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啟八年冬,骠騎將軍沈南山的夫人在宮宴上失足落水。
那個夫人就是「我」。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在圖書館看書看得好好的,突然就眼前一黑,再睜開眼睛時,就看見一方織金紅底的布料,一隻白嫩修長的手捏著一根長針在我眼前逐漸靠近……
我下意識地歪頭躲過去,側著身子一躍而起,警惕地將自己縮成一團:「你你你你……你做什麼?!」
嗯?等等?
「我,我,我為……為什麼……」
嗯???
我心裡咯噔一下——我這是結巴了?
不能啊?!我可是馬上就要普通話測試的人啊!!
「好了好了,煙兒醒了,本宮這顆心總算可以定下來了。」
字正腔圓的女聲倏然傳進我耳裡。作為一個根正苗紅的聲控,我自然下意識地就朝著那個方向看了過去。
好家伙!這是哪個劇組在拍電影呢?
這個一身明黃、頭戴鳳冠的美佳人,應該就是那聲音的主人了吧?诶?長得這麼好看,怎麼以前沒在熱搜上見過這麼一號人物呢?可惜了,可惜了……
她邊上站著的那個一身黑的、個子特別高的男生也挺好看的啊——這雙眼睛就是傳說中的桃花眼吧!太精致了!誰都別攔我,一會兒我一定要加到他的微信!!!
後來我才知道,這個男生叫沈南山,是「我」的夫君。「我」叫喬煙兒,是他的夫人。
那個一身明黃的女子,是盛啟的當朝皇後,「我」的長姐喬靈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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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穿越了……
宮裡的太醫說我落水受了驚嚇又受了寒氣,讓我在床上躺著休養。於是我躺在床上聽貼身女使絮叨了三天,總算是弄明白了自己現在的人設——
我,權臣喬彧之的嫡幼女喬煙兒,自小有口吃之症,所以即使是嫡女也很不得寵愛。
而我的大姐姐喬靈兒,卻是名滿京都、才貌雙絕的奇女子,父母自小便對她疼愛有加。也正是因為這樣,先帝在時便親自指了她做太子正妃。先帝駕崩後,太子登基,她就順理成章地成了皇後。
而我,之所以會嫁到將軍府,也是因為她。
沈南山和喬靈兒是青梅竹馬。當初,沈家與先帝下的聘書撞到了一起。喬彧之自然不敢對外稱沈家聘的也是長女靈兒,隻得扯了謊,隻說沈家是來向幼女煙兒提親的。哪成想先帝一聽,連道好事成雙,大手一揮,一道賜婚聖旨又下到了喬府。
彼時剛剛及笄的喬煙兒隻能趕鴨子上架地上了沈家的花轎,成了沈府的少夫人。
我在床上躺到第四天的時候,沈南山來了。
他穿著一身玄色,坐在桌邊給自己斟了一杯茶,看都沒看我一眼,自顧自地說:「後日你父親大壽,你同我一起赴宴。」
陳述的句式,不容反駁的語氣。
嘿我這暴脾氣!
「我不!要……要要要去……你自己去!」
一句話說出口,後半句連我自己都覺得氣勢直線下跌,忍不住拿手抹了把臉。
哎……口吃真要命……
似乎是沒有想到我會違逆他,沈南山終於肯賞我一個眼神,帶著些我看不懂的陰鸷:「你方才說什麼?」
「我說……說……我說……好……」
許是他周身殺氣太盛,我往被子裡縮了縮,最終還是求生的本能迫使我向惡勢力低頭。
沈南山這才滿意地垂下眸子,去看茶杯裡的茶水,嫌惡地挑挑眉:「這都是些什麼東西?」
我暗暗腹誹:不都是你給的東西?
「這樣上不了臺面的下等茶葉。」沈南山將茶杯一撂,將手掖回袖子裡,渾身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著對我的嫌棄,那話裡的意思,仿佛是在說我上不了臺面一樣。
我忽然從後背升騰起一片寒意——喬煙兒和他,已經是十年的夫妻了。
十年……
默默咀嚼著這兩個字,我忽然覺得眼眶有點熱,又不願意被沈南山瞧出端倪,忙低頭將下巴擱進臂彎裡。好在這些天未曾梳洗,額前的碎發將我的臉遮了個嚴嚴實實。
沈南山也並不在意我是個什麼模樣,兀自站起身來,慢條斯理地理了理衣衫,抬腳就走了。
我聽見外頭的丫鬟低低地說了一句「將軍慢走」,眼眶裡的滾熱便再也禁錮不住,重重地砸到被面上。
一滴、兩滴……
視線時而模糊、時而清朗,被面很快就湿了一大片。
貼身的女使聽出了我的抽泣,卻未曾說破,衝外頭喊了一句「滅燈,夫人要休息了」,手裡還不忘替我將床邊的簾子都放下,做完這一切後,默不出聲地退出了門去。
我終於是憋不住,伏在枕頭上狠狠哭了一場。
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這樣傷心,但我真的覺得心悶悶的,很痛……很痛很痛……
我還是跟著沈南山去了喬府。
他說讓我一會兒放機靈點,皇上和皇後也會去,不能失了規矩。
我心領神會——皇後會去。
見我不發一言,沈南山又一瞬不瞬地看了過來,語氣裡不懷好意:「你是落了水後把人淹傻了嗎?」
他這意思是在說我腦子進水了?
我這個人,人慫嘴不慫,人菜嘴不菜的好嗎?!
如果你罵我,我就罵回去!
「你……你……你……」
「你什麼你,閉嘴。」
我乖乖閉了嘴。
心裡默默流淚……
對不起,我人慫嘴也慫,人菜嘴也菜。
好,我還就不信了,我堂堂一個 21 世紀的醫學院畢業生,還克服不了口吃了?!
我是第一次見我這所謂的「爹娘」。
我在床上躺了五天都沒見著他們一根頭發絲。
大概我就是這個年代裡爹不疼娘不愛,地裡一根小白菜的典範吧。
但是他們起碼向我證明了一件事——遺傳學是真的存在的。我那皇後大姐姐那麼好看,不是沒有道理的。
而我……
我早上在鏡子裡終於看見了自己的模樣,圓臉、杏眼、小巧的鼻子,算得上是小家碧玉。但同皇後比起來,那我可能算是基因突變。
我那爹娘對我倒也算是很客套。不過那大概也是看在沈南山的面子上。
他們不同我說話,隻將我安置在花廳一角吃茶。我也樂得闲適,躲進了暖閣去,命女使將簾幔掩上,打算睡上一小會兒。
誰知我剛躺下,外頭一迭聲——我那皇後大姐姐來了。
沒法子,隻得起身相迎。
她笑盈盈地進來,搭著我的手和我一起坐在燒水的爐火旁。
「妹妹可算是大好了。」
我含笑點頭:「是啊。」
「幸好將軍及時跳下水去將你救了起來,否則啊,你便就是不被淹死,也會凍壞了的。」
哈?
我是被沈南山撈上來的?
那他當時既然在場,我又是怎麼掉下去的啊?
「我聽太醫說,你受了驚嚇忘了很多事情——那你可還記得是怎麼落水的嗎?」
皇後大姐姐自顧自地接著發問。
我隻得實話實說,回了她一個撥浪鼓一般的搖頭。
她嘆了口氣:「我可憐的妹妹啊……」說著,伸手要去提那爐子上燒著的水——沒錯,徒手。
我連忙撲上去阻攔她。
於是隨著一陣「乒乒乓乓」的聲響,以及一陣雜亂的腳步聲,我隻覺得一股疼直接上升到大腦,有一瞬的愣神。
待我反應過來時,一隻胳膊被沈南山撈著,皇後大姐姐則靠在一個陌生男人的懷裡,拿帕子捂著半張臉,似哭非哭。
「妹妹說要沏茶給我吃,我說了這事兒讓下人來做就好的。妹妹不依,非要親自來。誰知就絆了一下,被滾水潑到了胳膊……皇上,可嚇死臣妾了!」
啊……原來這個人是皇上啊……
诶?不對。這不是重點……
我的胳膊好疼……
我轉頭去看被沈南山撈著的那隻胳膊,對上他也正在看我的視線,嚇得打靈魂深處一陣哆嗦。
好在皇上就是皇上,隨行都會帶上御醫。不多時就有人引著御醫進來了。
來人挎著藥箱衝進來,看了我一眼,忍不住罵了一句:「怎麼又是你?」
我一看,也忍不住罵了一句:「是你?」
這就是我甫一醒來時拿針扎我的那哥們。
那哥們大概是收到了來自沈南山的眼神殺,沒再搭我的話,乖乖放下藥箱,接過我的胳膊,替我看診。
我一見胳膊上起的泡並不算嚴重,松了一口氣。
那哥們兒也擦了擦額上的冷汗珠子,對沈南山說幸好是冬日裡,衣服厚實,燙得算不得嚴重。
說完逃一般快步走出去開藥方了。
現場的氣氛一度降到了冰點。
萬歲爺纡尊降貴地出聲暖場:「姨妹無事便好,前廳宴席該等急了,沈將軍,咱們且去吃酒吧。」
天子的面子還是要給的。沈南山對我的貼身侍女扔下一句「照顧好你家夫人」,便頭也不回地跟著萬歲爺出暖閣去了。
我在他身後忍不住就要給他鼓鼓掌——棒!不愧是我男人!
他們一行闲雜人等都走了,暖閣裡就隻剩下我和女使香兒。
香兒細細替我包扎胳膊上的燙傷,憤憤不平地開口:「奴婢可看得真切,根本不是大小姐說的那樣……」
我連忙捂住她的嘴,堵住她接下來的話——質疑當朝皇後,若是被別人聽見了,你明天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香兒大概也領會了我的意思,吐吐舌頭,轉過話頭:「小姐,你疼嗎?」
要不我也燙你一手泡你看看疼不疼?
「一定很疼吧,」她自問自答:「哎……也不知會不會留疤……」
「不會。」我斬釘截鐵。
「也是,那可是宮裡的御醫,定然不會留疤的。」
「香兒啊……」我沉默了一會兒,終於還是決定問她:「我……我那個姐……姐,她,她是不是……和,和我有,有仇啊?」
「小姐你真的都不記得了?」香兒抬起頭,一副可憐兮兮的表情看著我。
我點頭。
我也剛來,又沒給我讀檔,我哪知道前置劇情是什麼啊?!
「哎……」香兒憂心忡忡地嘆了口氣:「大小姐喜歡將軍,當年咱們府裡上到九十九,下到剛會走,誰不知道?將軍也喜歡大小姐,三天兩頭就託人捎東西來——這些年,將軍和大小姐也常常以小姐你為幌子,互相通了不少信……大小姐記恨您可以嫁給將軍,這些年但凡有機會,就給您使絆子……」
「你……你說什麼?他……他倆,他倆,他,通信?」我一著急,一口咬在舌尖上,疼得臉都抽到變形,也顧不得太多,直直追問。
我的媽大兄弟!
你這是在玩火?!
你這是打算綠了皇上?!
我的男人果然沒有讓我失望。
宴席散後,回將軍府的車子裡,他喝得爛醉,躺在我身側,身上有連酒氣也掩不住的燻香的味道。
女人對香總是很敏感的,況且那香味我下午也聞過,一下子便識出了,是我那皇後大姐姐身上的香味……
沈南山躺在車裡,睡得死沉死沉。
我的心裡卻是一陣忐忑,腦子裡出現了滿洲十大酷刑的畫面——如果他綠了皇上被發現了,那我到時候能不能自己選擇個好看的死法啊?
诶?不對。
他綠的,憑什麼讓我死啊?
古人說得好——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啊!
仿佛是看穿了我的心思一般,沈南山突然翻身坐起來,直勾勾地盯著我。
我被他嚇得一下就不口吃了,脫口而出一頓標準國罵:「我***沈南山!你想嚇死誰!」
「喬煙兒!」
他一把抓上我剛被燙傷的那隻胳膊,眼睛裡是即將噴薄而出的怒火。
不愧是個將軍!一隻手還未曾多用力,我那隻胳膊便連骨頭都悶悶地發疼,仿佛下一秒,我的胳膊就會被他捏得稀碎。
皮肉之痛加上骨頭的痛摧殘著我的大腦神經,我忍無可忍,尖聲叫出來。
他皺眉,另一隻手捂上我的嘴巴,將我的尖叫聲鎖在他的掌心。
「喬煙兒,」他再次開口叫我的名字:「你到底想讓我怎樣。」
我努力掙扎出他捂我嘴的那隻手,喘著粗氣回答:「我想讓你……」
「如何?」
「你先放開我的胳膊!」
「……」
沈南山大概是被我突如其來的氣勢嚇到了,下意識地撤回了自己的手。
我連忙把那隻胳膊護回自己懷裡,細細撫了撫。他撤力的後勁兒還是讓我疼得額角沁下絲絲冷汗。
兄弟你的手是老虎鉗咩?
沈南山就坐在我對面,靜靜地看著我,黑暗裡我也看不清他的神情到底是如何。
我倆互相沉默地坐著。
直到外頭喊起「將軍、夫人,到府了」,他才一把按住想要起身下車的我,沉著聲音對我說:「煙兒,你好像,和以前不一樣了。」
說完,他起身下了車,步履穩健,絲毫不像方才還爛醉如泥的人。
而我,卻沉浸在他方才的話裡,左思右想不可自拔。
他方才,竟然叫我「煙兒」?
這兄弟今晚是喝了假酒了吧?
沈南山消失了。
自從那晚他喝了假酒,差點給我胳膊薅碎之後,我已經整整一個月沒有見過他了。
分明住在同一個府裡,我愣是連他的腳印都未曾發現過。我甚至一度懷疑,這兄弟是不是死在自己屋裡沒人發現?可是也不應該啊——一個月了,早該臭得滿府都能聞見了啊?
但是這些,又和靚仔我有什麼關系呢?
摸著良心講,沈南山不在的這一個月裡,我是吃也……吃得挺香的,睡也睡得挺好的。黑眼圈消失了,皮膚更光滑了,頭發變茂密了,就連手上的燙傷都痊愈了呢!
可能我過得太過滋潤,大家都看不下去了。
於是某一日,在我窩在院子裡的秋千裡啃酥餅的時候,我的院子裡掉下來一個滿身是血的人。
對,一個人。
就砸在我腳邊。
我一驚,下意識地一腳又將他踢出去五米遠……
我死死摳著秋千索,假裝鎮定地看著那個人在地上滑行了一會兒,然後吐著血幽幽抬起頭來看我。
我這才看清他的臉——哎我去,這不是沈南山的小跟班嗎?!
「夫人……」他又幽幽抬起一隻手朝我揮了揮,我連忙喊香兒去扶他起來。他一面擦臉上的血,一面同我說:「快逃……叛軍……很快……攻破城門了……」
啊?
我一臉蒙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