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胃在隱隱作痛,痛意順著神經向外擴張。
現在就算端盤龍肉給我,我也嘗不出香味。
對面的甘昱悠悠地接上一句:「別聽她的,她沒品位,你做蛋糕的手藝已經勝過外面百分之九十九的店。」
我媽也附和:「我也覺得不錯。」
看來沒眼光的隻有我一個人,我扯了下嘴角:「對,我沒品位。」
沒多待的必要了,我隨便找了個借口要走,我媽茶杯停在嘴邊,擱回桌上,開口帶著幾分不悅:「回來坐不到幾分就急著走?」
「我不舒服。」
「這個家哪裡讓你不舒服?」
見氣氛不對,表妹連忙站出來打圓場:「姨媽,其實是我和朋友有約,剛才讓小願姐要走的時候記得帶我一程。」
誰都看得出來這不過是個借口,我媽深吸口氣,目光移走繼續喝茶:「行,那路上慢點。」
到最後,一句生日快樂我也沒能說出口,走到外面等表妹。
甘昱隨後出來,他目光上下掃我,指間彈掉煙灰:「活得好好的,也沒見你怎麼樣。」
這是在回應一周多前,我在墓園裡時對他說過的話。
在他看來,此時我好好地站在這裡,更加佐證了那天不過是在胡言亂語。
我充耳不聞,等表妹過來便驅車離開。
誰知開出去沒多遠就發生了意外,一輛超速行駛的車輛撞上來。在表妹的尖叫聲中,我猛打方向盤,盡最大的能力躲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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肇事司機的車在馬路上翻了兩圈,一頭扎進綠化帶裡。
我短暫昏迷過去,又被表妹的哭聲吵醒,她在打急救電話,嚇到說話都口齒不清,好不容易報清楚地點。
等她電話講完,我忍著痛意讓她給我媽再打個電話。
電話很快接通,得知我們出了車禍,向來冷靜的她聲音中透出一絲驚慌,一邊詢問情況一邊往外趕。
表妹哭哭啼啼:「我們、我們沒事……就是嚇壞了。」
我聽出我媽松了口氣,她安慰完表妹,話鋒一轉,忽然開始斥責我:
「我以前就跟你說過,開車一Ťù₇定要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要多注意路況!以前學車你就莽撞,現在不單害了自己,還連累別人!」
字字句句,如刀般刺向我胸口。
眼前陣陣發黑,然而耳邊斥責未停:「從小到大,你有幾次把我的話聽進去過……」
無論我做什麼她都不能滿意,在她眼中,似乎我生來就比別人差一等。
然而她不是個隻會苛責的母親,她也有溫情脈脈、憐愛呵護兒女的一面,隻是我沒得到,我從來都沒得到。
痛意湧向四肢百骸,絕望的情緒伴著難言的委屈和痛苦一起爆發。
我搶過表妹的手機,衝著那頭的人大吼:「不是我的錯!」
「不是我的錯!他撞的我!不是我的錯!!」
喊完最後一個字,手機從掌心墜落。
我合上眼,墜入黑暗,心髒應激地急速跳動,灰蒙蒙的絕望情緒覆蓋上來,耳邊模糊的哭聲和喊聲越來越遠。
這一刻,腦海裡生出了個念頭,算了吧。
不必再掙扎了,與其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樣後咽氣,不如就這樣走掉,也算是一種解脫……
隨著這個想法出現,我靈魂仿佛從身體裡剝離出來,飄在半空看著混亂的現場。
就在我求生意識越來越薄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忽然在腦海裡炸響:【早知道你是這樣的窩囊廢,還不如一開始就死掉算了。】
緊跟著一隻無形的手,在我頭頂狠狠一摁。
06
不像電視劇裡演的那樣,我醒來時身邊沒人圍著。
心電監護儀上顯示著我平穩的生命體徵,透明的輸液管裡藥水正一點點往血管裡輸送。
我盯著輸液器,下意識喃喃了句:「我怎麼還沒死……」
下一秒,腦海裡有個熟悉的聲音憤怒響起:【死什麼死!】
【有你這樣的窩囊廢嗎?!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結果給人當了五年保姆和受氣包!】
【幹不過別人又不會反抗!受了委屈討不回來就想著死?巴黎聖母院沒你都得改名!】
【救你的人是誰?讓你活下來的是誰?跟一幫不相幹的玩意兒贖罪,你腦子裡灌泔水了?】
一句句話語震耳欲聾,我被罵暈頭轉向,坐起身卻什麼都沒看到,找半天終於確定這個聲音是來自我腦海裡。
我無法置信,時隔多年後竟然還能聽到甘幸的聲音:「姐、姐姐?」
【不要叫!我沒你這樣丟人的妹妹!】
【真是窩囊得我死了都要爬起來給你一巴掌!】
病房門「噠」的一聲由外向內推開,我看向進來的人。
見我醒著,來人臉上露出欣喜之色,回頭衝身後的人說:「太好了!小願醒了!」
來的人是表妹的母親,我許久未見的小姨。
我媽跟在她身後進來,看我一眼:「你真的太緊張了,醫生都說隻是皮外傷而已,沒什麼大問題。」
小姨責怪道:「什麼叫皮外傷而已,車都被撞成那樣了,平常孩子擦傷碰傷我都心疼得不行,你這媽當得可真心大。」
我媽不以為然:「這倆姑娘不一樣。」
說著小姨在床邊坐下,摸摸我的臉滿是心疼:「別聽你媽的,小願,嚇壞了吧?」
我眼眶一酸,張開雙臂投入她的懷抱。
我媽本還想說什麼,看到這幕登時愣在原地。
車禍發生時我向右猛打方向盤,結果便是我輕傷,而表妹毫發無損,她甚至都不用住院,小姨感激不已,對我又道謝又道歉。
而在我媽口中,就是一句輕飄飄的這倆姑娘不一樣。
小姨走後,我媽還留在病房裡。
她神情有點奇怪,隨手幫我掖了掖被角,在床邊站立片刻後才生硬地問出一句關心:「疼嗎?」
我正要回答,身體忽然被一股奇怪的力量掌控,一張口嘴巴不受我控制了。
我答非所問:【真羨慕ťüₘ表妹,有個好媽媽。】
【也有個好姨媽。】
【我想問問,我和她怎麼就不一樣了?妹妹是水做的,我是鐵包肉造的?】
我媽抿了下唇,微微皺眉:「那是在你小姨面前的客套話……」
【貶低自己的小孩去奉承別人,這樣會讓你更有面子?】
她不悅:「什麼叫奉承?畢竟是你開的車,你表妹在車上出了事,我們也有責任。」
【媽,你比交警還懂定責。】
氣氛徹底僵凝,我在她面前向來服從,這樣不饒人的態度恐怕還是第一次。
我面上平靜,但心卻緊張得開始加速,已經預感到我媽會說出怎樣難聽的話。
然而許久安靜後,她丟下一句:「你好好休息。」
人向外走去,我看著她的背影有點不敢相信。
這是第一次我媽沒拿重話訓我。
腦海裡甘幸說:【看到沒?你就是該強勢的時候軟弱,該軟弱的時候是攤爛泥,所以才被一次次蹬鼻子上臉地欺負。】
【她為什麼不接話?因為她自己心裡也知道是誰在強辯!】
【你每次受的委屈都是自找的,別人扇你,就算打不過也要反抗,可你不僅不反抗,還低頭任打任罵!】
她聲音很兇,但句句都是恨鐵不成鋼的關愛。
我又想哭了:「姐姐,你從前沒這麼兇的。」
她頓了頓:【你從前也沒這麼窩囊。】
我怎麼會變成這樣的?臨睡前,我的記憶飛躍回五年前那場事故後。
那時候我剛死裡逃生ťû⁶,醒來時收到的除了甘幸的死訊外,還有鋪天蓋地的指責和揣測。
他們說我貪生怕死,把甘幸拋在危險的地方自己逃了,以至於救援時差了一截,甘幸沒能活下來。
我無從向誰爭辯是不是我的錯,甘幸的的確確死了。
這個世界上對我最好、最愛我的人,因為我,生命定格在了最好的年華。
07
第二天我從警方口中得知,肇事司機是酒後駕駛,在 ICU 裡命懸一線。
不是我的錯,不是我駕駛ƭũ̂₈不當,這場飛來橫禍裡連警察都誇我反應快,操作得當,避開了致命一撞。
甘昱在病房裡,聽到這事後扯了扯嘴角:「你運氣挺好。」
聽不出是嘲諷,還是真心那麼認為。
但腦海裡的她卻聽不得這樣陰陽的語氣:【我運氣當然好,否則也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死裡逃生。】
他同我吵架,向來嘴上不饒人:「可見跟你在一塊的人大多都倒霉。」
甘幸冷笑:【對,馬上就輪到你了。】
甘昱一噎:「我真是吃飽了撐的才來看你。」
他沒待多久便離開了,不僅今天來,第二天、第三天,我住院五天,他天天來。
如果是從前,我肯定歡天喜地,還要趁機跟他提出各種要求服侍我。
可自從甘幸走後,我們的關系一落千丈,甘昱每回見我隻剩冷嘲熱諷。
他天天來,但我倆幾乎零交流,甘昱在沙發椅上一坐,打兩把遊戲,完了拍拍屁股就走。
到第五天出院時,甘昱還打算送我回家。
我把最後一件衣服收進行李箱:「不用你送了,我自己可以回去。」
甘昱手裡晃著車鑰匙,表情不耐煩:「別在這兒矯情了,媽出差,我才過來照顧你,免得被人說你家裡一個人都沒有。」
原來如此。
甘昱從我手中接過提包扔進後備箱,一路無話,快到家門口時,甘昱像才想起什麼隨口說了句:「對了,你的主治醫生讓你一周後回去復查,說什麼有幾個血液指標有點高,你自己記得去。」
我點點頭,推開車門正要下去,忽聽他又問了句:「易晉呢?」
「我不知道。」
他挑眉:「你住院這麼多天不回去,他一個電話也沒有,人也不出現?你圖什麼?」
我應付答他:「圖省心。」
甘昱冷笑:「該,自找苦吃。」
他和易晉向來互看不對眼,如沒必要,從不見面。
我沒回應他,在他們眼裡,當初是我死纏爛打地追求易晉,殊不知他藏在心底的白月光是我的親姐。
一場真心話大冒險的遊戲,讓易晉的秘密徹底暴露。
隨後沒多久,我和甘幸同時遇險。
甘昱有回和我吵架說漏嘴,他認為我是為了男人,危險時舍了自己的姐姐。
他最恨我的點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