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翊失明後,我盡心盡力照顧了他三年。
他恢復視力的第一件事,是向曾經羞辱過的未婚妻求婚。
我以為他隻是單純認錯了人。
直到聽到他和兄弟在包廂裡的聊天——
「阿翊,其實這些年照顧你的,一直是你身邊那個小保姆。」
「我知道。」
「那你為什麼……?」
宋清翊語氣有些漫不經心:「你聽說過一句話嗎?」
「瞎子恢復光明第一件事是丟掉拐杖。」
「她見證了我所有的墮落和不堪,所以她隻能成為我丟掉的拐杖。」
我沉默地站在門口,沒有進去,
轉身利落地提交了離職申請,拿著這些年的積蓄,搭上了往南的列車。
1
「你確定要離職?」
宋母看著桌子上的離職申請,沉吟道。
顯然,她沒有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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僅僅不到半個月時間,我這個愛宋清翊愛得死去活來的女人,會突然選擇離職。
其實也沒什麼好震驚的,如果對方不愛了,再糾纏也不過是徒勞。
我不想因為一段愛情,讓自己變得面目全非。
我站在她面前,點了點頭。
見宋母沉默不語,我繼續開口:「我年紀也不小了,家裡父母安排了相親。」
借口而已。
我的父母早就在三年前便離世了。
家也已經成了一座破敗,無人居住的小木屋。
宋母看著眼前衣服洗得發黃,灰頭土臉的我,似乎是也覺得心裡愧疚,嘆了一口氣。
隨後從一旁抽屜裡,拿出一張支票。
「這裡是一百萬,就當是我的一番心意,就當給你的嫁妝。」
我看著眼前的支票,知道自己沒有理由拒絕。
說是嫁妝,但我和對方都知道。
這些錢最終的目的Ṱüₛ,是買斷我和宋清翊這三年。
隻要拿下這些錢,我和他再無瓜葛。
2
我是農村出來的孩子。
小山村,三面環山,全靠一條泥巴路通向外面的世界。
村裡沒有小學,上學要到十幾公裡外的小鎮上。
那個時候家裡窮,三個孩子,隻供得起一個。
而我這三個孩子裡,既不是賦予希望的老大,也不是備受寵愛的老幺。
於是順理成章地,成為了最先被放棄的那一個。
初三那年,班上組織了一次和大城市學校孩子互相寫信ťü¹交流的活動。
我懷著對外面的憧憬和向往,認認真真寫下了一封兩頁紙的信。
在裡面全部都是我對大城市的好ṭüⁱ奇——
電視上那種黑色的箱ẗú⁵子,下面四個輪子的東西真的可以裝人日行千裡嗎?
大城市的人上學是不是就不用走那麼遠的山路了?
本來以為,這封信不會有回應。
因為去過大城市裡的表姐說,大城市裡的人天生有一種優越感,看不上農村人。
可就在寄出去的一個月後,我收到了一封回信。
信上的內容字跡雋永工整,耐心地回復我的每一個問題。
落款上面寫著【宋清翊】三個字。
那是我第一次聽到他的名字。
宋清翊,宋清翊。
真好聽的名字。
我上課的時候,拿著本子在上面一筆一劃認認真真地寫下他的名字。
那封信我看了一遍又一遍。
最後,認真地給他回了信。
漸漸的,一來二去中,我和他成了筆友。
我知道他和我年紀比我大兩歲,喜歡打球,喜歡小狗,討厭練字。
寒來暑往,秋收冬藏。
臨近初三畢業時,家裡宣布了家裡隻供得起一個孩子上高中的消息。
而這個幸運兒由抽籤選取出來,誰抽到最短的,就繼續讀書。
而我作為不受寵的老二,沒有抽籤的權利。
我沒敢反抗,隻是窩在被窩裡偷偷哭。
情緒上頭時,我把自己的委屈寫進信紙裡,郵給了我遠方的小伙伴。
當時,自己已經做好了進電子廠的打算。
老師突然告訴我,有個好心人願意供我讀完高中。
我喜極而泣,當時沒開竅,真以為自己是遇到了好心人。
高中學業開始繁忙,我和宋清翊的書信往來從一月一封逐漸變成兩月一封,甚至是半年一封。
到了高三那年,我寄出去的信再也沒有得到過回信。
直到我考上大學,跑去問那個老師才知道,曾經供我讀完高中的那個好心人,就是宋清翊。
我懷揣著美好和憧憬,報考了距離宋清翊的家較近的大學。
想著一定要好好報答他。
3
年少時春心萌動。
和宋清翊寫信來往中,我逐漸對他產生好感和濃厚的探索欲。
我想知道他長什麼樣子?
我無數次幻想過和我寫信,資助我上學的宋清翊的樣子。
他耐心細致,雖然年紀與我隻大兩歲,但是大部分時候表現出來的更多是成熟穩重,偶爾在小事上才會表現出這個年紀的小幼稚。
當我真的循著宋清翊信上的地址找到他家時,卻發現對方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樣。
其一是宋清翊家很有錢,比我想象中的普通家庭還要有錢。
其二,宋清翊在一場事故裡喪失了雙眼的視力。
而那次事故發生的時間推算,恰好是我高三那年,他失聯的開始。
失明後的宋清翊開始一蹶不振,尤為陰翳暴躁。常常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不出來,情緒上來後就摔東西。
起初他的母親每天都會來看他,後來再深的感情也慢慢消磨了。
加上他的父親在外面有許多私生子,見宋清翊如今這般爛泥扶不上牆,隱隱有放棄他的想法。
再後來,宋母也不來了。
家裡的僕人漸漸開始懈怠,加上宋清翊脾氣太怪了,沒人願意靠近。
於是他一點一點地被拋棄,成為一顆廢子。
我知道後憤怒極了。
看著如今這般模樣,我難過又憤怒。
我開始每天來宋家,打掃衛生,給他煲湯做飯,一點一點開導他走出來。
宋母見我對宋清翊的好是真心的,加上剛從大學畢業的自己,沒什麼收入。
索性應聘我當了宋清翊的保姆。
宋清翊剛開始厭倦我每天都去煩他,故意嚇我,折磨我試圖把我逼走。
我越挫越勇,沒有被他嚇跑。
特別是在一次下雨天,外面刮風下雨打雷,我因為風雨路上耽擱了,照往常到宋家的時間晚了些。
宋清翊一個人聽到雷聲,瞬間想起曾經那場讓他雙目失明的意外。
他害怕地蜷縮在角落瑟瑟發抖。
我找到他時,他臉色煞白,像個找不到家的小獸。
我抱住了他,嘴裡哼唱著媽媽小時候唱給妹妹聽的搖籃曲。
那天以後,宋清翊沒有再驅趕我,排斥我。
就這樣,我努力了三年。
宋清翊開始重拾生活的自信,眼睛也開始慢慢好轉。
三年的相處,兩個人默契又自然。
加上年少時的春心萌動。
我甚至開始恬不知恥地幻想我們的以後。
宋清翊甚至在眼睛即將復明前,雙目無神地望著我,小心翼翼地開口:「等我眼睛好了,你能不能嫁給我。」
語氣裡帶著不易讓人察覺的卑微和祈求,還有幾分期待。
我看著他的令所有人的無法拒絕的俊臉,情不自禁地點了點頭。
宋清翊高興地抱著我在草坪上旋轉。
後來他真的求婚了,隻不過對象不是我。
4
宋清翊拆開繃帶那天,我因為太累睡在了公交車上。
等醒過來才發現,自己已經坐過站了。
我打了輛車,到了醫院後,見到的是宋清翊一臉欣喜地抱著江月兮。
他憐愛地親了親江月兮的額間碎發,隨後將懷裡準備許久的鑽戒掏了出來,深情款款向她求婚:「謝謝兮兮這三年無微不至的照顧。」
聽到宋清翊的求婚,江月兮臉上震驚了一瞬,隨後捂住了臉。
隻有她自己知道臉上的表情到底是嬌羞,還是見不得人的竊喜。
我知道他認錯了人,想上前解釋。
一旁的宋母攔住了我,示意我到病房外面說。
病房外,宋母開門見山:「沈小姐,你應該知道,你和宋清翊本來就是天差地別的兩類人。」
「如果不是他那次陰差陽錯的事故,你們之根本就不可能。」
我張嘴,卻無從反駁。
如果宋清翊不曾失明,我們的確不可能。
宋母繼續說:「當然,我也不是什麼ṱú⁼喜歡拆散別人的人,如果宋清翊能在結婚前,自己發現你才是那個人,那麼我無話可說。」
「如果沒有,那我也隻能說你們有緣無分。」
「畢竟你是知道的,清翊如今的處境,更適合和一個門當戶對的人聯姻,為他增加籌碼。」
宋母這一套恩威並施下來,我幾乎根本沒有反駁的餘地。
我看了看病房裡的宋清翊和江月兮猶如一對璧人,心裡有些難受。
可宋清翊,為什麼?
難道三年了,你分辨不出我的聲音,還不知道我的名字嗎?
我不止一次告訴過你,我叫沈曦,晨曦的曦。
難道你記不住嗎?
你認錯誰都可以,為什麼會是她呢?
我永遠不會忘記,第一次見到宋清翊的畫面。
他狼狽地倒在地上,摸索著掉在地上的墨鏡。
一旁的江月兮一腳踩碎了他的墨鏡,高高在上地俯視著宋清翊:「你們看,宋清翊你也不過是我腳下一隻趴著的狗而已!」
「就你,也配當我的未婚夫?」
宋清翊當著眾人的面顏面盡失。
鬧到最後,江月兮隻是和家裡人撒了個嬌,便大張旗鼓地來到宋家退婚。
彼時宋父已經決定放棄宋清翊,宋母臉色極其難看,也隻能咽下這口氣。
你難道都忘了嗎?
宋清翊。
5
我和江母再次回到病房時,江月兮已經答應了宋清翊的求婚,她趾高氣昂地看著我:「你,去給我削個蘋果。」
她像一個勝利者的姿態一般,在我面前斯威。
好像在對我說:「你再怎麼努力又有什麼用?還不是再給我做嫁衣。」
我難過又憤怒,幾乎想轉身逃走。
宋清翊突然開口,看著我:「這位是?」
宋母毫無破綻地開口:「這是媽給你安排的保姆,手腳利索,幹活認真。」
「既然是保姆,我的兮兮想吃蘋果,那你給她削一個。」
宋清翊沒有懷疑,指揮起來,毫無壓力。
好像我真的隻是他宋家的一個小保姆。
我沉默許久,從病床旁邊拿起了刀和蘋果,一點一點地削了起來。
江月兮見到這一幕心裡舒坦了,朝著宋清翊嬌聲撒嬌。
宋清翊一口一句乖乖地哄她。
是他眼瞎時,我從未見過的樣子。
我削好一個蘋果,遞到江月兮面前。
江月兮皺著眉頭,打量了一下我手裡的蘋果。
有些嫌棄地開口:「清翊哥哥,你讓她帶著手套重新削一個,我不要吃她髒手碰過的東西!」
宋清翊大概是認錯了人,此時對江月兮有求必應,他冷著臉看著我:「不是說手腳麻利嗎?怎麼削點蘋果的小事都做不好?」
我點下頭,掩蓋自己眼角泛起的淚花,語氣有些哽咽:「不好意思,江小姐,我重新削一個。」
可是真的等我帶上手套削完後,對方又耍小性子:「你的蘋果皮削斷了!我不吃削斷了蘋果皮的蘋果!」
我隻好拿起一個重新再削。
最後每一次,都會被江月兮以各種奇葩的理由拒絕,重新削。
削到最後,果籃裡的蘋果都沒了,我的手也麻了。
江月兮才施施然開口:「算了,我不是很想吃蘋果。」
我幾乎是將牙咬碎咽進肚子裡。
我知道Ṫṻ⁹江月兮為什麼這麼恨自己,作弄自己。
因為宋清翊。
她曾經作弄宋清翊時,是我一次一次站出來。
江月兮現在見宋清翊眼睛恢復了,又想聯姻了。
而我這個恩人,真正和宋清翊在一起三年的人,成了她當宋夫人的阻礙。
6
宋清翊出院後,江家第一時間來人和宋母商量了婚事。
最後定在了半個月後的一個良辰吉日。
而這半個月,是我最後的機會。
事實上,我並不想放棄的,
可是,宋清翊你硬是要錯過我。
7
包廂裡,宋清翊的兄弟欲言又止,不知道該不該說出來。
但是想著兄弟一場,不想騙人,最後還是說出來了。
「阿翊,其實這些年照顧你的,一直是你身邊那個小保姆。」
「我知道。」宋清翊搖了搖手裡的紅酒杯。
「那你為什麼……?」
宋清翊語氣有些漫不經心:「你聽說過一句話嗎?」
「瞎子恢復光明第一件事是丟掉拐杖。」
「她見證了我所有的墮落和不堪,所以她隻能成為我丟掉的拐杖。」
在包廂外聽到真相時,我幾乎快要站不住,難過瞬間湧上心頭。
自己最後抓住的稻草成了刀子,一點一點割在自己心上。
我獨自在包廂門口站了許久,久到最後腿都麻了。
看著裡面的宋清翊,心裡一點一點把他和曾經自己傾慕的宋清翊分割開來。
或許,我的宋清翊已經死在了高三那年。
我沒有推開包廂門。
轉身離去。
拿著一紙離職申請遞給了宋母。
8
我在宋家並沒有多少行李,收拾了一個行李箱,就幾乎是我的一切。
我騙了宋母。
這一次,我不想回老家。
老家父母已經去世,姐妹也去了別的地方打拼。
我不知道去哪裡,在手機上隨便訂了一張往南的火車票。
想去看看南方的風景。
火車到站了。
臨走前,我回頭看了一眼這個城市。
它一如我初次來時的樣子,可惜心情卻完全不一樣了。
有些人就是萍水相逢,有緣無分,最終都要歸還人海。
9
火車一直向南走。
我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
於是選擇火車停到哪,就在哪兒下站。
我的第一站是 b 市。
這裡的天很藍,花朵很美。
我一點一點療愈自己受傷的心靈,試圖把哪塊腐肉剜去。
可是,越是想要忘記一些事情,卻越是艱難。
我看著手裡發過來的視頻。
上面是許久未見的宋清翊。
比起我走之前的宋清翊,視頻裡的他增添了幾分頹廢。
他的兄弟半開玩笑半勸道:「小保姆走了,要不宋哥去道個歉?就說當初是開個玩笑而已。」
宋清翊沉默了半晌,扯著嘴角一笑。
「不是開玩笑,有什麼好解釋的?更何況,我為什麼要道歉?該道歉的是她,一聲不吭就走了,當我宋清翊是什麼人?」
「說丟下就丟下?誰知道她是不是欲擒故縱?」
他的兄弟見他這麼說,也不好意思駁了他的意思,附和他開口:「就是,一個小保姆翅膀硬了,說不過過幾天就自己回來了,你看之前宋哥眼睛瞎了後,她照顧宋哥照顧得無微不至,明顯是她離不開咱宋哥!」
宋清翊聽到這句話,笑了兩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