與他之間延伸出無數細枝末節的相處片段,說不定寫字這件事,就是他教給我的。
可總有一團光令他面容模糊,那麼多次,我始終沒有看清他的臉。
謝長越攏了攏身上的披風,一步步走到我面前來,每一步都好像踩在我心尖上。
因著背光而來的緣故,我並不能看清他的五官,那個鬼使神差的念頭在這一刻卷土重來。
謝長越,和那個人,真的好像。
他見我怔怔地瞧著他,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伸出手來在我臉上揪了揪,皺起眉:「怎麼一點肉都沒有?」
我扯了扯唇角,沒說話。
賣藝雜耍的,頭一樣就是要體態輕盈。
後來我進了青樓,又被楚衍贖回去充當姜令儀的替身,愈發養得身段纖纖。
我又天生是個小臉,能有肉就有鬼了。
我不答話,謝長越也不惱,聲音平和道:
「白日裡,我瞧著你很喜歡那一道清蒸魚,日後我叫廚子多做給你吃。」
「哦,我不是喜歡清蒸魚。」我終於回過神,「那一桌子菜都挺好吃的,主要是我沒吃過皇宮裡的東西,一時好奇,就多吃了點。」
謝長越終於笑了,他笑起來時眼中波光潋滟,有種勾魂攝魄的美豔。
「好,以後讓你多吃點。」
我本來以為他會讓府裡的廚子去學那幾道菜。
沒想到謝長越直接去宮裡,把那天宮宴掌勺的御廚給要回來了。
夠囂張,不愧是攝政王。
他把人帶回來時,我正坐在桌前,十分痛苦地捉著筆,一筆一畫地抄書。
謝長越站在桌前,將我筆下正在寫的那張紙抽了出來:「不要抄了。」
「你幹嗎呀!」我急得險些跳起來,氣鼓鼓地瞪著他,「這張我都寫了十幾個字了,你這麼一扯,落上墨點了,我又得多抄十幾個字。」
謝長越:「……」
他嘆了口氣,將那張紙直接揉成一團,然後對我說:
「太後此番行事,並非真的讓你抄書,而是為了試探你的身份。令儀向來自恃身份,絕不會做出這樣的事。你在眾目睽睽下噴火又後空翻,她自然懷疑你。」
謝長越這一番話,幾乎和那天謝澤華對我說的一模一樣。
以至於我對「自恃身份」的姜令儀,起了極大的好奇心。
比如為什麼她身為山弦公主,和謝澤華與謝長越卻不是一個姓。
比如她不是太後親生,甚至很可能和陳國皇室一點血緣關系都沒有,為什麼會被封為公主。
但這些宮廷秘辛,我不確定我問了之後,還能不能從攝政王府活著走出去。
畢竟謝長越和謝澤華,看上去都不是太和善的樣子。
於是我隻能委婉地提醒他:
「可是我不抄的話,再過兩日入宮,太後那裡恐怕交代不過去。」
話音未落,他忽然欺身上前,順勢將我按倒在書桌一旁的軟榻上。
然後就開始像洞房那夜一樣,來剝我的衣服。
我大驚失色,瘋狂掙扎:「謝長越!你要做什麼!」
情急之下,我甚至直呼其名。
但他似乎完全不介意,隻是壓著我的手,細密的吻從光裸的肩頭一路往上,最後在我脖頸上用了點力氣,啃出一處紅印。
他用指腹輕輕摩挲著那處印子,慢條斯理地對我說:
「我已經跟太後說過了,令儀初嘗人事,沉迷不已,身體已然吃不消,故而短期內不能進宮觐見。」
我愣了愣,又愣了愣,等好不容易反應過來,臉紅得快把自己點著了。
謝長越卻淺嘗輒止,已經替我攏好衣襟,坐在軟榻一側,靜靜地望著我。
燭火在他身後,被夜風吹著微微跳動,星星點點,散出的光芒卻連綿成海。
這一幕十分熟悉,好像也在我的夢裡出現過。
我抬手捂住胸口,清晰地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
一聲一聲,漸漸加快。
5
一直到一個月之後,太後出門,去城郊山間的長明寺禮佛,謝澤華才忽然一道旨意宣我入宮。
那也正好是謝長越出門辦差的時候。
對於這個姜令儀名義上的皇弟,我實在很不樂意見面。
但他是一國之君,天命難違,再不樂意我也得去。
隻是萬萬沒想到,馬車剛走到宮門口,我就碰上了楚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