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被我哄好的小公主,看到母親這麼難過,也哭了起來,跑下凳子衝到她娘懷裡。
母女抱成一團兒的哭。
看得我都有點兒想自己娘了。
當誰沒娘似的。
我:「別號喪了。」
苓嫔立馬閉嘴,可懷裡的那個奶團止不住閘,哭的正起勁呢。
我:「隻不過是花園偶然遇見,不放心她一個人在外面,帶過來罷了。」
我試探著聽苓嫔心聲。
怕她回頭借機讓孩子生病,順便栽贓到我頭上。要真是這樣,我就讓她從聽雨軒搬去荷花池底住去。
可是我什麼都沒聽見。
她情緒全是驚恐和慶幸,還有滿滿的對頌寧的慈愛心疼。
……
本宮更想自己娘親了。
7
自從上次遇見頌寧,我就再也沒看到她了,有時候安靜我都懷疑她遇害了。可打探的人回來,說公主撲蝶玩得正高興呢,苓嫔也在旁守著,母慈女孝得很。
人家娘把自己閨女看得緊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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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宮怎麼有點羨慕這個小不點。
後宮裡待得無聊。
三月匆匆而過,又是京城落雪時節,今日是初雪,皇宮夜宴。緊繃了三個月的皇宮,終於可以松快松快了,聽說南部的水災有所減緩,這次夜宴是要大辦一場了。
子柒還沒回來。
我都懷疑他折在江南了。
這次夜宴,有外國來使到來,故而分外隆重些。
宴會開始,我跟皇上並肩一步一步往最高臺上走去。
他面色如常。
但是我知道,他恨不得我現在就從臺階上摔下去,然後他跟安妃一起並肩而行。
隨著過程的開始,外國來使就位,給我們行禮帶貢品。
這一切都是我意料之中的流程的,所以這太監一聲高昂的「請諸侯進殿就座——」,打得我猝不及防,瞬間讓渾身的血液發涼,然後緊盯著為首的那個白裳男子。
「鎮北侯。」
皇上用僅我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
他笑了:「說到他,你們當初還有婚約呢。」
我:「你還許安妃一生一世一雙人呢。」
皇上不笑了。
皇上表情變化波動太大,讓下面的群臣心裡都吊著一根弦。
於是我充當安撫,對每一位大臣柔和微笑,然後轉到鎮北侯的時候,我笑容僵住了,咬著牙繼續笑下去。
好不容易挨過宴會流程走過一遍,眾人活動自由,我按禮數接受眾臣拜見,迷糊中眼前落下一片白。
碧璽:「娘娘,是林公……是鎮北侯。」
我激靈回神,與林晏四目相對。
他抬手躬身行禮:「見過皇後娘娘,娘娘千壽萬福,鳳體安康。」
林晏一如記憶裡的冷淡,世人常說疏月公子命動京城,可我見過他碎了滿身霜雪疏離的模樣,紅著眼眶懇求的模樣。
他求我,婚約不作數可好。
林晏:「娘娘,許久未見。」
我點頭客氣:「七年再見,侯爺卻依舊模樣。」
林晏不說話。
本宮有點不高興,本宮想起了自己是怎麼進宮的了。
那是一年京城好時節,梁燕雙飛,宮中旨意順著晃眼的日光被抬進了顧府。
8
「恭喜顧大人!賀喜顧大人!咱家出了位太子妃!」
宣旨太監堆著滿臉笑,對我爹說著不知是否是真心恭賀。
我覺得搞錯了。
我和林首輔家的二公子從小便定了婚,幾乎眾人皆知。
我回頭看向爹:「爹,可我和……」
太監敏銳地捕捉到了話頭,他抬頭看過來。
我巧妙改口:「……我和阿娘還沒準備好呢。」
太監再次咧開個虛偽笑容,他走到我面前,恭維:「小姐……啊不!奴才該死,該死,是殿下,您何必準備,這些是宮中尚衣局便準備好的,您隻等過些時候管教嬤嬤過來後,學習禮數便成。」
我:「……」
我不明白是哪裡出錯了,我跟林晏的婚事基本上眾人默認,皇家又怎麼會插手。
皇宮來人要走的時候,我提出送他們到門口。
顧府門口,我和眼前宮內大監相對而立。
我從袖口掏出袋鼓囊的金子,塞到他手裡。
我:「不知我如何得陛下青眼,請公公明示?」
太監顛了顛,滿意道:「殿下,正是林家二公子殿前推薦您為太子妃人選,並以義兄的身份作為擔保,承諾顧家為清白世家的啊。」
我忘了自己回去後,怎麼找所有人對的峙。
然後才悲哀地發現,除了我,大家都知道這件事。
準確說,是所有人聯合起來密謀。
他們需要一個女人攀附皇權,來穩固家族地位。
阿姐嫁人,三妹愚鈍,六妹聰穎但年少。
合算下來,就隻有我這個折中的合適,不聰明但夠聽話。
我最喜歡的阿娘在鏡前梳妝不斷念叨:「绾兒到宮中要給爹娘爭口氣,想想家裡人,不要放棄。」
故而,如今我羨慕頌寧,她娘的愛是無條件的。
可當時的我不甘心,我又去找林晏。
他說過無論我何時叫他,他都在。
然後竹林中,曾為我披晨露出門去東市買棗糕、伴我南巷鬥蛐蛐的人,跟我說,當他曾經的話都不作數。
他後撤一步,行跪禮:「绾绾……殿下,請自重。」
竹葉飄落,劃過我們面前。
見客入來,襪刬金釵溜。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
卻回首,終成空。
……
眼前的鎮北侯還在向我行禮,時間過長,碧璽忍不住提醒。
我抬手:「侯爺免禮。」
林晏得到了他想要的權勢,他成了開國以來唯一的異姓侯。
而我也幹了自己想幹的事情。
當年的皇帝還是太子,和梁王鬥得正兇,身邊被安插了個陌生女人,他想除了我的心日復一日強烈。
而我用實力證明,我可留。
比起夫妻,我們更像是合作伙伴。
紅牆下,杏花凋零盤旋,年少太子蕭穆靠在樹下,隔著重重花影看著我。
「事成之後,你想要什麼?」
我沒想好。
我大概捏了個:「權勢。」
蕭穆挑眉。
我:「我要鳳儀尊容,掌權後宮,辦事不得置喙。」
意思是殺誰你閉嘴,少管。
蕭穆點頭,便起身回屋跟他幕僚商討事情。
那時候,還沒有安妃,她是在蕭穆當皇帝之後選秀進來的。
這時候的蕭穆還算是個人。
他當皇帝之後,我就把當初宣旨的太監提溜出去宰了。以及撺掇先皇下聖旨把我昭進宮的一幹人等,都被我送回重新投胎。
不知道是誰下手不利索,一刀下去血呲得老高,濺到了崇德殿的牌匾。
漫天風雪,我眯眼望去,有人一身黑衣覆面,身影薄似紙利如刃,手下人折騰太厲害,他下意識蹙起眉,修長手指掐住那人脖子,不斷收力。手下的人也像是個失去氣力的雞鴨,被拎在屠夫手中。忽地他察覺到了我的視線,於是回身與我對視。
「你是誰?」
衣袍在烈烈風雪聲中作響,此人跪地應答。
「屬下,子柒。」
9
這一刻,我突然希望他最好別死在江南。
心有些空,便請示提前離席回宮。
蕭穆那狗皇帝還以為我被林晏刺激到了,眉眼間嘲笑意味遮掩不住。見我要離席,他求之不得,恨不得立刻叫安妃上來頂位。
鳳儀宮中風卷起帷帳,我屏退了所有宮人,此刻燭光泯滅的偌大殿宇隻有我一人,冷清的要鬧鬼。
我腦子裡回味著流傳百八年的宮廷秘事。
越想脊背越涼。
忽得身後一陣冷風飄過,驚得我汗毛乍立。
猛然回頭,卻見到了以為自己再也見不到的人。
子柒安靜站在我身後,夜風微涼從未關的窗飄入,它卷起題字未幹的宣紙,再將攤開的古書吹得「沙沙」作響。
我竟被這風吹書聲波動著,死水無波瀾的心肺也如枯木逢生般抓住一線生機,漸漸鼓噪起來。
子柒與我對視。
他俯身時眼中的歡欣與柔和難以掩藏,下一瞬他似乎意識到我捕捉了他的情緒,回神般移開目光,眼波流轉,想開口說些什麼。
他想說巧遇。
可這偷雞摸狗的深夜潛入皇後椒房實屬算不得巧,更像是個挨千刀的登徒子。
暗首有些著急,但話又少,憋了半天隻吐出四個字。
「參見娘娘。」
我覺得蕭穆訓練暗衛的時候,真是沒鍛煉過他們的嘴。
我剛想問:「你回來多久了」,卻聞到血腥氣從子柒身上傳來,嗆了我滿口。
我嘆息:「你到底還是去慎刑司走了一遭。」
子柒:「到底還是驚擾了娘娘,屬下回來便入慎刑司,沒來得及找您。三十八刑過後,又怕嚇到您,便打算好些再來。」
「今日宮宴,本想圖個吉利日子,卻不想還是……」
他說謊。
他才不是圖吉利而來。
但具體什麼的,本宮不想管了。
宮廷是個交換的賭場,他換我歡愉,我予他部分權利。
於是我直接了當問:「你想要什麼?」
還在措辭的暗首一愣。
可能他沒遇見過這麼爽快的主子,把利益交換放在明面上。
子柒:「屬下……」
我一把拉下他的衣領,他不得已躬身俯向我,勁瘦腰身在彎腰時又因為牽扯身上的傷口而繃緊,他卻一聲不吭默默注視我,我們眉眼相對,鼻息交織。
我輕勾他下巴:「你想要什麼?本宮予你。」
子柒沉默半晌,道:「什麼都不要。」
這種交易假意推脫我經歷了太多回,真沒意思。
我了當:「到底要什麼?」
我在他漆黑的眸子中看到了倦意疲態的自己。
這個皇宮太寂寞了,女人總得尋點樂子才能接著討生活。
「……」子柒道,「要個承諾。」
我收手:「那得看什麼?後位和命我都給不起。」
他卻湊近,重新把我的手貼在他的臉上,垂下眼皮,睫毛籠罩的陰影我辨不清他神色。
「屬下要伴娘娘左右。」
假得要死,現在還在表沒有用的忠心。
我不顧子柒身上的血腥氣,起身勾住他的脖子,在拉扯掙扎間墨黑衣裳落地,漏出他洇血的白色繃帶。
他痛苦哼聲。
我:「別動。」
身下的反抗便僵住停止,隨後忍痛順從。
我看著子柒被冷汗浸湿的額頭,和因傷口撕裂劇痛迷離的眸子,月光朦朧下,他眼尾的朱砂痣更加發紅。
……
我覺得,自己好像在更早之前就見過他。
10
可到第二天,我也沒想明白自己在哪見過他。
一睜眼睛,人已經不見。
隻留下房中淡淡血氣。
都說江南出美人,後宮出瘋子,我看說的真沒錯,不僅我瘋了,賢妃也瘋了。
在她房中翻出來的巫蠱小人,八字正對著李貴妃。
宮中禁止這些詭秘禁術。
她們請來了我和皇上。
蕭穆眉眼淡漠:「賢妃失德,廢庶人,入冷宮,此生不得出。」
這句話,幾乎宣判了賢妃的死刑。
她如驚雷劈身,直挺挺地跪下,渾身顫抖一時失聲,雙手捂著胸口。
而蕭穆溫柔擔心的去安慰受驚的李貴妃,如戀人間的溫存。
李貴妃嚇得煞白的小臉逐漸緩和,隨後嬌聲道:「那陛下今日可來陪臣妾?」
蕭穆聲音溫柔,笑意不達眼底:「好啊。」
我:「……」
她們為之鬥得死活的人,正笑眯眯的隔岸觀火觀她們相鬥。
一聲尖銳的哭喊撕碎了眼前虛偽的溫存。
「陛下!臣妾心悅您啊!」
賢妃淚水滾下,臉龐洇湿。
「是您說我是您最喜歡的妃子的,是您說我的頭發烏黑發亮最是動人,臣妾一直保養著!是您……」
她膝行上前抱住蕭穆的小腿,卻被一腳踢開。
賢妃愣住了,淚水混合泥濘模糊了她的臉,呆呆地看著蕭穆。
蕭穆眼底閃過厭惡:「把這個……」
「陛下。」我打斷他。
他回頭,看到面無悲喜的我。
我:「臣妾是身居後位,如何處置應由臣妾定奪。」
帝後相對而視。
一瞬間如時光倒流回當初院落,杏花樹下少年蕭穆問我要什麼。
【我要鳳儀尊容,掌權後宮,辦事不得置喙。】
最終是皇帝退步。
蕭穆帶人走了。
場地僅剩下賢妃和我。
我:「起來吧。」
賢妃失去力氣,她被她淚流滿面的丫鬟扶起來,這丫頭心疼的拍打她身上的髒汙,不顧規矩,哽咽哭出了聲。
而賢妃像失去了靈魂的提線木偶。
我靜靜地看著她,半晌道:「我記得初見你的樣子。」
「你一身黛青儒衫,滿身書卷氣,頭發挽得別致,那發間唯一的步搖走路時候一晃一晃,讓人看著不錯目。」
賢妃冷笑:「誰人選秀不貌美,倒也是難為皇後娘娘記得這麼久。」
當今誰人不知賢妃選秀時一眼被太後看中,直接越級入宮。
我:「不是選秀。」
話音落,賢妃不再邊哭邊笑,她錯愕抬頭看我。
我:「追遙山,以太平府長公主發起的世家聚會,是你我初見。」
賢妃愣住。
「你這個人從小便比旁人良善,詩集中你與王家大公子辯駁天下民生多艱苦,回程你還救下了個流浪兒。」
說到這個我腦海印象深刻。
那天我的馬車好巧磕壞了,車身不穩,正發愁時,一道輕柔如霧的聲音解了我燃眉之急:
「若顧姑娘若不嫌棄,還請同乘。」
那年春光燦爛,我回頭看到馬車裡的綠裳姑娘挑起車簾,臉上笑容明媚。
回去路上,忽地有一乞兒穿街道,驚得馬嘶鳴,車夫怒斥。
齊妃當時還是陳家三小姐。
天真爛漫的陳三小姐叫停了馬車,想探出頭看看究竟。
我睜開闔上休息的眼睛,拉住她。
陳三小姐不解。
我遞過去帷帽:「未出閣,戴上些妥當。」
她感激地看了我一眼,便撩開簾子,打量那個乞兒。
我也剛戴好帷帽,隔著紗看不真切人影,隻是個髒兮兮的孩子罷了。
看了一會我便無趣地收回目光。
再回眸,好心的陳三小姐正張羅著給他找好人家,到現在我也不知道她給這孩子送去了誰家。
她忙活得火熱,我幹坐著也尷尬。
於是裝模裝樣地把一盤子蒸糕遞到這孩子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