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頓了頓,眼神晦澀不明。
“我這麼喜歡燕寧的書信麼?”楚王轉頭,眼底閃過片刻的暗沉,在何澤茫然的目光裡問道,“我對她格外好麼?”他一向隻以為自己對燕寧不過是與對旁人一般無二,最多……也隻不過是多幾分忍耐,畢竟哭包麼,不忍耐哭包幾分,哭包隻怕連這天下都要哭成汪洋。
他一直這樣告訴自己,可是如今他霍然就想……如果說一開始的時候隻不過是當燕寧可憐,當燕寧是一個需要庇護的孩子,那麼為什麼當他回到京都,發現燕寧已經不像曾經那樣膽小軟弱的時候,他依舊對她還會百般忍耐。
曾經隻知道哭哭啼啼的小丫頭,不知在何時已經成為笑容快活,甚至敢在宮中直接給沈言卿一巴掌的不吃虧的女孩子。
然而為什麼在楚王的眼裡,她依舊是需要他保護,他卻排斥她被別人保護?
“王爺對表姑娘難道還不夠特別?”何澤見楚王沒有說話,似乎不知在想些什麼,想了想便說道,“王爺對表姑娘格外耐心。王爺您也想想,若在您面前的不是表姑娘,而是另一個美人,她哭起來的下一刻,您還不直接抬腳踹過去了?”
楚王最不喜歡的就是女子的哭哭啼啼,然而燕寧卻可以抱著他的手臂,把眼淚都揉進他的衣擺裡。這樣的與眾不同如果不是特別,還有什麼呢?“王爺還知道表姑娘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表姑娘的生辰,您還特意預備了禮物……您又記得幾位貴人的生辰呢?”
何澤的話叫楚王沉默起來。
“我……一開始真的隻當她是小輩。”楚王艱難地說道。
隻是或許是他回到京都,或許是在自己生辰的時候燕寧千裡迢迢送來的生辰禮,也或許是她的那麼多的書信,他在他都不知道的時候變了心情。
他此刻覺得自己有些可恥。
因為知道燕寧對他的依賴,所以借著她的信任,就對她變了心意,甚至在她無知無覺的時候,自己有意接近她。
原來這才是自己今日跟著沈言江去見燕寧的理由。
他想見她,僅此而已。
“不然呢王爺?”見楚王說出這話,何澤覺得有趣,又覺得奇怪得很。
這不當小輩還當什麼?當祖宗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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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今日楚王的臉色格外不同尋常,似乎帶著幾分隱忍,何澤便笑著說道,“我去國公府看看去,也不知表姑娘有沒有等著急了。”他篤定了燕寧必定會寫了許多的書信給楚王。楚王薄唇微微抿緊,露出幾分嚴厲與端肅,明知道自己應該拒絕,然後離燕寧遠遠的……她那麼年少嬌嫩,身邊簇擁著的都是與她品貌相當的世家少年,然而他呢?
楚王垂目,沒有說話。
他沒有阻攔何澤。
此刻,楚王的眼神晦澀不明。
他半生公正,從未做過任何卑劣背棄良知的事,可是隻有這一件事。
隻有燕寧……哪怕千夫所指,一旦他想通了自己的感情,就不想停止。
明明知道燕寧值得更好的,可是他卻不想把她拱手相讓。
也或者……當聽到燕寧的拒絕,他才能真正地斷絕自己的心。
平生第一次心動,竟然是個把自己當做依賴的長輩的小丫頭。
楚王都能夠想到,若是自己對燕寧說出自己的心情,會看到這小丫頭對自己露出怎樣厭惡的表情。
她一定會覺得他辜負了她的信任還有依賴,也會覺得他是世上最齷齪的人,有著公正正直的名義,卻對她生出最可恥的感情。
甚至她會比現在還要對他敬而遠之,不會再出現在他的面前,在她的眼裡,他永遠都是那個可恥又齷齪的混賬。她會拒絕他的庇護,會離他遠遠兒的,恨不能曾經對他親昵的一切都不曾存在,甚至他的人對她來說都是恥辱。
楚王想到這裡,哪怕心硬如鐵,都覺得心口悶疼。
這是他快三十年的時光裡從未感受到過的感情。
曾經被他唾棄,認為自己一生都不會擁有的感情。
在燕寧之前,他以為自己此生都不會愛上任何女子,也不會娶親。
可是原來他的冷心,隻不過是還沒有遇到叫他心動的女子罷了。
楚王揉了揉眉心,坐在王府中的假山上,心裡卻莫名有了幾分期待。
他想看看燕寧給他的書信。那是一個小姑娘單純的抱怨,也是隻屬於燕寧對他的親密,明明他曾經口口聲聲嫌棄得不得了,可是燕寧卻不明白,那曾經是他最為期待的一份掛念。她的書信他全都看過,記得她每一天的事。
因此,楚王就等在王府裡等著,倒是何澤,因楚王心情似乎不好,便越發匆匆地到了理國公府。他本是與理國公府中往來熟悉了的,自然去拜見了老太太和理國公夫人之後就說明了來意,老太太便笑著留他在自己的上房,打發人去問燕寧要書信。
從前老太太倒是覺得有些不妥,覺得燕寧呆呆的,那些傻乎乎的書信會叫楚王不喜。
可是這麼久楚王還打發身邊的副將過來,可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她也就不反對了。
楚王位高權重,是能庇護燕寧的皇家長輩,能得楚王的青眼,燕寧日後無論嫁到誰家去,都會被人護著捧著。
燕寧父母雙亡,雖然養在理國公夫人膝下,可是這世人都看家族出身,燕寧就算再被理國公夫人當女兒疼,可是在外人的眼裡,燕寧也是無根的浮萍,是個沒有家族庇護的小可憐。
如今有了楚王的喜愛,誰還敢看輕燕寧呢?
老太太心裡想得高興,因何澤是楚王的心腹,自然對何澤也越發親切,倒是一旁的姜三太太幾次想要開口,都被老太太打斷,不由有些焦慮起來。
她知道何澤與沈言江在蜀中的時候是同僚,如今沈言江留在京郊大營,還是楚王的麾下,那與何澤必然是熟悉的,姜三太太就想跟何澤打聽打聽,這沈言江行事舉止都怎麼樣,還有,素日裡品行是不是端正。
隻是她在老太太面前是不敢搶話的,隻能在心裡焦急。
打從沈言江升了從三品,姜三太太對沈言江的那點嫌棄頓時就不見了。
她本想等姜三老爺今日回了家就叫丈夫去端陽伯府問問。
要不……就叫阿靜嫁給沈言江吧。
雖然是庶子,可也是出息的庶子,日後也能給阿靜掙個诰命夫人的身份。
隻是今日她才對沈言江動了這樣的心,這外頭的天雖然晚了,可是姜三老爺的人影都還不見,姜三太太著急啊。
她擔心沈言江被人截胡。
老太太看見姜三太太那一副恨不能在一旁插嘴的樣子,微微皺眉,對姜三太太和顏悅色地說道,“老三快從衙門回來了,你是做他媳婦的,快去瞧瞧他回來沒有。”
她的眼底帶著幾分壓迫,姜三太太就算心裡不滿,然而嘴上也不敢拒絕,隻能含怨看了一眼微笑著的何澤,福了福走了。她一走,何澤頓時松了一口氣,隻覺得這位姜家三太太的眼神叫自己有些畏懼,仿佛盯著一塊肥肉似的心驚肉跳,如今她走了,才叫他覺得心裡舒服了些,安心地在一旁喝茶。
他喝茶的時候,老太太身邊的丫鬟已經去燕寧屋子報信了。
“姑娘,王府來人了。是何大人,說想問姑娘要前幾日你給王爺的書信。”拂冬聽了老太太的丫鬟的話,請她在側間吃點心,自己進了燕寧的閨房,就見燕寧正怔怔地坐在窗前,嫵媚白皙的臉上籠著幾分憂愁與恍惚。
她服侍燕寧日久,自然也能看出燕寧的心事幾分。隻是就算這心事驚世駭俗,拂冬卻隻有為自家姑娘心疼的。她覺得心裡十分難過,卻不知該怎麼勸燕寧,隻能強笑對燕寧說道,“奴婢記得姑娘之前每天都寫了許多,好不容易寫了,就給了王爺了吧。”
“收起來吧。”燕寧一愣,沒有想到何澤今日上門來了,然而頓了頓,一雙手微微握緊低聲說道,“收到庫房去吧。”
“姑娘……”
“以後都拒了王府的人吧。”燕寧收回目光,垂了垂眉梢輕聲說道,“本就不該繼續糾纏。”
她的聲音帶著幾分沙啞。
拂冬眼眶一紅,又急忙忍住了,對燕寧哽咽地問道,“姑娘,何必叫姑娘這樣受苦?”
“與其被王爺厭惡,還不如疏遠了,淡了,叫他忘懷了也就罷了。”燕寧握了握拂冬的手微笑說道,“隻是叫你為我擔心,對不住了。”她知道自己的心事瞞不過日夜陪伴自己的拂冬,也知道拂冬為自己擔心了,因此她覺得有些愧疚,低聲對拂冬說道,“等時間久了,我也慢慢地淡了,忘懷了也就好了。”
隻是她想,她這一生都不可能忘懷楚王了。
當她醒來的時候滿心恐懼,除了家人,是他給了她最有力的臂膀,是他就算自己麻煩,愚蠢,膽小軟弱,可是卻依舊護著她往前走,從來都沒有厭棄過她。除了家人,他是她唯一愛著的一個男人了。
這樣的感情,她這輩子再也不會有了。
“去回了何大人吧。”燕寧偏開頭,忍著的眼淚突然落了下來。