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張教練僵直著身體,陸檀忽然嘆氣。
「張教練,您就別跟我這癩皮狗一般見識了。
「要是您還不肯原諒我,今晚我又該獨守空房了。」
這個混世魔王,道歉的方式簡單粗暴。
教練終於松口原諒了他,但也不願意多在此處逗留,匆匆離開。
場館內又隻剩我們二人。
而陸檀笑眯眯地看向我。
他走過來,想牽我的手。
「我知道錯了,也道過歉了。
「小乖,還生我的氣嗎?」
7
我隻覺得這說法好笑。
「陸家是隊裡的老板,但這不代表你可以凌駕於他人之上,生氣的時候讓所有人為你的情緒買單。
「你該向張教練道歉,但與我無關。那隻是因為你不懂什麼叫作尊重。
「還有,我昨天說得很清楚,請不要再糾纏我。
「你就一定要鬧到這麼難堪的地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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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戀愛並沒有人盡皆知。
反而是分手後,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了。
陸檀擰著眉,打量我的表情,難以置信:
「蔣冬至,你玩真的?」
我面無表情。
他揉了揉太陽穴,冷笑。
「想分手可以,你說你陪了我五年,那我陪你的三年,你又怎麼算?」
全家出車禍的那天,是我的生日。
爸爸媽媽和他們送給我的弓一起倒在血泊裡,破破爛爛,碎了一地。
後來,隻要我閉上眼,那畫面就在重復。
我不想再射箭了,更不想活著。
站上天臺邊緣的那一天,陸檀一把將我扯了下來。
他伸手給我擦眼淚,動作粗魯,卻有藏不住的溫柔。
「我再晚來一秒,這房子就要成兇宅了,嗯?
「蔣冬至,你平時看著是個硬骨頭,原來這麼沒出息。
「從這裡跳下去確實很簡單,但你說過,你要拿世界冠軍。
「不就是弓嗎?
「老子也玩過,大不了換隻手,我陪你重新練。」
那雙吊兒郎當的眼睛閃著認真的光。
陸檀說到做到。
他將那把壞得不成樣子的弓重新改裝,賦予了新的意義。
他陪我從頭開始,也陪我東山再起。
直到後來終於有俱樂部願意收我,而我一步一步重新站在領獎臺上。
陸檀是個劣跡斑斑的混蛋。
我有時候想,或許,他僅存的良心和耐性都給了我。
也是這樣的偏愛,害我心動淪陷好多年。
可我現在醒了。
遲遲得不到的回應,搖擺不定的愛人,這些從來都不是愛。
「那你開個價吧,陸檀。
「你想怎麼算,就怎麼算。不管你要多少錢,我都可以補償你。」
「蔣冬至,我看起來像是很缺錢的樣子嗎?」
陸檀的視線移到了一旁的桌子上。
那桌子上放著一個印滿草莓圖案的便當盒。
他神情裡藏著幾分驚喜,卻故意冷哼道:
「是小熊餅幹?」
——陸檀最愛吃甜食,尤其是我做的小熊餅幹。
每次打比賽前,我都會提前烤好一盒小熊餅幹。
等到比賽後,和陸檀一起,兩個人窩在沙發裡,一邊看著比賽錄像的復盤,一邊吃完。
小熊餅幹,仿佛早就成了我們彼此心照不宣的甜蜜約定。
然而,這一次,我沒回答。
陸檀像是料定了裡面會有什麼,徑直走上前,打開了便當盒。
他的笑容凝固在臉上。
「……怎麼是壽司?
「我的小熊餅幹呢?」
陸檀沉了眉眼,正欲再說。
場館內的門被人敲了敲,另一道低沉的聲音打斷了他。
「等很久了吧?」
陳璽敲敲門,揚起暖陽一般的笑容,晃了晃手裡的野餐盒。
「抱歉,來的路上有點堵,所以我遲到了。」
我寬慰陳璽:「沒關系,我也是剛剛結束。」
順勢,從陸檀手中抽走了便當。
陳璽從門的那側走過來,很自然地提起我手裡的袋子,看著陸檀那麼筆直地杵在原地,不由得有些驚訝。
「這位是……」
陸檀雙手插袋,臉色愈發陰沉。
我趕緊搶在他前面回答:
「是我哥。」
陸家領養了我。
這樣介紹陸檀,自然是不出錯的。
但陸檀不高興了。
此時此刻,他眼中的風暴已經快要將我吞噬。
我壓低聲音,小聲警告:「你別忘了,昨天我們說好,要保密彼此關系的。」
說罷,我腳步輕快地奔向陳璽。
挎住他的手臂,臉上的笑容明媚。
「哥,這是陳璽。
「我的未婚夫。」
8
這「未婚夫」三個字,讓陸檀的眉心重重一跳。
他死死盯住我。
我將陳璽拉到陸檀的面前。
「我手上的這枚戒指,就是他親自為我設計的。
「本來我想等到這個周末把陳璽帶回家給你們見見的,沒想到,居然在這提前碰見了。」
我衝陸檀笑笑。
「這樣也好,免得他到時候緊張。」
說罷,我隱隱有幾分嗔怪。
「不過,我哥可說了,這戒指才一克拉,有點小。」
陳璽不好意思了。
「您好,我是陳璽。
「這訂婚戒指確實小了些,但她忽然答應我,我高興得快傻了,一時之間,隻能準備好這個。
「哥你別擔心,等我們結婚了,我名下所有財產都是她一個人的……」
他滿臉誠意,向陸檀伸出手。
這舉動卻沒有得到回應。
陸檀故意把人晾在那兒,手伸進褲袋,掏出一個小藥瓶,面無表情地打開,將那白色藥片丟在嘴裡。
做完這些,他才冷漠地掀起眼皮。
「你喊我什麼?」
寥寥幾字,語氣極冷。
陳璽啞然失笑。
「對不起,是我太心急了。
「陸先生,初次見面,多多關照。」
這一次,陸檀依舊沒有回握的意思。
他的手輕輕刮擦著那小藥瓶的邊緣,細細打量著陳璽。
「誰他媽是你哥。
「我問什麼,你答什麼,聽懂了嗎?」
陸檀那凌厲的眉眼,在隱隱發怒的時候,總是自帶一股懾人的壓迫感。
陳璽一怔,隻好點點頭。
「怎麼認識的?」
「大學同學。」
「喜歡她多久了,什麼時候談的?
「知道她最喜歡吃什麼嗎?知道她最喜歡什麼花嗎?」
陸檀冷笑著,忽然拋出一大堆問題,居高臨下地質問。
他又開始了。
這分明是在故意刁難陳璽。
可陳璽對答如流。
「說來也不怕你笑話。
「我喜歡她很多年了,但半個月前,她和前男友分手,我才敢表白。
「冬子最喜歡吃羲和雅苑的烤鴨,最喜歡的花是桔梗。」
陸檀的表情越來越難看。
直到聽見那句「桔梗」,這才嗤笑出聲。
「桔梗?
「什麼上不得臺面的東西。她喜歡的,明明是白玫瑰。」
我抬眼,靜靜地瞧著陸檀。
「是桔梗。
「我喜歡的花,一直都是桔梗。」
喜歡白玫瑰的不是我,是陸檀。
這麼多年來,我收了太多的白玫瑰。
總覺得既然是喜歡的人送的,那心意就已經勝過萬千言語,至於送了什麼花,白玫瑰也好,桔梗也罷,都沒什麼兩樣。
我的回答讓陸檀的表情徹底滯住,驟然失聲。
他的自信似乎在那一瞬間裡灰飛煙滅。
隻能將垂放在身側的手,捏緊,再捏緊。
9
上了陳璽的車後,我們倆都松了口氣。
「要不是我了解你,剛才真就穿幫了。」
「沒辦法。」我無奈地扯動嘴角,「陸檀那個人,如果不做到這個程度,是不會相信的。」
「那陸檀陰森森的,真不知道你喜歡他什麼。
「今天我倆離開的那會兒,我看陸檀氣得不行,好像自言自語來著。
「他不會真是個瘋子吧?」
陳璽小聲嘀咕著。
我搖頭。
「這些都與我無關了。
「陳璽,你好好演。等陸檀這瘋魔勁兒過去,不纏著我了,我請你吃頓好的。」
陳璽眼睛一亮。
「東三環的新榮記,咱倆不見不散,怎麼樣?」
這小子怎麼開口就是米其林三星的餐廳啊?
……我後悔了。
陳璽忽然伸出手,飛快地在我臉上捏了一下。
「不逗你了。
「上次你裝我女朋友,還陪我回家,欠你的人情終於還上了。」
他欲言又止。
「冬子,我知道你還放不下陸檀,但你做的決定是對的。
「他並非良人,不要繼續在他身上浪費時間了。勇敢一點,朝前走,去擁抱新生活吧。」
我輕輕點頭,內心是前所未有的暢快。
可我們都猜錯了。
陸檀不僅沒有按照我預想的那樣,及時止損。
他好像更瘋了。
10
周六,我如約把陳璽帶回了陸家。
陸檀的父親陸挺,坐在主位。
那個浮沉商海多年的男人,眉眼深沉,喜怒不形於色,手上纏了一串佛珠。
而陸檀坐在他的下手,兩個人挺括的眉眼如出一轍。
幾番交談下來,除了陸檀一直在陰陽怪氣,陸叔叔對陳璽的態度,倒也算是客氣。
家宴結束後,陳璽離開。
陸叔叔忽然將目光投向陸檀,手指輕輕敲擊在桌面。
「陸檀,你和冬至同歲,婚事也該定一下了。
「你已經見過吳家的女兒了,她也很喜歡你。既然如此,選個日期,早點把婚禮辦了吧。
「明早她會過來,到時候你們再好好聊聊。」
聽起來,這更像是一種命令,而不是商量。
我攥緊筷子,心中一沉。
是吳際夏。
雖然我一直都知道吳際夏能和陸檀認識,背後少不了家族搭線。
但我從來都不知道,那竟然是以結婚為目的的會面。
陸檀沒有提起過。
如果是和吳際夏結婚的話,他也會需要「很多時間」來準備嗎?
——想到他之前用來推延和搪塞我的話,我不由得自嘲地勾起嘴角。
陸檀竟然頭也不抬地拒絕了。
「我從來沒說過我要娶她。」
陸挺看著自己叛逆的兒子,眼中沒有一絲溫度:
「陸檀,你覺得以自己現在這副模樣,除了婚姻,還能為家族帶來什麼?
「你這種廢物,娶誰都沒兩樣,倒不如,利益最大化。」
陸檀陰沉一笑。
「我是不是廢物……您還不清楚嗎?」
下一秒,陸挺抓起桌上的什麼東西,朝著陸檀砸去。
陸檀沒有躲。
或許是動作幅度太大,牽扯斷了陸挺手腕上的那串小葉紫檀。
珠子噼裡啪啦地掉在地上,聲音砸入耳朵,令人心驚。
陸檀一點一點轉過頭,臉上赫然見了血。
那抹鮮紅就劃在臉側。
陸檀伸出拇指,用力擦向那傷口,直到血色彌漫,他低低地笑了。
隨後,俯下身,撿起被陸挺丟到地上的東西。
那竟然是一把餐刀。
陸檀一步步走近陸挺,按住那威嚴父親的肩膀,將刀強行塞進他手裡。
「陸挺,你這一生最信神佛,可我知道你現在想的是什麼。
「你應該很想殺了我吧。」
陸檀拽住父親的手,直直捅向自己的胸口。
「陸檀,住手!」
周圍的佣人們早就嚇傻了,誰都不敢動。
這對父子的關系向來不和。
我終於忍不住衝上前去,死死拉住了陸檀的袖口。
與此同時,我的心在狂跳,眼睛也落在他那隻手上。
——那刀堪堪停在陸檀的心口處,已經淺淺地捅了進去。
但幸好沒有再深一寸。
我松了口氣。
他的眼神似乎恢復了一絲清明。
「小乖?」
陸檀放下手裡的餐刀。
「我是不是嚇著你了。」
11
等到這場豪門鬧劇結束,陳璽離開了。
按照平時的規矩,周六趕回來之後,我和陸檀都會在陸家主宅睡一晚。
今天也不例外。
我從客廳穿過,正抱著被子準備上樓,餘光掃到陸檀好像在吃什麼東西。
陸檀正拿著一顆白色的藥片,端詳了半天,仰起頭咽了下去。
——這家伙又在吃降壓藥了。
聽說陸檀從小身體不好。
我來到陸家之前,他還大病一場,差點沒了半條命,送去醫院搶救。
陸檀說,醫生告訴他,他是很嚴重的高血壓患者。平時最好不要有太強的情緒波動,不然就容易犯病。
所以,就這麼一直斷斷續續吃藥調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