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甲軍自動為我們讓開了一條路。
我走著走著,忽然覺得脊背莫名發涼,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
謝澤華竟然搭著弓,箭尖直指我與謝長越的後背,好像隨時都會放開手,讓箭射出來。
我頭皮發麻,連忙衝著他大喊:
「謝澤華,君無戲言,你已經是一個成熟的皇上了,說話得講信用!」
謝澤華動作一頓,終究還是緩緩將弓箭放了下來。
他的眼神穿過人群,遙遠地落在我身上,當中似乎藏著無數紛雜的情緒。
我辨認不清,也不想辨認。
我牽著謝長越的手,一步步走出了這座富麗堂皇的牢籠。
終其一生,我大概都不會再回來了。
13
剛出宮門,我就甩開了謝長越的手,面無表情地望著他。
謝長越長長的眼睫顫了顫,伸手來握我的手,嗓音裡滿是小心翼翼:「映離……」
「攝政王是假戲真做,所以最後放棄了姜令儀,選了我?」
我挑了挑眉,語氣十分囂張。
「不關令儀的事,映離,從頭到尾都是你,都是我和你之間。你也不是令儀的替身,從一開始,我心儀之人,就是你。」
Advertisement
謝長越的手,終於握到了我的。
我沒有再甩開他。
其實我本來也不是特別生氣,隻是想故作姿態一下。
記憶恢復後我就知道了,從一開始,謝長越動心的那個人,就是我。
沒有姜令儀,沒有山弦公主,隻有我。
真好。
宮門口停著一輛馬車,是他早就備好的,我與他一同上了車。
在封閉的環境中,他總算同我說起了那些我不知道的事情。
我本名與姜令儀一樣姓姜,是二十年前那位姜將軍的夫人,生下的一對雙胞胎女兒。
然而,我與姜令儀還未滿周歲時,陳國便起了內亂,蟄伏已久的異姓王連奪十三城,將先皇逼入絕境,姜將軍也被困城中。
關鍵時刻,他命下人將我與姜令儀分兩路抱出城,將我送去山間一對鄉野夫婦處,姜令儀則送往京城。
他說,倘若陳國真的不復存在,姜家也該留下血脈。
隻是我這人自小就倒霉,姜令儀去京城的那條路更為險峻,但無事發生,她平安到達。
後來憑借姜將軍心腹暗藏的玄甲軍虎符,入了皇室,做了公主。
甚至先皇給她安排了一個完美無缺的身份,說她是姜將軍的妹妹與自己生下的女兒,為感念姜將軍的犧牲,給她留了姜姓。
而我去往山間的半路,遇上暴雨,下人跌落山崖,以至我被某對夫婦撿了回去,本來是想給他們兒子做童養媳的。
但後來陰差陽錯,成了他們名義上的女兒,和他們賣藝技術的主要傳承人。
年幼的謝澤華登基後,皇權分散,全靠謝長越一點點收攏回來,卻大都把控在他手中。
另有一部分權利,在太後手裡。
她野心不小,將先皇原本打算賜死的孩子暗中養在長明寺,又妄圖從姜令儀手中奪走玄甲軍的虎符。
姜令儀是個機智又謹慎的人,她打死不承認虎符在自己這裡,謝澤華,太後,謝長越,她一個都不信。
最後無奈之下,謝長越隻能暫時將她送走,把我接進宮,想通過一些不太正當的方式逼姜令儀拿出虎符,同時用一問三不知的我,斷了太後的念頭。
於是他千方百計從我父母那裡接走了我,帶進宮裡。
沒想到在朝夕相處的日子裡,他竟然喜歡上了我,又親眼目睹我一次次受傷,最後險些重傷死在他面前時,他終於萬分懊悔。
「我寧可從來沒認識過你,也不願意看著你在我面前,幾乎沒了聲息。」
謝長越牽起我的手,小心翼翼地貼在他臉頰上:
「映離,那天太後操縱人發動宮變,所以那群人才找到了你。你的裙子上都是血,我把你帶出宮,找了一位神醫。他說能救活你,隻是恐怕你會忘掉這一年的記憶。」
當時,謝長越沒猶豫就同意了。
他想,我已經命懸一線,留在宮裡的這一年於我而言,或許並不是什麼好的經歷。
不管是開心的、痛苦的,還是那些對他怦然心動的記憶,都一並忘記,連他也不要想起。
後來我傷好後,謝長越令人把我送往江南富庶之地,他已經在那裡為我找了一戶好人家,記為養女。
隻是他沒想到,謝澤華那時候就開始布局了。
謝長越派去的人,本來要殺掉那對苛待我的賣藝夫婦,卻被謝澤華派人替換下來,瞞天過海。
接著謝澤華的人又半路把我擄走,還給了賣藝夫婦,還叮囑他們不要聲張,等四年後將我賣入京城青樓,自有人會給他們豐厚的報酬。
謝澤華是個合格的君王。
羽翼未豐時,他利用謝長越幫自己收攏權力,制衡太後。
後來謝長越去找姜令儀交換籌碼,拿到了玄甲軍的虎符,將太後一黨盡數誅殺時,他又將我擄進宮,用以威脅謝長越,歸還兵權。
我問他:「所以太後出宮禮佛,就是為了把那個她藏了這麼多年的孩子帶出來,然後名正言順地謀反,是不是?」
「不止。她還派了人去山間尋找姜令儀,想從她那裡拿到玄甲軍虎符。」謝長越說,「我及時趕到,救下了姜令儀,她心生感激,這才願意交出虎符。」
聽完這一連串漫長往事,馬車也已經停了下來。
隻是,停在了一處陌生的宅子外。
「攝政王府,我們是回不去了。」謝長越扣著我的手,牽我走了進去,「謝澤華已經給我定好了罪名,以後陳國不會再有攝政王和山弦公主,隻有定居在京城的商人謝長越和他的妻子姜映離。」
這處陌生的五進大宅,是謝長越一早就買好的。
攝政王府的下人們早就陸陸續續遷了過來,不僅如此,連原本姜令儀的那些嫁妝也一並搬了過來。
謝長越說,這就是我們目前全部的財產。
其實也不少了,但我還是有些懊悔:「早知道當初偷買那些零嘴小吃的時候,就不用這些嫁妝錢了,還能多剩點。」
謝長越:「……」
他帶著我熟悉了一下宅子裡的環境,就回到了房間。
時至黃昏,天色微暗,房門在我們身後合攏。
謝長越攬著我坐在床邊,低頭吻了吻我的眼睛:「還生氣嗎?」
「有點。」
他嘆了口氣,掰過我的肩膀,認真地瞧著我:
「並不是我不告訴你真相,是之前,大局未定,太後和謝澤華都虎視眈眈地盯著,你不知道這些事,才是最安全的。」
「我知道,所以其實我並不是為這事生氣。」我盯著他的眼睛,「我是氣你,為什麼要擅作主張把我送走,送去江南富庶之地的富饒人家,把我養到十八歲,然後出閣嫁出去,是不是?謝長越,我當時就說了,我喜歡的人是你,你分明也喜歡我,卻願意眼睜睜看著我嫁給別人——恐怕你的喜歡,也沒有幾分真心吧?」
我作勢要走,果然剛一動作,就被謝長越拽回去,順理成章付在了他身上。
我的手指,正好碰著他線條利落優美的下颌。
不由心生綺念。
謝長越一時並未察覺,隻是急急同我解釋:
「不是的,映離。隻是那時乾坤未定,何況你好不容易保下一條命,又已經忘了我,我不想你再為了我受傷。至於嫁人——」
他頓了頓:「我不會讓你嫁給別人的。我是想,倘若京城局勢定了,我會尋到江南去,親自把你接回京城。」
謝長越終於發現我的手已經從他衣襟探了進去,連忙按住我的手,咬牙道:「映離!」
我無辜地抬起眼看他:「怎麼了?玩一下你就不高興了?」
好吧,我是故意的。
有些事情有過第一次後,便食髓知味。
謝長越將床帳放下來的時候,我還在假模假樣地喊:「你幹什麼?這可是白日宣淫。」
他低笑一聲,湊過來咬我的嘴唇:「夫人,已然天黑了。」
溫熱的手指沿我脊背一路往上,停在後背留下的疤痕處,憐惜地摸了摸。
意亂情迷間,我忽然反應過來:「其實洞房那一晚,你一早就認出我了,是不是?」
他的動作微微一頓,終於點頭承認。
謝長越說,如今局勢漸穩,太後又開始蠢蠢欲動。
姜令儀四面楚歌,甚至不惜去江南避禍。
為了從她那裡拿到玄甲軍虎符,也為了保護她的性命,他和謝澤華商議後,才決定求娶她。
「我雖然求娶令儀,卻並未打算真的與她做夫妻,打算平息局勢後便求旨與她和離,再去江南找你。」
「隻是沒想到,謝澤華從那時就算好了,要把你換進來。」
後來,謝澤華安排我嫁給謝長越,又入宮回門。
太後不見真正的姜令儀,心生急迫,倉促動手,這才被他們抓住了破綻,一舉擊潰。
謝長越撫著我的眼睛:「挑開喜帕的那一瞬間,我就知道了,你不是姜令儀。」
但他竟然還是假模假樣地裝作不知,還剝了我的衣服才停下來。
「謝長越,你果然是饞我的身子許久了——」
「噓。」他將食指抵在我嘴唇上,眼神曖昧地掃過我胸口,「我隻是想知道,夫人是不是長大了。」
14
後來,我讓謝長越去打聽了我那對便宜父母的消息,才得知,因為便宜哥哥成親後還在賭錢,欠下上千兩,妻子被娘家人接走,他們一家三口以勞抵債,最後沒了性命。
「上千兩?怎麼會欠這麼多?」
我望著謝長越,神情狐疑:「是不是有你的手筆?」
他笑而不語,反倒很有闲情地剝了個水蜜桃,放進我手裡。
這是默認了。
我對那三個人沒什麼感情,隻覺得大快人心。
姜令儀的嫁妝被我變賣了一部分,在京城中開了家酒樓,連同旁邊的茶樓,每日請人過來賣藝,表演噴火吞劍和胸口碎大石。
有一回我興致來了,非要親自下去表演,謝長越拗不過我,同意了。
沒成想我一個後空翻接劈叉,火沒噴出來,倒是扯傷了大腿根,最後被他抱去了醫館。
夜裡,我光著兩條腿躺在床上,等謝長越來給我上藥。
他動作不重,但我還是疼得呲牙咧嘴,眼淚汪汪地開始遷怒:「都怪你,把我嬌慣壞了,原來我做這個動作很輕松的。」
走街串巷時,我也聽過不少傳言,據說攝政王謝長越是先皇最小的弟弟,隻可惜生母出身微賤,於是他也不得寵。
「如做」他上完藥,回身去捧了賬本過來:「那就勞煩映離以後幫忙看賬本, 管著家裡的錢財吧。」
天氣炎熱,我在家裡一邊吃冰鎮桃子一邊看賬本時, 謝長越就在旁邊給我彈琴。
彈的是《鳳求凰》和《纏綿譜》。
我咬著一口桃肉抬起頭,正巧看見幔紗被風輕揚,他一襲薄衫坐在水榭裡,露出大片白皙赤裸的胸膛, 隱約兩點朱紅,長發散落, 眉眼風流。
曲子彈得自然也是極好的。
我就說吧,他掛個牌子就能去南風館營業了。
後來我傷好後, 去店裡查賬時,在門口碰上了楚衍。
他嗫嚅著嘴唇, 小聲跟我說了句對不起。
一瞬間,新仇舊恨湧上心頭。
「聽說令儀很得皇上寵愛,不日就將被冊封為皇後了, 楚公子可還覺得開心嗎?」
楚衍的神情立刻黯淡下來。
我哼著不成調的小曲,滿意地離開了。
姜令儀的封後大典是三個月後舉行的,那一日正好是中秋,皇上大赦天下,免了一年的稅收。
我十分開心, 從店裡回去的時候,給謝長越拎了一大盒椰蓉餡的月餅。
他拈起一塊月餅,忽然問我:「當初謝澤華一心想接你入宮, 倘若你同意, 或許今日皇後就是你。」
我不屑道:「我瘋了,留在他身邊繼續當姜令儀的替身?」
謝長越卻輕聲喃喃:「替身?那倒未必……算了, 他自己知道孰輕孰重, 我又何必替他挑明?」
我沒聽清他在自語些什麼,隻是皺皺眉, 繼續道:
「再說了,我又不喜歡謝澤華,他腦子好像有點問題似的。之前第一次進宮, 他看到我趴在桌上讀書,又看我練習劈叉和噴火,就老用奇奇怪怪的眼神盯著我。」
謝長越愕然地看了我片刻,等回過神來,笑得前仰後合。
笑過後, 他頗有闲情地去取了琴過來:
「我給映離再彈一曲吧——當初想教你學琴, 你始終沒學會, 倒天天纏著我要聽。」
他開始撥弦。
我吃了塊月餅,覺得有些膩,又喝了口茶壓下去, 然後就支著下巴, 專心致志地瞧著他。
琴音入耳,聲聲清靈。
做皇後有什麼好的?我要愛人在側,銀錢在手, 紅塵滾滾,閨房之樂。
如今,全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