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公司主營業務是小額貸款。
那天我換了一身整齊一點的衣服,刮了胡子,戴上那塊年久失修的名牌手表。
邁著方步進了大廳。
「先生您好,請問您來是?」
「談業務。」
「好的,那您有預約嗎?」
「沒有,把你們經理叫來。」
「好的。」
離遠一看,好像一條穿了西裝的狗跑到了我的面前。
「先生,您好,想咨詢什麼業務。」
我回憶了一下方茹給我看的照片,嗯,就是他。
「借錢,貸款。」
「您想貸多少?」
「200。」
「多少?」經理有些不自信了,「200……萬?」
「廢話,200 塊我他媽花唄就貸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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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那您名下有房產、公司之類的嗎?」
「都有。」
「那 200 萬很有可能,您徵信有問題嗎?」
「沒問題,但我沒說要貸 200 萬,我想貸 200 億。」
「啊?」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姜總,您沒開玩笑吧?」
我把桌上的茶水一飲而盡:「不談了。」
「別別別,我不是那個意思,姜總您留步……」
這一天,我和那個勾八經理,從公司業務談到具體產品,從具體產品談到詩詞歌賦,從詩詞歌賦談到人生哲學。
最後連個電話都沒留給他。
隻留給他一個酷酷的背影,以及夜晚有些涼的晚風。
第二天,我又去了。
連著去了一個禮拜,他終於品出來我是逗他玩,再去的時候保安不讓我進了。
10
做自媒體別的好處沒有,就是認識人比較多。
在我的自媒體賬號上發了一條求助信息,大把的正義之士主動請求出戰。
可見現在這個社會,大家對這樣的無良公司的憤恨已經到了怨聲載道的地步。
有的朋友還把談話的過程錄了視頻發給我,讓我當素材。
要麼說還得是廣大網友呢,一個個那麼有才,說話又好聽,我超愛。
有去貸媳婦的,有去貸錘子的,有去貸個屁的。
還有一個大哥說自己剛建國,想把國家貸出去換點零花錢的。
我在被窩裡看著手機屏幕「撲哧撲哧」地樂。
「怎麼了?什麼事兒給你樂成這樣?」
我把手機收起來:「沒事,就是感覺你們領導應該是快給你送錢了。」
這事兒啊,主打一個惡人還得惡人磨。
他們報警也沒用,都是正常去咨詢業務的,談不了不合作,很正常吧?
公司那邊還不敢把所有人都攔在公司外面,畢竟還有一些是真正的客戶,都給攔住了公司得喝風去。
有的朋友會和他們一聊聊一天,前幾個小時都是嘮得正經嗑兒,最後逗人家一下子。
佔用了時間,佔用了他們的人工,和那點辭退補助比起來,這得損失多少?
「你是誰,你想幹什麼?」
也不知道那個經理從哪兒知道的我電話,開門見山這習慣我挺喜歡的,就是一邊說話一邊咬牙這習慣不好。
「你想辭退員工,可以,把該給的補償給了,走正規流程,那些人就不會去了。」
掛斷電話五分鍾。
方茹小跑進我的房間。
「領導同意了給補償,你是怎麼做到的?」她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滿眼都是開心。
「用愛感化的。」
我擔心那渾不懔的經理欺負她,辦離職那天我是和她一起去的。
經理看見我臉都綠了,還有好幾個業務員,恨不得生吞活剝了我。
我這邊大大方方地揮手示意,方茹看得一愣一愣的。
「原來你認識我們公司這麼多人?你和他們關系都挺好的?」
「挺好挺好,大部分都深入交流過。」
11
方茹休息了一個星期,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後起床吃我做的飯。
聽她自己抱怨,一個禮拜胖了六斤。
這段時間她歇得很開心,睡覺都會有輕微的鼾聲,能看出來是真的放松了下來。
休息過後,就是無盡地投簡歷、面試、等消息。
某一個瞬間我都想教她做自媒體了,好像這樣兩個人天天在家裡窩著也挺好。
我承認我的私心,有個大美女在家養眼,心情好。
但這個提議確實有實施的可能性,現在自己做點什麼,比上班強。
賺得差不多,時間還自由。
沒有保險確實是硬傷,但這東西上限可比打工高多了,各有利弊吧。
「姜明,我找到工作啦。」
電話裡的聲音刺耳,估計這丫頭是喊出來的。
得,希望破滅。
「什麼工作,在哪兒?」
「行政類的,在四方區。」
四方區,離我住這裡,坐公交地鐵的話,要一個小時。
突然嗓子有點幹,我不自覺地咳了咳。
「那,恭喜你呀。」
當天晚上,我們又喝了點小酒慶祝一下。
酒足飯飽曬月亮的時候,我假裝無意地提了一句。
「什麼時候搬走?用不用我幫你?」
她歪著腦袋,好像是沒見過我一樣。
「我什麼時候說要搬走了?」
「額,我不是看這裡離你新公司有點遠嘛。」
「一個小時,也還好。」
我笑著搖搖頭:「以前你可不是這麼說的,之前你說是因為上班路上要花費 40 分鍾才搬家的。」
「那不是……那不是……」
嘟囔了半天,也沒說出來個 123。
借著酒勁,我把胳膊搭在她的肩膀上。
看著窗外明亮又溫柔的月亮:「以後再被欺負了就找哥,哥罩著你。」
「那不是原來沒有這麼好吃的飯嘛。」
她終於想到了一個靠譜的理由。
月光盈盈灑灑,兩個孤獨的人,好像也沒有那麼孤單。
12
「喲,你們兩個,這是過上啦?」
房東進到房間裡,看我和方茹穿著睡衣,頭沒梳臉沒洗地坐在一起吃飯,有些驚訝。
「不是,就是簡單吃頓飯。」
「兩位不好意思啊,我這房子,要賣了,而且買主要的急,得勞煩二位盡快搬走,違約金我按照合同上的兩倍付,行嗎?」
我愣了一下,一時間不知道怎麼回復,看向了身後的方茹。
方茹嘴裡含著雞腿,聽聞房東的話。
嘴動了動,咬了一口雞腿:「哦。」
看不出來高興還是傷心,自顧自地回了屋。
房東見我們兩個人都不表態,也是有點著急。
「這『哦』是什麼意思呀?」
都是按照合同規定來的,我就是再不舍得也沒辦法。
「行,那這樣,給我們三天時間,找房子也得需要時間不是?」
「好,三天沒問題。」
13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這是我和方茹吃的最後一頓飯,兩個人都沒有喝酒。
說話也是有一搭沒一搭,有的時候話題還對不上。
不知道兩個人心裡都在想些什麼。
「這個房子住不了了,你想去哪兒?」
「應該……去四方區吧,離公司近一點,你呢?」
我沉默了一會,大吃了幾口菜,有點鹹。
「應該……去郊區吧,或者,找個安靜人少的地方,便宜,又有靈感。」
她點點頭。
兩個人都很有默契地沒問要不要繼續合租。
畢竟時間太短了,太短了!
從認識到現在,從剛開始的矛盾到後來的相互理解,再到後來的相互扶持。
所有的時間都太短了,事件也太趕了。
如果再給我們半年時間,我會鼓起那份心底的勇氣,問她能不能嘗試處處朋友。
現在貿然提起,怎麼看都是一副心懷不軌的樣子。
想必,她也是一樣的吧。
14
「那個……要不我和你一起去四方區找個房子?兩個人合租嘛,便宜一些。」
我還是沒憋住,男人嘛,比女人臉皮要厚一些。
她有些愣神,一口大米飯在嘴裡,咽下也不是,吐出來也不是。
「我們單位有個新入職的同事,昨天剛和我說好要……」
「哈哈,我就是隨口那麼一說,還是和同事一起比較好,上下班還有個伴,方便。」
「如果你要是非得……」
「沒有沒有,我就是隨便一問。」
我用連續打斷她兩次的方式,來緩解內心的尷尬。
更重要的是,我生怕她說出來咱們三個人一起合租這種虎狼之詞。
也不知道是為什麼。
當我把話問出來,她也稍微表達出了拒絕的意思後,我的心裡釋然了。
也沒有剛開始知道房東要賣房時候的衝動和怨懟。
再想想合租,確實是挺不方便的,這一切,也許就是枯燥的生活給我安排的一段小插曲。
15
我幫方茹把行李提下樓,她伸手,幫我拍掉肩膀上的浮灰。
「那,一路順風。」
方茹有些扭捏:「要不要,抱一下?」
不知道為什麼,聽到這三個字我的心有點疼,像是戰友告別,也像是老友分離。
「抱個屁,都有微信,也不是誰嘎了,沒必要這麼矯情。」
她哈哈一笑:「也對。」
轉身,然後猝不及防地衝進了我的懷裡。
「這段時間謝謝你。」
看著搬運的小車載著她漸漸消失在我的視線。
那隨風而去的,好像是我被扼殺在搖籃裡的愛情。
我不知道她是怎麼從我懷裡出去的,也想不起來兩個人是怎麼分別的。
她抱緊我的那一剎那,我滿腦子隻有四個字,命運弄人。
突然想到,剛才方茹和我告別我沒反應過來,隻能對著空蕩蕩的街道狠狠地揮了揮手。
打開微信,看著方茹的頭像,我很希望她能和我說點什麼。
等了半天也沒有。
點開輸入框,我想和她說點什麼。
糾結了半天,還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從那以後,我倆的微信聊天記錄就停留在了 9 月 6 日。
可能都不知道應該怎麼向對方開口吧。
16
第二天,我也搬家了。
叫來一群好朋友,搬家搬得很熱鬧。
忙活完已經是晚上,天都黑了。
找了一家燒烤店,和朋友一起喝著啤酒,吹著牛。
熟悉的感覺一下子把我拉回現實世界裡,那個小小身影的女孩,好像分量輕了許多。
「唉,姜明,和你一起合租的那個小美女呢?」
「搬走了唄。」我剜了他一眼,哪壺不開提哪壺。
「怎麼沒和你一起合租呢?」
「人家在四方區上班,和我合租個屁,她應該是在四方找的房子吧。」
「啊,你都沒問問在哪兒?」
「你特麼,話怎麼這麼多呢?」
酒杯碰撞,喧鬧的聲音蓋下心底的失落,當酒精混合著香煙,慢慢佔據心情的控制權,一切的壓抑都輕了不少。
……
「不是,都特麼是哥們,你說句實話,你是不是,喜歡人家?」
我踢了他一腳。
「都喝桌子底下去了,還八卦呢?」
「你別管我喝哪兒去,你就說句實話,你要是真喜歡,哥兒們幫你追,多大點事兒。」
「我喜歡你大爺!」
「我大爺不行,我大爺和我大媽感情挺好……」
另一個狀態好一些的朋友摟上了我的肩膀。
「喜歡不喜歡另說,你是不是還想著和人家合租呢?」
「屁。」我搖搖頭,「不是,怎麼在你們心裡,我就這麼缺女人嗎?」
「那你租個兩居室幹什麼?」
短短幾個字,好像打破了腦袋裡的什麼東西。
對呀,我一個人,為什麼要租個兩居室呢?
甚至在朋友提醒之前,我自己都沒意識到。
挑挑選選了那麼久,選了一個價格也不便宜,甚至還離四方區有些近的兩居室。
我自己想解釋都解釋不了。
可能像朋友說的,我的潛意識裡,還是渴望方茹能夠回來吧。
「兩居室,寬敞,一間用來睡覺,一間用來睡回籠覺。」
17
生活又回歸了平淡。
但有些習慣確實一時半會兒不好改。
比如不太習慣吃外賣了,喜歡自己做點兒,就是容易做多,飯菜一頓都吃不了,下回肯定得吃剩下的。
懶散的習慣改了,會定期打掃房間。
另一間臥室沒人住,也會打掃,幹淨之後心裡會很舒服。
洗澡之前,會用手指反復戳水流好幾次,確定不漏電才敢大大方方地洗。
哪怕熱水器是新的,還自帶漏電保護。
這樣也挺好,就當方茹幫我養成良好習慣了。
今天的雨下得額外的大。
仿佛被什麼東西追趕一樣,爭先恐後地摔打在窗戶上,時不時地一道閃電劃過。
轟隆隆的雷鳴聲仿佛巨人打鼾。
我正坐在電腦前設計鬼畫符呢, 想著到底是床下有鬼更嚇人,還是門外有鬼更恐怖。
想到入神處, 自己彎腰往床底下瞅了一眼。
「我擦!」
不是我發現了什麼恐怖的東西, 而是一個讓我意想不到的東西出現在床底下。
那個 U 盤, 被方茹弄丟的那個 U 盤。
「怎麼可能在這呢?」
我把床底下雜七雜八的東西都掏了出來。
那是一個行李袋,裡面裝著不應季的衣物。
搬家的時候也沒想著好好放哪兒, 隨意地被我扔在床底下, 扔的時候拉鎖開了,我也不知道,衣物散落一地。
看樣子, 這 U 盤應該是隨著衣物一起掉下來的。
把玩著 U 盤, 好像能看見當初方茹收拾房間的樣子。
捏著鼻子, 皺著眉, 把桌子上的衣物都收拾在一個袋子裡,然後嫌棄地丟到角落裡。
「我爸說,到別人家裡, 幫忙打掃衛生是禮貌的表現。」
「你爸和你說這句話的時候,你多大?」
「八歲。」
「你現在多大?」
「二十三。」
腦袋裡莫名蹦出來兩人的對話, 有點溫暖。
「完了,好不容易找到的恐怖氛圍, 一個 U 盤全給我幹沒了。」
「當當當!」有人敲門,嚇了我一跳。
很快,敲門變成了砸門。
18
打開門,怎麼說呢?
要不是我是一個純粹的唯物主義者。
我真能嚇抽過去。
面前的女人全身湿透,黑色的長發擋住了半邊臉, 沉默又哀怨地看著我。
後來為什麼同意了呢?
「(我」我趕緊接過她手裡的行李, 再把大包小裹搬進屋。
「方茹, 你這……你這是……」
沒有理會我的話,她進屋轉了一圈,費勁地把行李抬到另一間臥室。
動作之行雲流水,讓我懷疑她之前是不是來踩過點。
「現在中介太黑了,我直接把房租轉給你行不行?省一筆中介費。」
我笑了, 一把把她抱進懷裡。
「歡迎合租。」
「你這……歡迎室友的方式,挺特別呀。」
「快去洗個澡吧,別再感冒了。」
「這屋的熱水器漏電嗎?」
「不漏, 我替你試過好幾次了。」我接過她的湿外套, 掛在晾衣架上, 「對了,洗了澡之後一起吃頓飯吧, 剛好今天做多了。」
她不屑地撇撇嘴:「你做了嗎?就說做多了, 爛梗。」
「我最近每次都做多,也不知道是因為什麼。」
19
「呼——」方茹揉了揉肚子,「還是你做得好吃,又得胖。」
「我弱弱地問一下哈, 你是怎麼找到我這裡的。」
「問中介小哥了呀,咱倆是一個中介,你忘啦?」
「那人挺好的,沒你說得那麼黑。」
那小哥人確實不錯, 人家要真是想賺中介費的話,還能直接告訴方茹地址呀?
「我知道,我是說他長得黑。」
我點點頭:「那確實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